四十五萬趙軍,被兜攏在一個山坳裡。
秦軍此役,投入六使萬兵力,秦國總人口在當時也不算多,只有五百萬,超過十份之一的秦人,守在這個口袋陣邊。
「口袋」之內,是瘋狂掙扎的趙軍。一發現入了陷阱,趙括便率眾拚死突圍,困獸難守,秦軍不緊的守嚴三個山坳口,更得提防趙軍瘋狂突圍,困獸自是不好當,「獵人」也同樣難熬,一連幾十天,秦軍沒有誰睡過安心覺,秦國軍隊裡有著嚴格的責任制,一旦趙軍由某一處掙扎出來,守衛此處的將領人頭就不保,是以誰也不敢大意。
就這樣苦戰多日,趙軍血流成河。不僅糧食吃光,連水都沒得喝了。只得殺馬飲血,劈車為炊。他們的突圍一次比一次瘋狂,但失敗卻一次比一次慘烈。而將他們引領至地獄的死神,此刻卻安坐在秦軍大營裡。
夜晚的長平,終於沒了聲息。
白起端坐在軍帳裡,面前是整整齊齊、身披鎧甲的兩隊將領,不夠寬敞的軍帳內站滿了人,卻絲毫聲響都聽不見。
白起最喜歡深夜議事,拂曉攻擊。拂曉時分,人的抵抗力最低,所以攻擊最為得力。白起治軍之嚴格,人盡皆知,他每次點兵,辰時登台,遲一刻就得被拖出去斬首。有些將士甚至一宿不敢合眼,生怕誤了時間。
但是今日,仍然有一個帶兵官遲到了片刻,他睡著了,身邊小卒怎麼搖都搖不醒他,後來沒辦法,拿冰水澆頭,擦把那人給喚醒。
遲到的帶兵官渾身瑟瑟發抖跪在帳下,他滿頭大汗,那張臉也呈現詭異的鐵黑色,男人渾身篩糠一樣,拚命想忍住哆嗦,但是牙齒的磕碰都把嘴唇擠出了血。
白起並未看他,帳下還有別的帶兵官等著大將軍發號施令。
「四十五萬,殺了這麼些天。才砍掉不到五完人。」白起站起身。背著手在軍帳裡轉了一圈,「效率太低。」
效率這個次,有點難懂,不過沒人敢問。
「我知道,你們都累了。」白起停住,他帳下那些將整理
領,他們全都是能征善戰之士,按白起的話來說,他只要高效能的絞肉機。
沒人敢表露出疲態,他們甚至連身體都不敢動彈!有涔涔汗水,從好幾個將領的脖頸額頭冒出來。
「但是眼下,我沒有辦法給你們休息。」他站定,望著他們。白起臉上的表情像深潭的水,一絲波瀾都沒有,「就算我想,趙括也不答應。如今他日夜謀算著要衝出來,因為他就這一條活路——連雍,君上如今到哪兒了?」
連雍上前:「啟稟大將軍,君上離長平還有三天的路程。」
白起點點頭:『我說各位,是不是想把趙括那小子留給君上親自料理啊?「
誰都知道,秦昭王已經下令親征。他就在來長平的路上。
「君上到了這兒,一群人辛苦數月,卻無拿得出手的東西供奉主君。咱們這趟,算不算白來了?」
沒人敢吱聲。
白起走回到座位前,慢慢坐下,他望了望下面諸將。
「君上心裡只想要一樣東西。我們這些人,也只拿得出這樣東西。」他如電一樣的目光,將帳內所有人掃了一圈。「現在,出大營。向西,一千米外的地方,東西就在那兒,等著咱們去拿。」
雖然對「米」的概念有點模糊。可他們知道白起說的是什麼東西,目標只有一個:趙括人頭。
「你們以為那山坳裡關的是什麼?不是趙軍,而是一群餓狼,餓得前心貼後背的狼。」
「三明治已經做好了,各位。可不要讓裡面的火腿肉偷偷溜掉。」白起回到座上,俯下身,炯炯目光環視諸將,「從今日起,晝夜呼吼廝殺。每陣二十人,不准停止!不准有片刻暫停!」
晝夜嘶吼、追殺……讓山坳裡的趙軍沒吃沒睡,神經時刻保持高度緊張,疲於奔命一直到死!
退出帳外,一個將領怔了怔。突然小聲說:「三明治是什麼?」
沒人回答他,因為誰也不知道那是啥。
待他們都退下了,白起叫過連雍。給那帶兵官四十棍的責罰,連雍問那小卒怎麼辦,白起想了想,搖頭說算了。
連雍有些詫異,因為一向以來,凡是遲到的帶兵官都得被斬首,並且,負責喚醒他的身邊小卒也必須被株連斬首。
但是今日白起竟然沒有這麼做。連雍對此,大惑不解!
「可是大將軍,這不合軍規……」
白起搖頭打斷他的話:「那帶兵官生病了,沒看出來麼?他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他不是睡著了,而是輕度昏迷。等會兒叫傷醫去瞧瞧他。搞不好顱內問題很嚴重。」
連雍目瞪口呆望著白起!
「至於小卒,已經盡了他的本分,留一條命是一條命。」
連雍完全懵了。
他和白起,本來是殺人殺慣了的。他們都是做事不擇手段的類型,人的性命對於連雍而言,只是一串數字裡的一個,並不具備實際意義,他的上司白起同樣如此,之前攻打楚國郢都,白起用了最狠毒的手段:他在汛期破壞長堤,讓江水倒灌。
白起拔郢,對楚國起了決定性的破壞作用。
人命,從來就不在白起考慮的範圍之內,如果一件事能用一條人命來達成最大效果,白起絕對不會由於片刻。這人就是個毀滅神。
然而,那是以前的白起。
自從失蹤後再度歸來,連雍就感覺到了白起的改變。那改變並不強烈,甚至幾乎無人察覺:他的主帥,號稱「人屠」的大將軍白起,似乎開始……考慮起人的姓名了。
他為此感到擔憂,甚至懷疑這改變與白起帶來的女子有關,雖然連雍找不到絲毫的證據。
趙軍被圍之後,秦昭王親征,切斷了趙軍後路。趙括分四隊拚死突圍,秦軍堅若磐石,隊列一旦展開就如彎弧挺刃般,讓趙軍沒有絲毫可乘之機。
山坳裡,斷糧四十多天,馬肉早吃光了,趙軍已經開始吃人肉了,絕望像瘟疫一樣蔓延。趙軍的恐慌日漸明顯,秦兵雖然疲憊,但他們卻能明顯感知到敵人的恐慌,這讓秦軍又有了堅持下去的信心和力量,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個山坳裡,那兒有他們多想獲得的那樣東西,因為他們知道,誰若能得到它,加官進爵就完全不是問題。
那是趙括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