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李亨把雷鈞叫了去。
他一見雷鈞,就說,他已經把事情想周全了。
「什麼?」雷鈞還糊塗著。
「父皇現在不能成事,反而制約六軍。」他輕輕捶了一下椅子邊緣,「楊氏不除,政事難定。」
雷鈞心裡一驚!
雖然是他知道的發展結果,但當李亨親口說出來時,他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悸。楊氏一門與李亨素來不合,不趁此除去楊家那幾個,李亨就無法順利奪權。
「我心中已有一計。」李亨慢慢說,「只是此事,還需先生和眾將軍協力。」
「殿下請講。」
李亨的臉色有些琢磨不定,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繞著帳內走了一圈,又停在雷鈞面前。
「雖然父皇將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位置給了我,可僅限於此還是不夠。」他的眼睛閃著灼灼的光,「先生經常教我要放長遠眼光,如今有父皇在身後,事皆掣肘……」
雷鈞臉色遲疑了片刻:「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我已傳密令,召郭子儀近日赴靈州。」李亨說,「這是個機會,先生。」
雷鈞已經完全明白李亨的意思,他很明顯是想逼迫唐玄宗退位。
「那麼,太子殿下想怎麼做?」雷鈞索性說,「如今陛下年邁,太子理應擔此國家大任。」
雷鈞的話無疑是表示他李亨奪權,李亨放下心來。
「如今父皇快到馬嵬驛了。我想請先生和陳將軍一同去一趟,向父皇諫言楊氏其害。」
雷鈞一愣:「此事,陳將軍一人即可擔任,又何必讓我去?」
「龍武大將軍幾十年前曾追隨父皇,誅滅韋氏及安樂公主之亂,我擔心他會念舊情……」
雷鈞明白了,陳玄禮是玄宗舊臣,他曾幫著年輕的李隆基平亂,然後眼看著他登上大唐帝位的,現在又要他逼著玄宗退位、交出兵權,恐怕心情上會有矛盾。
「另外我也擔心父皇下不了那個決心,畢竟楊妃在他身邊多年。」李亨道,「我知先生做事一向果決,此事,除了先生,無人能幫我。」
雷鈞沉默半晌,道:「馬嵬驛那邊是要有個人去,但太子殿下也不可在此過多耽擱。」
「唔……」
「我覺得既然陛下已有心認可,太子就應該即刻赴靈州登基。」雷鈞低聲說,「晚一步,麻煩會更大。」
李亨的神情裡,更多了幾分不可測,他沉吟良久,點點頭。
「先生說的是。」
然而等雷鈞把李亨的意思帶給眾人,大家全都愣住了。
「這不是叫咱們一同參與馬嵬坡之變麼?」李建國有點咂舌,「這……這也太……」
「我還沒有把話說定。」雷鈞面色為難地說,「如果實在覺得為難,大家此刻就撤回去也行。」
「那肯定不妥。」方無應搖搖頭,「現在這種狀況,我們再次突然消失,天知道李亨會不會再受打擊,心生變化。」
「都怨我,一開始太接近李亨了,現在事情纏上身,輕易抹不掉……」雷鈞十分後悔。
「這事兒不能怨您一個人。」衛彬皺了皺眉,「我們這群人從一開始就參與了,既然加入其中,可能就真得一直扶持這段歷史到底。」
「另外還有蘇虹。」方無應說,「她昨天說,她好像想起點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蘇虹身上。
從過來之後,蘇虹就一直混在控制組人員裡,並未被雷鈞給單獨介紹。她擔心李亨認識梅妃,會認出自己來。方無應注意到她自從進了唐軍大營,就一言不發,始終躲躲閃閃地混在隊員裡。
現在看大家都望著自己,蘇虹有點慌。
「……也沒什麼。就想起了一點點而已。」她低下頭,「我發現,我……果然認識李亨。」
所有人默默吐了口氣。
「他好像是一個坐標點,一看見他的臉,就帶起了很多有關聯的記憶:地點,人物,以及與他有關的事。」蘇虹抬起頭,她的臉色有點發白,「可這麼一來我腦子更亂了,之前是……之前一星半點兒都想不起來也算了,現在莫名其妙鑽進很多信息在腦海裡,像拼圖一樣,可又缺了一大塊,弄得我頭總是疼,成日半夢半醒的。」
大家已經看出來了,過來的這兩天蘇虹更瘦弱了,她的臉色很不好,泛黃的白,病容明顯。
「如果就這麼回去,她會一直這樣。」方無應補充道,「看樣子非得讓她完全想起來才行。」
「既然如此,就承認現實然後研究對策。」衛彬說,「既然李亨已經給做了一個例證,那麼很明顯:蘇姐要想記起所有事情,就得去見相關的人。」
蘇虹有點口吃:「難……難道我要去見玄宗?」
衛彬看了看她,又看看雷鈞:「頭兒,讓蘇姐也跟去馬嵬坡吧。」
蘇虹心裡一慌!
「我不去!」她趕緊說,「我不想見他們兩個!」
每個人的心底,泛起苦澀的笑。
「一輩子想不起來,靠每天吃芬必得來維持日常生活,那更慘。」方無應說,「我和你一起去,他們傷不了你。」
蘇虹沉默地低下頭。
雷鈞拿出地圖:「既然如此,就兵分兩路。我和李建國護送李亨去靈州登基。方隊長,你和小衛去參與馬嵬坡之變。哪邊先完成,哪邊就先回去。」
然而次日凌晨,還在萬籟俱寂的時分,史遠征就把雷鈞和方無應他們叫醒了。
「得和你們說一聲。我昨晚,偷聽到李亨手下將領的交談,他們要在今日斬殺小鵬,以削史思明的銳氣。」
說著這麼可怕的話,他的神情卻仍然平靜如水。
方無應騰地跳了起來:「早該料到他們會這麼做!」
「糟糕!沒想到會這麼快動手!」雷鈞也慌了,「得趕緊把小鵬送回去!」
「不用了。」
史遠征這三個字,把那倆又給弄得怔住了。
「怎麼回事?」
「我把他放了。」史遠征笑了笑,「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們。昨晚我偷偷把小鵬放了,讓他逃回了叛軍大營。」
這消息,比剛才那個更驚人!
「你讓他回叛軍大營?!」雷鈞差點叫起來,「他會死的!你怎麼就不把他帶回去?!」
「我沒法強行改變他的意志,我……還是做不到。」他靜靜地說,「可我也更沒法任由李唐的人,宰割我的孩子。」
方無應和雷鈞對視一眼,倆人做聲不得!
史遠征偷偷放了小鵬的事情,只在這群現代人之中公開。唐軍清晨發現幾個看守都被打暈在地,史雲鵬不翼而飛,很是驚慌了一陣。但李亨忙於赴靈州登基,此等事情也並未放在心上。
史遠征不久就回了現代,當雷鈞問他往後孩子怎麼辦時,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說:「……讓他自己把握吧。如果真落了不好的結果,那也是他的命運。」
送走史遠征,雷鈞的心情很沉重,他很難想像史遠征該如何給妻子交代這一場過往。
但眼下他沒有時間再去想這些了。
次日,兵分兩路,雷鈞和李建國護送李亨上路,方無應和衛彬則帶著控制組剩下的人,往馬嵬驛前行,那並不是距離他們所在地多遠的地方,同在陝西省境內,當夜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發覺不太對,只見驛站門口好些士兵圍著,還有混亂的叫嚷聲。
「出了什麼事兒?」陳玄禮問,
「稟報大將軍,有二十幾名吐蕃使者攔住宰相大人的馬,討要軍糧。」
方無應心裡一驚!這就是馬嵬坡之變的序曲,這一點點糾紛即將釀成驚人的兵變……
果然,他們一行人的馬匹還沒靠前,就聽見內裡的兵卒們高聲叫嚷起來:「楊國忠要反了!」
方無應看了一眼陳玄禮,發現他神色絲毫未變,心裡不由暗想,怕是他於此間早有預謀。
裡面越來越鬧,人群亂哄哄的,群情激奮的樣子,還有人叫著「楊國忠要與吐蕃密使謀反!」……
情勢如沸水般越來越亂,陳玄禮與控制組的幾個人眼見局勢即將失控,紛紛下馬,就在這時,只見從人群裡逃竄出一人,他身穿官服,官帽早滾落在地,身上已經有血跡,神情十分慌張,似乎想趁亂逃走!藉著直覺,他判斷出控制組這邊一群人似乎還算冷靜,便慌不迭往這邊奔過來,一面伸長手臂大喊:「救命!……」
小楊離此人最近,伸手一把拽住他:「……喂!怎麼回事?」
那人剛被小楊拉住,後面迅速撲上幾個兵士,揮舞刀劍,竟把那人頭顱生生砍了下來!
小楊趕緊鬆手,想快步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死者腔子裡的鮮血噴濺,污了他一臉!
「我靠!」他低低地罵,「怎麼搞的?!」
「是楊國忠。」方無應小聲說,「小楊,事變開始了!」
「……不是吧?」小楊擦了擦臉上的血,怔怔道,「楊國忠是在我手上死掉的?」
「和你無關啦!」衛彬拍了一下他,「到時候了。」
他說完,又回頭看看人群裡的蘇虹,她臉色死灰,眼睛瞪著倒在地上的死屍,活像被什麼重物打到一樣!
「蘇姐?」小於輕聲提醒。
「……沒事。」她的身體輕輕晃了晃,「我沒事。」
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了什麼,眾人也不好再多話,其他兵卒發現龍虎大將軍陳玄禮到了,高嚷著的喧鬧漸漸平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位老將身上。剛才操刀殺人的那幾個兵士走過來行禮道:「煩請陳將軍將此事稟報陛下,反賊楊國忠已被屬下所誅。」
陳玄禮看了一眼身後控制組的人:「各位稍等,我去稟報陛下。」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裡面有聲音道:「陛下駕到!」
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控制組的人員也紛紛互相對視!
不過一會兒,從驛所裡,走出一位穿黃袍的老者,只見他拄著枴杖,面色憔悴,神色裡隱藏著驚惶。毫無疑問,此人便是唐玄宗李隆基了,那年他七十歲,當皇帝也有四十多年了。
「何事如此紛擾?」他問道,目光落在陳玄禮的身上。
陳玄禮從身後那名屬下手中抓過楊國忠的人頭,上前道:「陛下,方才楊國忠要與吐蕃密使謀反,被將士們誅殺。」
他說著,將手中人頭送上,老者一見,頓時面如土色!
「陛下,楊國忠密通外臣,妄圖謀反。」陳玄禮繼續說,「誅殺他的將士們,乃是立了大功。」
這話裡隱含著勸說和引誘,唐玄宗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殺便殺了吧。」
外圍士兵們聽見這話,起了一陣低低的喧鬧。
唐玄宗看看陳玄禮,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陳玄禮身後的控制組人員身上:「這些是……」
「稟陛下,這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勇士,太子擔心陛下安危,特命他們隨老臣來此保護陛下。」
唐玄宗聽他這麼說,蒼老的臉上倒是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太子還真是關心朕的安危……」
他的話並未說完,忽然間,臉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
有一種詭異的氛圍在這狹小的距離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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