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無應的傷勢十分嚴重。
多處軟組織挫傷,有骨裂,以及皮膚擦傷和割傷,還有鞭打過的痕跡……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被人用鐵鏈穿了琵琶骨!
所謂的「遍體鱗傷」,就是用來形容方無應當下的這種狀況。
但萬幸的是沒有嚴重骨折,內臟也沒出問題,所有的傷都是外傷。
另外,他身上還有被下過毒的跡象,但在檢查過程中,毒質很快就消失了。
清晨時分,方無應醒過來,他的神智在很短時間內就得到恢復,於是事情的原委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是被叛軍給傷成這樣的,鎖骨上的鐵鏈也是叛軍給穿的,因為,正如史雲鵬所言,他「曾試圖攪亂軍營」,想藉機找到梅妃。
「是我失算了。」他輕輕喘了口氣,低聲道,「整個事情就是一個陷阱,小鵬完全瞭解我會怎麼做,也知道我無法放手殺人。他太熟悉咱們,咱們卻不瞭解他,更不瞭解叛軍。掌握了梅妃他便有恃無恐了,他清楚我們誰都不會丟下梅妃不管……這就是關鍵所在。」
當所有人得知史雲鵬就是史朝義的時候,還是全都吃了一驚!這種替換方式太詭異,以至於誰都說不出話來……
方無應並未將史雲鵬談及父母的那些話公之於眾,他覺得那是人家夫妻間的問題。但僅就現狀而言,他們獲得的信息也夠棘手的了。
「事情不能就這樣結束。」他說,「不管怎麼說,梅妃還在小鵬手裡生死未卜,她不該被叛軍所擒,那不是她該有的命運。」
「可我們怎麼才能從叛軍手裡救出梅妃?」
方無應沉默片刻,道:「有個最簡便安全的法子。」
雷鈞立即猜到他的意思:「你是想讓蘇虹過去?」
「只要蘇虹過去,小鵬手裡的梅妃就會失蹤,這孩子就無質可挾。」方無應說,「這比我們冒生命危險去劫營要有效得多。」
「可是蘇姐現在還不知道……」小武囁嚅道。
蘇虹昨天患重感冒,請假沒來上班。
「這個慢慢再討論。」雷鈞說,「既然大家都回來了,就借此機會休息一下,這段時間人都累得不成樣子,方隊長,你也不要急著出院。」
「我不會留在醫院裡等你們去救人。」他搖搖頭,「我一定要再過去一趟,和你們一起去。」
「這又是何苦?」
「是我的失誤。」他神情堅決地說,「我得為自己的疏漏進行彌補。」
看他這麼堅決,一時也難以說服,雷鈞便不再勸他。
在醫院裡畢竟沒法進行長時間的嚴肅討論,雷鈞決定先帶控制組回局裡,只留下小武幫忙照顧方無應。
「小武也一起回去。」方無應皺眉,「我還沒完蛋,用不著人伺候。」
小武苦笑。
方無應叫住雷鈞:「另外,我想見凌局長。最好……小鵬的爸爸也能見見。」
「他們就在外面。」雷鈞有點猶豫,「小鵬的爸爸看起來很不安,畢竟你是被他兒子傷成這樣的……」
「和這無關。」方無應搖頭道,「我不是要譴責他們,也完全沒那個必要。」
雷鈞點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史遠征和凌涓進來的時候,夫妻倆臉上的表情是一樣的惴惴不安。
方無應把病床調整了角度,他半支起身體,微笑著指指旁邊的椅子:「兩位請坐吧。」
凌涓看了一眼史遠征,先開口道:「雷鈞已經把經過都告訴我了……我想,我們得給方隊長你道歉。」
「有這個必要麼?」方無應笑了笑,「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哪怕是小鵬,我也不會對他恨之入骨。」
史遠征的臉色黯淡了一下:「……我們沒有管教好孩子,才讓他闖下這麼大的禍。」
方無應暗自歎了口氣。
想到這兩個人畢竟是史雲鵬的父母,方無應想了想,主動開口道:「小鵬看起來變了很多。似乎受過不少苦,不過健康方面沒問題。」
凌涓的目光閃爍,她似乎還想問得更詳細一點,但自己也明白那樣不太禮貌。
「與其說健康方面沒問題,倒不如說比之前更加……怎麼說呢?」方無應停了一下,「他這兩年大概跟誰學過一點。」
「什麼?」
「功夫。」方無應說著,抬手示意了一下,「這麼遠的燭火,輕輕一掌就劈滅了。」
史遠征的表情十分錯愕!
「你是說小鵬?!怎可能!」
方無應點點頭:「吃驚吧?之前一場球賽下來都累得不支。看見的時候我也很震驚。」
「這孩子……究竟出了什麼事?」史遠征喃喃道。
方無應沉默片刻,說:「恐怕他遇到了很特殊的人,安、史二人均是招攬人心之輩,帳下不乏奇才。他身為史思明的庶長子——不好意思,他是這麼說的——而且史思明對他也十分信任,恐怕因為他有預言未知的能力,我懷疑,史思明部的叛軍統領權實際是在小鵬手中。」
「這孩子,中邪了麼?」史遠征低聲道,「做什麼不好,偏要去當叛軍首領……」
凌涓看上去,似乎泫然欲泣。
方無應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道:「局長,我想和小鵬的爸爸單獨談談。」
凌涓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呃,這個,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我們男人間單獨談談比較好。」
方無應的表情有些尷尬,凌涓很快會意過來,她站起身:「好的,我先出去。」
看著她轉身出了病房,關上病房門,方無應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用太緊張。」他衝著史遠征擺擺手,「凌局在這裡,有些話,我始終沒法問出口。」
「什麼?」史遠征望著他。
方無應仔細端詳著他,忽然笑起來,他努力讓自己坐起來:「真不禮貌啊,這個樣子……」
「方隊長……」
史遠征起身要去扶他,卻聽他繼續說,「也不知你是哪位陛下,就先恕我禮數不周之罪吧。」
史遠征整個人都僵住了!
看他緊張成這樣,方無應趕緊做了個手勢:「抱歉,我開個玩笑。」
聽他這麼說,史遠征僵硬的表情才勉強有點鬆動:「……陛下這個詞,不適合我。」
方無應看著他,微微點頭:「你應該不是李唐一族。感覺上,不太像。」
史遠征慢慢坐回到椅子裡,他沉思片刻,才抬起頭:「沖天大將軍這個人,方隊長,你知道麼?」
方無應渾身微微一震!
「你是黃巢?!」
「所以,你看,『陛下』這詞並不適合我。」史遠征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只不過是個出身草莽的短命皇帝而已。」
「哦,我也曾是個短命皇帝。」方無應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既如此,我想咱們攤開了說,恐怕更方便些——小鵬知道這件事麼?」
「他應該是不知道的。」史遠征搖搖頭,「我和凌涓從沒對他說起過。」
「但現在很明顯,他知道了。」方無應說,「而且他連我的事情也知道……原本連凌局長都不知道的,小鵬從何而知?」
史遠征沉默了很久,才說:「我覺得,此事和梁所長有關。」
「啊?」
「梁所長去世之前,小鵬和他的關係非常好,週末經常會去他那兒。」
方無應沉吟片刻,突然說:「能不能把你的過往,說給我聽聽?」
「我?」史遠征笑起來,「幾乎沒什麼可說的,同你一樣,被所長從唐代弄到現代來,經過了三年時間的試驗和改造,就變成如今這模樣。哦,我是凌涓首次參與負責的對象。」
「什麼對像?」
「完全新人改造計劃的對象。」史遠征說,「那年她24歲,我是說……我們結婚的時候。」
方無應有點不知說啥好。
氣氛有些不太對的凝滯。
方無應明白這凝滯的根源所在。
這是某種規則的打破,史遠征和凌涓的婚姻。他們原本是不屬於同一個時空的,這樁婚姻裡,隱隱有「錯亂」的徵兆。人類突破時空限制還不到三十年,如同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誰也不知道這項壯舉究竟會引來什麼。而身為古人的少數這幾個,雖然經過數年、數十年的磨合,看似已適應現代的生活,但他們內心對這個重生的世界,依然有著無法克服的淡淡排斥……方無應能夠從小武的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只因為他同樣也有這個問題,這也是他們這夥人從心底排斥親密關係的根源。
可是如今,有一個他們的「同類」,卻率先打破了這限制,做了他們誰都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