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此外不堪行
    雷鈞是早上七點半到的辦公室,今天是元旦,然而他是領導。

    所謂的領導,就是過年過節值班人員的首選。

    進了辦公室,雷鈞沒在會客廳的長沙發上找到小武,倒是看見他正坐在辦公桌前,一筆一劃寫著什麼。

    「不會吧?你一夜沒睡?」雷鈞有點驚訝,「還是剛剛起來?」

    小武抬起頭,他的眼睛微有些發紅,看樣子證實了雷鈞的猜想。

    「打了會兒盹。」他笑笑,「我想把年終總結寫完。現在差不多了。」

    「你也太積極了。」雷鈞嘟囔著,「蘇虹到現在還沒動筆,你這都寫好了。」

    「嗯,我嘛,總不想留下什麼遺憾嘛。」

    「這話說得……都快八點了,回去睡吧。」

    雷鈞走到小武身後,拍拍他的肩膀,後者擱下筆,揉了揉眼睛。

    「頭兒……」

    「嗯?」

    「如果有需要,通知方隊長。」

    雷鈞的大衣脫到一半,猛然聽見這話,他愣住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他看著小武,「昨晚有什麼意外情況麼?」

    「……呃,公元十世紀左右,似乎出現漏洞。詳情我都記錄在值班本上了。」

    「是麼?很嚴重?」

    「還不清楚。」小武答道,「那段時間的整體時空好像發生扭曲,漏洞到現在未查明。」

    「哦,也就是說沒有確定——那你幹嗎提方無應?」雷鈞說,「把我給嚇了一跳。」

    小武沒有繼續話題,他起身穿好外套,然後走到保密器械櫃前,取出鑰匙,按了密碼打開櫃子門。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雷鈞始終盯著他,小武今早的舉動太奇怪,尤其是,保密器械櫃平常很少有人會去動,這裡頭的儀器都很特殊,不是出了大事兒,一般不會用到它們。

    然後,雷鈞就看見小武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紫色手環,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雷鈞曾經給李白佩戴過的手環,戴著手環的人,無論走到哪裡,局裡的GPS都能捕捉到他的下落。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雷鈞詫異萬分地看著小武。

    「還沒發生什麼,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小武笑了一下,拿起公文包,「頭兒,我走了。」

    雷鈞怔怔站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走出辦公樓,一直走到院子外面,小武深深吸了口氣。清晨的空氣很冷很新鮮,今天是公共假日,現在才八點鐘,街上的人很少。

    他朝著地鐵口走去,並沒有回頭看,然而那種感覺,卻始終縈繞在小武的週身……

    有人在跟蹤他!

    刷卡進了地鐵站,小武一直走到中間候車處,才停下來。他站在安全黃線邊,低著頭。這一段路尚且未安裝安全門,黑洞洞的地鐵隧道直露在面前,好像可以吞噬人一樣張著大口。

    ……如果他撲上來,要不要往下跳?

    這個念頭甫一衝出腦海,小武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心還在撲撲狂跳:瘋了麼?就為了躲避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傻瓜!他喃喃自語罵道,這可是法制社會,那人已經沒權力任意剝奪別人的性命了。

    就算他手上捧著滿滿一罐牽機藥,也不成。

    一點類似自嘲的微笑浮上小武的嘴角,是的沒錯,如果這次他真的死了,雷鈞和方無應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

    在腦海裡,把每個同事的臉孔回想了一遍,小武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大兔子一樣的地鐵,從黑暗中猛然躍出來,停在小武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入空空的車廂。

    地鐵的座椅是白色金屬製造的,冰冷,但是結實。時間太早,車廂裡幾乎沒多少人,燈卻十分明亮,照著黢黑的隧道,車體微扭著向前行。

    有的時候,車體扭的角度大了一些,小武就能看見前後幾節車廂的情況,沒人站著,大多靠在某個角落打盹。這是他喜歡看的人生百態:電車都在黑洞洞的地下跑,沒什麼風景可看的。小武在地鐵裡最喜歡看的是人。

    各色的人,疲憊麻木表情呆滯的上班族,背著沉重書包昏昏欲睡的孩子,偷偷出來和情人冶遊的「小三」,甚至包括凌晨下班、在地鐵裡為瑣事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洗浴中心「小姐」……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比電視劇還要精彩。他和蘇虹偶爾說起這些,蘇虹總是很驚訝地看著他:「小武,你簡直像個詩人,不,你該去寫小說!真的!」

    可他不想寫小說,更不想寫詩,觀察世情只是某種慣性使然。

    但是今天他沒心情看這些了,他只想知道,那個跟蹤的人還在不在。

    他沒有發現什麼特殊奇怪的人。

    小武的房子不是買的,而是租的。蘇虹曾經問他幹嗎不買房子,卻要每個月把工資的三分之一交給房東,他的回答是「害怕償還不了房貸」。

    蘇虹就很直率地說他其實是對自己沒信心,生性太悲觀,小武認為蘇虹說得很對。

    然而他租的房子也很不錯,在市郊一個安靜的小區,15樓。50平米一室一廳,臥室朝陽,裝潢很好,拎包入住。

    這種房子,最適合無法與人群建立深層聯繫的白領。

    上了樓,用鑰匙打開門,進屋。小武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換下外套,通話器就響了。刺耳的聲音讓他不自覺打了個激靈!他奔到門口,拿起通話器:「……誰?」

    「送快遞的。」一個古怪的聲音。

    小武握著通話器,呆了半晌,方才道:「……上來吧。」

    他按開樓下鐵門開關,站在自家門口,手握著門把,一股戰慄的感覺從肩頭一直瀰漫到雙腿。

    他沒叫過什麼快遞,最近也沒有在網上購過書籍。

    幾分鐘後,他聽見了電梯的叮咚聲,接著,就是門鈴的蜂鳴。

    透過貓眼,小武能看見一個高大的,穿戴著快遞工作服的男子站在門外,他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低低的,看不見人的臉。

    猶豫了好一會兒,小武拉開了門,就在一霎那,門外的男子如猛虎般撲過來,有重物狠狠錘擊在小武的頭部!

    ……他暈過去了。

    一雙剪水秋瞳,靜靜看著他。

    「官家召喚奴家,再不走,就是不聽詔的大罪了。」

    可他不肯依,只咬著牙,用手死死拽著愛妃的衣袖!

    「再這麼拽著奴家也是無用……早知今日,當初為何不帶著奴家一道殉國?也免了奴家如今的苦。」

    他怔了一下,不由得鬆手,華軟的弋地絲綢在轉動時發出簌簌輕響,聽在他耳朵裡卻如驚雷。

    「……您還是留在宅邸,將那幾處未定的匾額提了字,再將官家吩咐的幾首詞填了,才是正經。」

    月光淋漓,潑灑下來,月影中,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可是羞憤的雙眼,包含著屈辱和不屑,當日吐了嚼爛紅茸的嘴,如今吐出的竟是這般絕情的句子。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遷居至此,背負著喪家之罪,亡國之悲,本該痛哭絕望,可他來此地第一件事,卻是揮毫給各處提匾——文人惡習,生死之外,只有文字不依不饒伴於心間。

    一個亡國之君,還填得出什麼濃詞艷曲?連愛妃都得拿身體去侍奉他人,以此來保障這一宅子老小的安全,做人做到這個份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小武慢慢睜開了眼睛。

    頭部的劇痛還在,那一下幾乎要將他的頭骨打碎,到現在血管的跳動依然感覺得到。但是視野開始出現,眼前的黑氣慢慢褪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男人。

    沒錯,是那個穿著土黃色快遞服的男人,他仍然戴著鴨舌帽,但此刻正背對著自己,在櫃子裡翻著什麼,有精緻的小瓷器被他碰倒,「嘩啦」砸在地上,可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粗魯的翻查動作一點都沒停頓。

    小武輕輕呻吟了一聲。

    那聲呻吟,打斷了男人的翻查,他停下來,回過身看著小武。

    「喲!你醒了啊。」男人笑瞇瞇的,「好久不見。違命侯。」

    當那男人的臉孔完全映入小武的眼簾,當噩夢中的五官在現實裡重現時,他不禁又呻吟了一聲……

    「抱歉,下手太重。」男人舉了一下手,表情裡充滿惡毒的促狹,「可你本來不就應該是個死人麼?」

    小武努力抬起手,將摔倒的身體支撐著坐起來,然後大大喘了口氣。

    「真是好久不見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趙官家一向可好?」

    男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很好很好!多謝違命侯牽掛。」

    他說著,將手上的書扔在桌上,那種神態,彷彿完全不在乎這是別人的領地,他照樣隨意侵入。

    他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小武突然想,他一向不就是如此麼?

    頭更疼了,小武伸手摀住自己的額,他能感覺到黏黏的液體流淌下來。

    「喲,違命侯受傷了?」男人走過來,故意彎腰看看他,「要不要我打120?不過有個麻煩呢。」

    他將臉湊過來,神情裡充滿惡意:「……我該說,受傷的是平衡處的職工武海潮,還是南唐後主李煜呢?」

    房間裡,陷入死寂。

    小武放下手,他苦笑了一下:「官家,莫非你就是為了討得臣子一條性命,才跨越千年來到如今?」

    「一個亡國之君,喪家之犬,用得著朕拋卻大宋天下來追討麼?」男人冷冷一笑,「要不是那日在小成都偶遇,朕又怎可能知道違命侯你苟全於此?」

    小成都?

    「……本來朕差點進去了,幸好在門口看見了你。」男人看他一臉懵懂,只得提醒道,「忘了?上個禮拜你們同事去喝酒……似乎還是你請客?」

    小武恍然大悟!

    「官家怎會去小成都?」

    男人冷冷看著他,不答,半晌,才道:「……你們那個包廂,由朕負責。」

    小武目瞪口呆望著面前的男子,忽然,他爆發出一陣大笑!

    「……官家,官家啊!沒想到你會跑去做侍應生!」他笑不可仰,連頭部的劇痛都忘記了,「怎生委屈了官家萬乘之尊啊!」

    「還是少說風涼話吧。」男人冷冷盯著小武,他的眼睛好像吐芯毒蛇!「以為這次我就會放過你?!」

    小武止住笑聲,他跌跌撞撞爬起來,走到茶几前,抓過一大盒餐巾紙。

    「你要幹什麼?!」

    「擦擦血可以麼。」

    「你要去哪裡擦?!」

    「衛生間。」小武聳聳肩,「好歹讓我洗乾淨再面聖吧?趙光義先生?」

    男人哼了一聲,退回到沙發上,坐下來:「諒你也逃不出朕的掌心。」

    《附錄》

    違命侯,是趙家兄弟為了羞辱李煜而賜給他的稱號,因他曾說要與南唐共存亡,結果最終卻投了降。

    官家:宋朝人對天子的特殊稱呼,《資治通鑒.晉成帝鹹康三年》胡三省註:「西漢謂天子為縣官,東漢謂天子為國家,故兼而稱之。或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故兼稱之。」

    關於本章標題

    《烏夜啼》李煜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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