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地將手的青枝放在桌,吟淺緩步走到君尋身後,清透的日光照在雅致脫俗的臉,呈現出一種高遠的味道。
吟淺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
看著眼前那個背影,心裡酸酸澀澀的,她想離開這裡,與其說是嚮往自由,想出去見識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可是最大的目的,是想離開哥哥。
人世間很多事情不能圓滿,如果他們兩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是兄妹,或許會有改變,亦未可知。
「哥哥,你也保重。」吟淺對著那個背影喊了一聲,哥哥喜歡小孩子,對希兒也很好。如果下一次回來,能多出一個小侄兒跟希兒作伴……想到這裡,吟淺嘴角泛起微笑。
君尋沒有轉身,卻微微的,點了下頭。
邁步,離去,將心中的念頭,一絲一絲扯去。
小時候她笨拙地撲到他面前,糯糯的嗓音喚著哥哥;遇不懂的事,眨著大大的眼睛向自己請教;爸媽去世之後,她在自己懷中哭了一夜,直到天明。
記憶甚是鮮明。
一點一滴,歷歷在目。
其實早該忘記了。
早該放她離開。
他不想,固然是為了保護她,最重要的,卻是捨不得放手。
他不離開,只是不想離開罷了。
縱然一直都知道吟淺對自己沒有同樣的心思,但是他並沒有放棄原本的打算,在花冠群傷害吟淺後,一步步,將身後他一直愛護的人再次納入了自己的範圍。
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
鋪天蓋地的喜愛像情網一般,將自己牢牢鎖住。
現在,小淺打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
那個巨大的情網由編織而成的牢籠,終於有了裂縫。
君尋緩步前進,微微蹙眉,以前想到將來,他從來不會有諸多思慮,只會更仔細地謀劃,達成自己的目標。
然而現在,終於該當放手了麼?
時光荏苒,三載光陰稍逝即過。
卻恍然未覺地將自己困了三年。
人生長恨,陰晴圓缺。
一生的守候無望,是否該當,就此放棄?
雲澈不小心倒出幾滴酒,手中的酒杯幾乎掉落。
「什麼,你要走?」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帶著不可思議和驚詫,「君吟淺,你想明天就離開?」
「是啊,我明天就離開。」吟淺好笑地拿起桌的一杯酒,啜入口中,閉著眼睛慢慢的說。
雲澈眉峰微皺,「發生什麼事了嗎?」
「想走了,自然便走了。」吟淺笑笑,問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跟你一起走,做什麼?」
吟淺看著他細細地笑:「你在京城沒有什麼牽掛,正巧我要離開,缺少一個旅伴,不如跟我一起,去桑國遊玩,逛遍四方,看看民間風俗,遨遊天地之間,這可是人生一大樂事。」
雲澈抬著頭,清澈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依戀,「我在這裡沒有牽掛,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可能會沒有酒喝噢。」吟淺笑著為他滿酒,「要是我們旅行的時候,沒有盤纏了,會挨餓,更可能一個月喝不到酒。」
雲澈放下酒杯,認真地考慮起吟淺所說的話,有些意外的覺得,其實如果不能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就算有酒喝,他也未必能喝的這麼舒心。
假如真的跟她一起出去遊覽,離開這裡,在天下間遊蕩,未必不是一件讓人開懷的事。
吟淺心中提神,暗暗為自己打氣,其實……其實被拒絕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只是怕旅途一個人孤單,沒有人說話,所以下意識地想跟雲澈一起。
在這裡她熟識的人,只有雲澈、風行止、小沐、青容、易輕寒、君尋,加花冠群。
風行止和易輕寒被她遣回了峻崎峰。
青容、君尋、花冠群自不必說。
小沐……吟淺想讓他暫時在府中,萬一有一日希兒回來,也能代她照顧希兒。
因為種種原因,如今最適合的,是雲澈。
他沒有牽掛,隨遇而安,沒有大的野心、抱負,對人真誠,從來不屑於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
旅途有個這樣的夥伴一起,終究是很讓人期待的一件事。
越是深思越是心動,吟淺忍不住問道:「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帶幾壺酒嗎?」雲澈的眼睛是深深的墨色,嘴角帶著微笑,慢慢問道。
吟淺嘴角微微抽搐,半晌,僵硬地點點頭:「你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認識雲澈將近四年,從來沒有見他過分在意過某樣東西……當然,除了酒之外的。
彷彿吃住等大事,他從來無所謂。
即便對朋,對在春盡園照顧他良多的凌千筠,也只是淡淡的喜歡,隨吟淺在一起之後,雲澈幾乎跟他沒有了什麼往來。
不是吟淺的限制。
只是,他太懶惰。明明相隔不遠的凌家,也從來沒有去看過。
「那好,澈澈,明天我們早出發,你有東西要整理嗎?」吟淺放下酒杯,邊跟雲澈道別,一邊往自己房間走去。
「好,明早一起出發。」雲澈笑著答應
是夜。
吟淺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門口,抬眼看著黑夜中的星星,一閃一閃,明亮的光澤彷彿浸到了心頭。
忽然想起了希兒的眼睛,小孩子的眼睛是深深的黑色,開心的時候,眼中會透出璀璨的光芒。
像寶石那樣燦爛。
明日便想離開,此時此景,卻讓她心中難以安靜……
沒有想過自己會生下希兒,其實當初從皇宮離開後不久,發現自己懷了希兒,吟淺心中未必沒有惶恐。
雖然成婚了,可是從來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
可是再怎麼惶然,在希兒出生之後,她壓下了所有的思緒。
第一眼看到瘦瘦小小的嬰兒躺在自己身邊,恍如夢中。卻被希兒洪亮的哭聲驚醒。
那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的身份。
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世有一個同她血脈相承的孩子一起生活,一起玩鬧。
忽然身份的轉變,吟淺開始試著照顧希兒,一步一步,跟他熟悉,相依為命。
素來重親情。
今日自己將希兒逼到花冠群身邊,是不忍心讓他做出選擇。
說不後悔抑或不後悔,半年之後,無論希兒是喜歡皇宮,或者喜歡跟她一起悠遊江湖,她都會隨他。
吟淺將房門關,走到床邊,尚未躺下,便聽到了門外輕輕的敲門聲和招呼聲:「淺淺,你在不在?」
被那個熟悉的聲音震住,吟淺臉色微變,當門口傳來第三次半間斷的敲門聲時,吟淺終於顧不睡覺,翻身下床。
再讓他這樣敲下去,敲門的聲音越來越響,估計以他的性子,會將府中所有人都吵醒。
朗月星空。
月光照射在那個男子的臉,他的眼中帶著說不清的光芒。
吟淺望著他,呼吸好像停頓片刻,胸口的心跳漸漸猛烈,卻被她用手壓下。他怎麼來了,希兒在皇宮中,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察覺到吟淺似乎有站著發呆的趨勢,花冠群輕輕咳嗽一聲,用手按住門把,笑道:「不請我進屋坐?」
吟淺下意識點點頭,其實他的手按住了門,無論如何也能自己進來。
何況,這裡本來就是屬於他們兩人的。
郊外的新宅,是他們二人成婚之後的新房。
後來他去了皇宮,吟淺索性搬了房間,和希兒住在一起。
不過說起來,這裡是花家的產業,就算如今他想物歸原主,吟淺根本沒有理由反對。
「花冠群,你來這裡,是想收回房子嗎?」吟淺漫不經心道,半夜三更,一般人不會選在這種時候來收回房子。
他來這裡,是有其他的事。
然而吟淺不知道除了這個,能說其他的什麼。
這句話一出,花冠群臉色微微黯淡,彷彿這一句話,在兩人之間,豎起了高牆。
進屋就座,吟淺點了火燭,花冠群的眼神停頓在床一個酣睡小豬模樣的圓枕,忍不住笑出了聲:「你的習慣還是沒變,喜歡用它做枕頭,難怪總能睡得比它還香。」
吟淺臉頰微燙,伸手擋住他的眼睛,解釋道:「現在那個是希兒的枕頭。」
花冠群笑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吟淺錘了自己一下,早知道有其他人要進來,她就先把東西整理一下了。
「我不是來收房子的。」花冠群咳了一聲,「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慢慢走到吟淺身邊,他伸出手摸吟淺的臉,卻在看到吟淺微皺的眉頭時,停手。
然後,後退。
來者是客。
吟淺在茶壺中倒一杯茶,遞到他面前,因為他剛剛的話語,耳根控制不住有些燒紅,幸虧燭光下不甚明顯。
花冠群坐下,喝了一口。
「明天我要離開這裡了。」吟淺說了她的打算,雙手互相扣著,話語淡然,好似說的不過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花冠群這時正端著茶杯,聽到她的話,手腕在半空中凝滯……
所有所有的反應,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