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昱焰一連幾天都沒有來找我,想必是那日的一番話引起了他的一些不愉快的回憶。我則比當日沈默教我武功的時候勤奮多了,每天都很自覺地練習踏雪無痕。
這日吟霜說可以帶我出去走走,我有點意外,但仍是很開心地隨她出門。身後還跟著兩個黑衣衛。這些日子我發現了,雖然冥玦教裡大多數人都穿黑衣,但是根據衣服樣式和腰帶的不同,級別也不同。我們身後跟著的兩個是最低級別的。
這個大園子的設計頗有江南風味,常常會有讓人驚喜的奇石假山或者樓台水榭突然出現。時時令人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園子裡有一些黑衣守衛,但並不是太多。我們向後花園走去,我忽然看見一個緊閉的院門。「這是哪裡,可以進去看看嗎?」我想多瞭解瞭解地形,萬一將來逃跑也許用得著。
「這是左使大人的住所。」吟霜面色無波道。
「哦!」我轉身對一個黑衣衛說,「麻煩你幫我拿筆墨來。」他抬頭看看吟霜,吟霜點點頭。於是片刻後他拿來了筆墨。我則毫不客氣的揮墨在沈默的院門上畫了一隻大烏龜,寫上「小丸子墨」。兩個黑衣衛瞪大了眼睛,額頭滴汗。我把筆一丟,哈哈大笑兩聲離去。
冬日的花園未免有些蕭條,不過還好梅花都已經怒放。黃色的臘梅散發出清澈的幽香,紅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各種梅花都婷婷開放。吟霜一一給我介紹:「宮粉梅,照水梅,綠萼梅,玉蝶梅,灑金梅……」我一時瞪大了眼睛,在我這個俗人的眼裡,一向只知道黃色的是臘梅,紅色的是紅梅。「真美啊!」我歎息道。梅花上還有一些殘留的雪,在陽光的照映下,晶瑩璀璨。「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第一個跳入腦海的居然是小學學過的這首詩,我不覺念了出來。
「好詩,好詩。」忽然有人讚道。他撥開樹枝,走到我跟前,原來是衛青平。他一身青衣,在這繁花之中倒是清雅脫俗,氣質越發的出塵。我不理他,拉著樹枝輕輕嗅著上面的梅花。他示意吟霜和黑衣衛都退下,吟霜猶豫了一下,帶他們退了下去。
「好久不見,子惜。」他輕聲說。
「有什麼好見的。」
「呵呵,我剛才聽說你在沈默的門上畫了一幅畫?」
「怎麼,你喜歡?我不過是沒找到你的門,不然也會送上一幅。」
「呵呵,不敢當,不必了吧。」
我不理他,在梅林裡慢慢走著。他跟著我,沉默片刻後說:「子惜,請你原諒我。我和沈默都是有命在身,不得已為之。雖然騙了你,但是我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我……一路上都是沈默在照顧你,但是子惜,其實,其實我很希望照顧你的那個人是我。」
我胸口一緊,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抬眼開他,他眼睛明亮,在梅花雪光的映襯下,竟是閃閃卓卓。「你,你什麼意思?」
他微微一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秦子惜。」
我一怔:「你何苦再騙我,我都已經到這裡了。」
「其實我早就跟沈默說了。」
「說,說什麼?」遭遇穿越後的第一次被表白,我心跳如鼓。
「哈哈,說起來你還要感謝我呢。如果不是我刺激了他,那個呆子恐怕還要過很久很久才敢說一些他說不出口的話。」他含笑看看我,「之前,你也知道,我跟他像對頭一樣。那是因為他……他知道我是有目的接近你的。但是他也沒辦法抗拒教主的命令。當我們到了白鶴鎮的時候,已經把事情都說清楚了,達成協議。他會帶你回冥玦教,我會幫助他保護你,包括在教內。既然協議達成,我就告訴他,我也喜歡你。而且會主動追求你。」
我滿臉通紅:「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睛裡充滿柔情蜜意:「子惜,我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能分出眼光來看看我。」
「怪不得你跟沈默到了白鶴鎮以後都有點怪怪的。」
「哈哈,其實你不知道,很多年前的沈默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我跟他,」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還有小鳶,曾經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
小鳶?我正要問問她是什麼人,忽然一個涼涼的聲音喊道:「萱兒,過來。」
我循聲望去,竟是姬昱焰。我呆了呆,看見他的眼光越來越寒冷,躊躇了一下,慢慢走到他身邊。他露出滿意的神色,伸手拍拍我的頭。我寒,心裡腹誹道,我又不是你養的寵物貓。他輕聲問:「臉怎麼這麼紅?」
「啊,風吹的。」我尷尬地說。
衛青平上前施禮:「參見教主。」
「事情都辦好啦?」姬昱焰問道,語氣隱隱有一些壓力。
衛青平沒有抬頭,繼續道:「都辦好了,正要去向教主覆命。路過此處,看見秦姑娘,就過來打聲招呼。」
「免禮吧。」衛青平抬起頭,姬昱焰看著他說,「秦小姐現在的身份是人質、囚犯,你以後不必跟她打招呼。」
衛青平眼眸一閃,輕聲道:「是。」
我則在心裡把姓姬的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個死變態居然敢這麼說我,一點面子都不給。
「二位慢聊,囚犯告退。」我袖子一甩,準備走了。誰知姬昱焰不動聲色的抓住我的手,我掙扎半天也掙不脫。他對衛青平一點頭:「你先下去吧。」
青平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憂慮地看了我一眼。
「你們話還挺多的嘛。聊了這麼久?」姬昱焰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我摸著他鬆開的手腕:「也沒聊什麼。他之前騙過我,道個歉也是應該的。」
放眼看了一會梅林,「你喜歡梅花嗎?」
「還行。冰天雪地,也只有它不畏嚴寒,開得這麼喜慶。」
「那你覺得梅花美在哪裡?」
「梅花的枝。」
「梅花的枝?」
「不錯,梅花美就美在它的樹枝,遒勁招展,極有形態美,具有生命力的美感。」
姬昱焰看著我,半晌才道:「作首詩吧。詠梅。」
我心裡歎口氣,我自己哪有能滿足您的才能啊。還是背首名詩比較保險。可是我想了想,只記得幾首詞。於是我說:「詞可以麼?我喜歡詞一點。」
他點點頭。於是我假意走來走去,思考了半天,才開口道:「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哎,毛主席啊,感謝您不僅救人民於水火,還留下這麼好的詩詞。
姬昱焰朗聲笑道:「果然是逍遙派的未來掌門人,樂觀又豁達。」我蔫了,早知道就把那個「牆角數枝梅」念出來了。
姬昱焰帶我到了之前的那個小院,我忽然心中一動:「這就是無棉苑嗎?」他點點頭。我也很自覺地沒問院門上為什麼沒名字。想必是當初被他給毀掉了。
這天他沒在闌干邊設座,帶我向裡屋走去。「啊!好美啊!」房間中間放著一個大屏風,而這個屏風竟然是一個水晶石做的魚缸,黑色的烏木做的托架。魚缸裡面一群紅色的金魚游來游去,只是這魚缸有點窄。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映射在上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裡面的水紋映照在房間裡面,波光粼粼。整個房間猶如水晶龍宮一樣。
「無棉也很喜歡這個屏風。」姬昱焰微微一笑,「她常常在這裡看著這些魚兒。她還給它們取了許多名字。」
我想像著一個絕色女子每天就在這屏風前看著金魚,喊著它們的名字,跟它們講話,我不禁脫口而出:「她一定很寂寞吧。」
姬昱焰臉色一變,向後面走去。我隨他繞過屏風,原來後面還有一個院子。院子裡有一座假山,假山下是一個小水池,看樣子應該是養水蓮的。他坐到水池邊的亭子裡,衣袍恣意鋪開,衣角微微搭在水面上,驚起一圈水紋。
他閉上眼睛。我沒有打攪他他這個人總有一點讓人看不透,反而借此機會好好打量他,平時實在很難對視他的目光仔細觀察他。他眉黛斜飛,眼尾也稍稍向上,闊鼻方嘴,長長的黑髮竟有一絲嬌嬈的味道。良久,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向我,竟似寒星一般,我的心兀自一抖。
「你說愛一個人,是不是應該給她更多更好的東西?」他把目光投向水池邊的一個房間,「那裡有所有我給她的奇珍異寶,東海的大珍珠,南海的黑珍珠,北海三尺高的紅珊瑚,嶺南的玉,蒼北的翡翠……你說她還有什麼不(手機閱讀)滿足?」
我咽口口水,隨便拿走一個都發達了哦。「話雖沒錯,物質也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東西畢竟不是物質,而是你對對方的關心、愛護、真情實意。」
「我也關心她愛護她,可是我為她安排的一起她都不喜歡。我都是為了她好啊。」他歎息。
為了她好?我琢磨出一點東西來了:「你是說『為了她好』?難道你的安排都沒有跟她商量過嗎?」
「我,商量過啊,商量的時候就被她否決了嘛。」他回想了一番,說道。
我搖搖頭,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商量」而是「通知」。「你跟她商量的時候,其實只是通知她一下吧?」
他似想反駁我,卻又矢口不語。我想了想:「其實有很多人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對方好。可是他忘記了,他認為的好是不是對方所要的。」我止住他要說的話,繼續說道:「真正愛一個人,是愛之所愛,想之所想,予之所欲。而不是打著愛的名義,去強迫對方接受自己要給的。我們要去尊重愛人,而不是把愛人當作自己的附屬品,讓他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他怔怔道:「可是我,我是真的為了她好。」
「你喜歡吃哪種水果?」
他一愣:「葡萄。」
「那我跟你說,你應該吃梨子,因為能生津潤肺。我是為了你好。你必須喜歡吃梨子。你有何感想?更何況這世上許多事,不是吃一兩種水果那麼簡單。」
他臉上一副思索的樣子。
「也許是你的愛太霸道吧。給了她太多的桎梏和壓力。有時候,這愛就跟你手中捏沙一樣,你捏得越緊,沙子漏得越多越快。」我看他沒有反對的樣子,斗膽說道:「也許……也許她並非是不愛你了,而是因為無法再與你溝通。」
他眼眸一閃,一道厲光閃過:「哼,她在我閉關練功的時候,在香爐裡加了幽冥散,害得我的虛瑀神功停滯不前,差點散功。她這還是愛我?」
我無語。他們之間的感情糾紛,我也不清楚,還是不要妄言的好。只是看這姬昱焰雖然恨秦無棉,卻仍是對她不能忘情。我忽然想起一個很緊要的問題:「秦無棉的女兒是你的女兒嗎?」
他冷冷一笑:「你娘在出逃七個月後生下了你,而我閉關一個月,之前兩個月也並未碰過她。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女兒呢?怎麼,她不好意思告訴你這件事情嗎?」
「我不是……」
「住嘴!」他惡狠狠地說,眉目間凶光大盛。我暗自苦道,好問不問,幹嘛非要去摸這個老虎屁股。
「讓吟霜帶你回籐蘿院吧。」他起身背對著我說。
我趕緊退下,這個時候可不敢惹他。「正月十五教內有個宴會,到時候你也參加。」他忽然又說。我趕忙道:「是。」
在回籐蘿院的路上,一個盛裝麗人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羽夫人。」吟霜行禮。我也跟著福了一福。羽夫人容貌艷麗,但是神情比較安靜,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憂愁。她明眸看著我,良久才問:「你就是去過無棉苑的那個丫頭?」我點點頭。她淡淡一笑,帶著兩個丫鬟,裙裾逶迤而去。
「她是?」
「教主的……一個夫人。」吟霜道。
啊?我有點吃驚。不過想想也是,秦無棉既然都背叛姬昱焰了,他也沒必要為她「守身」。守身?這個想法讓我不免覺得好笑。
「一個夫人?他還有幾個夫人?」
「只有這一個,但是不能稱呼為『教主夫人』,所以我只好說『一個夫人』。」
我有點迷惑了,難道這個「教主夫人」的名號他還為秦無棉保留著嗎?愛情啊,愛情是什麼呢?
我喜歡過蘇凌,但是我還不敢說我愛他。喜歡是單純的愛慕,而愛卻更加深沉。如果老天能給我和他機會與時間,也許我會對他由喜歡到愛。暗戀也是一種愛,但是我始終覺得,(,)真正的愛應該是兩個人之間的互動。所以暗戀的愛,是一種並不圓滿的愛。然,儘管如此,我仍是不後悔當初的那份暗戀。在期望與失望間徘徊,在暗自的甜蜜與暗自的痛苦中掙扎,明知飲鴆止渴,仍是在自己的角落中寂寞守望。現在想起蘇凌來,當初的撕心裂肺已經變成淡淡的感傷。而且這些日子關於他的回憶竟大多都是往昔一些快樂的事情。假如當初,我和他之間有更多的、更深的糾纏,那麼今天的我會痛苦百倍吧。
「相愛」,是一個動詞,也可以是一個形容詞,但是指的都是兩個人的愛。這種愛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反噬力也是巨大的。得到過再失去,那種落差、失落、痛苦、絕望,恐怕更甚於得到之前。越是回味之前的幸福,越是會加倍感受到現實的冰冷和殘酷。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姬昱焰對秦無棉就是這樣吧,深深的愛也深深的恨,愛恨交織。而這些愛恨恐怕已經浸入他的骨髓,一生糾纏!
想起今天衛青平的表白,我的臉又有點發燒。之前的他,待我彬彬有禮,偶爾看得出他思想上的脫俗,偶爾看得出他對人對事的戲謔,喜歡笑,喜歡與我說笑。但是因為沈默一直比他更靠近我,所以我也未曾注意到他對我是否有什麼不同。然而白鶴鎮的他的確有些變化。更活潑,更大膽,更接近我。到底哪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呢?到底他對我,是真情還是假意?可是現在的我又有什麼值得他騙的呢?
還有沈默,他之前對我,全部是謊言嗎?
作者有話要說:姬昱焰知道芷萱不是他的女兒(但是認為是秦無棉的女兒),各位是不是有點意外呢?
其實姬昱焰這個人性格有點矛盾。他恨秦無棉的背叛,但是這麼多年來,碰到一個他認為與之有關的人,竟是忍不住又非常感興趣。愛恨交織中,目前暫時愛屋及烏佔了上風。
至於衛青平,大家看前幾章他對芷萱並沒有表示過多的男女方面的慇勤,行事比較清淡。因為開始他沒有喜歡上芷萱,其次他因任務在「裝」,沒有完全露出自己的本性,再次他當時對芷萱有興趣是因為沈默。至於他後來是不是喜歡上芷萱了,我暫時不能說。他的那番表白是不是真心,我也保留意見。但是我可以說的是,白鶴鎮前後他與沈默暗中達成了協議,所以他可以放下部分偽裝,並內心打著小九九,所以對芷萱變得慇勤。而沈默與衛青平其實是「青梅竹馬」,他們之間的情分並不一般,所以有著「搶床」那一齣戲,還有當時比武的時候他們使出的「打成平局」,其實與他們的經歷也有關係。他們之間的故事,我考慮是在番外中寫,還是以後寫到正文中。大家覺得那幾章他們性格變化很大也是對的,但是我因為第一人稱講故事,當時情況無法講清楚這些緣由,所以遲遲沒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至於芷萱喜不喜歡衛青平,嗯,大家說呢?我覺得還是看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