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的思緒,早已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走出來我才發現樓上樓下都很靜,越是靜,我心裡就越是不安,因為我聽不到憶蘭說話的聲音,我找不到她在家裡的哪個位置。
我想我得下樓,我剛轉到樓梯口就看到來福抄著手站在那裡,眼睛裡滿是惡毒的光芒。他像是在那裡等了我很久,他指著對面一扇半掩的門,壓低聲音,卻狠狠的對我說:「別到處闖了,今晚你就睡那個房間!」
他沒再說任何一句話,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好像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好像很得意於他的對我發號施令。
但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他的安排,他在這個家庭充其量算得上個親戚,還輪不到他安排的分。我想這一定是憶蘭爸爸的意思。為了不給憶蘭添亂,為了不惹那個醜陋的老頭生氣,我乖乖的走進了那扇半掩的門。
我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裝修豪華的家庭裡,竟有這樣一個樸實的小房間。樸實得像我鄉下的那個家。憶蘭的父親把我安排在這樣的房間裡,我可以想像得出,來福的話在他那裡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一定認為我這樣卑鄙的鄉下人,就只能住這樣的地方。
可具體要我說出哪點像我的家來,卻除了那張雕花的木架子床,和昏暗得像童年時用過的煤油燈那樣的燈光,竟再也打不到別的了。
也許我是太想家了,走進城市的這段日子,我已不只一次把眼前的情景和家混洧不清了。那次出差去南充,和池艷燭光晚餐時,不就有過嗎?
房間雖然整潔,但我一躺上床,就分明感到這裡好久不曾住過人了,至少不曾住過這個家庭的人。如果住過,我不會在床頂的木架縫裡發現幾片碎紙。那可是在正對我眼睛的地方,任何一個人,只要在這床上躺過,就沒有理由不發現它們。而一個把房間收拾得整整潔潔的家庭中,會有誰,能置床頂上的幾片廢紙於不顧?更何況誰都可以看出,那幾片廢紙分明是很久以前有人故意放進去的。
我翻起身,把那幾張碎紙片取了出來,不想卻是一張撕碎的照片。
我把它們慢慢的拼了起來,慢慢的,我看到一個人隨著碎片的拼湊,在我眼前成了形。
一個女人,一個我熟悉的女人!
不是別人,正是憶蘭的嫂子!
是誰?要這麼恨她,要把她的相片撕成碎片?
又是誰?要這麼愛她?要把那些碎片藏在木頭縫裡,不忍拋棄?
我把拼好的碎片翻了過來,我竟在相片的背面發現了反覆寫著的幾行字「為什麼,為什麼?!」
如此痛苦迷茫無助的話,用了潦草卻不失剛勁的字跡寫在憶蘭的嫂子的相片上,只有一個人可能,那就是憶蘭的哥哥。
也許憶蘭的哥哥,並不是我想像的那麼壞。他也有他的苦衷,可又沒人明白。他愛憶蘭的嫂子,可憶蘭的嫂子只知道他不理解她,她又何曾想過自己理解他多少?
他們之所以走到這種地步,也許並非是因了他在乎憶蘭的嫂子懷不上他的孩子?也許那些為什麼,永遠也沒人能給出答案,就是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他在離家出走之前,也許就是在這個房間獨自過了最痛苦的一夜,只有在最痛苦的時候才會做出最終的決定。
遺憾的是,憶蘭的嫂子連重慶都去了,卻沒發現就在家裡的床頂上被撕碎的她的相片和相片背面的字,沒有最終給他那些為什麼作出回答,只知道一味的責怪和怨恨。
我忽然就想到了我的爸爸,莫非我的爸爸最終沒有回來,也有他不被媽媽所知的苦衷?
我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覺得這裡像極了我的家,我所躺的這張床像極了我家裡的床。我不禁又想起了憶蘭和她媽媽第一眼看到我時說出的話,想起了憶蘭爸爸看到我時那雙沉浸在無邊的回憶裡的眼睛。
莫非在憶蘭兒時,他們家裡曾住進過一個和我酷似的人。而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他因為思量把這個房間佈置得酷似我的家?
莫非也是在憶蘭兒時,他便離開了,從此一去不復返。也是因了思量,憶蘭的爸媽始終保持了這個房間的原貌?
我忍不住去看玻璃窗外的明月,如果爸爸還在,明月一定也照到了他漂泊的地方。
我看到窗前閃過一個人影,像是剛準備往裡面窺探,卻發現我的眼睛正對著窗子,便匆匆的逃了去。雖然只那麼一瞬,還朦朧不清,我卻莫名的看到他有雙痛苦的眼睛。
我急急的衝過去打開窗子,只有靜靜的走廊和清冷的月光。
我忽然就不寒而慄,我想起了《呼嘯山莊》裡那扇在風雪加交的夜晚,讓人心驚膽顫的窗。我看到的若不是鬼魅,就一定是來福對我起了最歹毒的惡意。可來福又怎麼可能有雙那麼痛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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