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K市北區一片燈紅酒綠,到處是歌舞昇平的豐富夜生活,人民幣在各個角落裡迅速地流通著,顯示出人民生活水平的極大提高,也顯得無比繁華與和諧。
但酒桌上的戰鬥,從古至今,就基本沒和諧過。杯盤交錯之間,滿是刀光劍影和合縱連橫,杯中盛滿了合約和權謀。
中國是個酒的國度,無酒不成席,無酒不成歡。一個人能不能喝酒,說明社交能力的強弱,說明身體素質的高低,說明能不能更好地幹好本職工作。所以一般來說,能喝者總比不能喝者上位要快一些,這也算是一條潛規則吧。
一般的吃飯喝酒,總有人要被喝趴下,這是很正常的,勝負乃兵家常事,而且還能促進雙方的感情。但官場上的吃飯喝酒,有時卻如同政治鬥爭一樣複雜。
因為領導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隨隨便便就被喝趴下來,發了酒瘋,甚至住院打點滴,多半會在官場傳為笑柄,重則是個好酒貪杯、不能成事的壞口碑,輕則是個社交能力不佳的壞印象,總之都不是什麼好事。而現代人普遍更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領導也不例外,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領導是不肯輕易喝醉,把自己的腸胃喝傷的,所以只好讓下屬擋酒,反正腸胃是他們的,不是自己的,喝壞了也沒什麼關係,大不了給他們升點小官,或者批點獎金給他們補償一下,這就叫身體作廢,給點小費。
但這也分為兩種情況——
一種是下級招待上級,這還好一點,喝到酒酣耳熱之際,可以說說平時不敢說的心裡話、親熱話,效果好的,上下級關係就此打成一片,成為鐵哥們;就算把自己喝倒了,也是物有所值,說明自己對上級領導夠尊重,肯捨命陪君子,酒品好,就說明人品好,工作能力強。而萬一把領導喝倒了,也可以達到一箭雙鵰的效果,一是說明對上級領導夠尊重,二是如果領導是來檢查指導工作,可以讓領導迷糊一兩天,從而放鬆檢查尺度。如果是向領導要政策、要資金的,酒酣耳熱之際就更好拉關係、套交情了,趁領導迷糊之際敲釘轉腳,正所謂酒杯一端,政策放寬;金盃銀杯,不如端好酒杯……
這種情況下,趙北鳴就該審時度勢,視情況使出A號或B號方案,讓朱局長假醉,或是讓上級領導真醉。
另一種則是平級兄弟單位之間喝酒,這種情形就有些類似於你死我活的鬥爭,領導的洋相是萬萬不能出的,面子是萬萬不能丟的。否則對方就可能會把這個笑柄四處傳播,甚至還可能有意無意地在更高層的上級領導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某某長酒量不大,卻又好酒貪杯,聽說昨兒個又喝倒了,出盡了洋相,唉唉,也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不注意身體,不分場合地猛灌……」當然,類似的場合還有一個領導召集幾個下級單位的領導喝酒,比如政法委叫公檢法的頭頭們赴宴,這種酒場鬥爭就更為微妙和殘酷,領導們都會想方設法地醉在最後,笑到最後,然後把別人扶上車,以體現自己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這種情況下,趙北鳴就會用出C號方案,毫不留情地幹掉酒桌上的重點對象,讓對方群龍無首、全線潰退,哪怕自己的異能不夠用了,也得拚死守住最後的防線——讓朱局長全身而退。
酒場也有潛規則——各單位領導都會努力培養幾個酒量好的下屬替自己擋酒,條件是能夠召之則來,來之能喝,喝之不倒,倒而不僵、僵而不發酒瘋……當然,考慮到喝酒傷身,喝酒也是革命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下屬在成為酒精考驗的特種戰士後,還是很有希望被提撥為中層領導的,特別是被提撥為辦公室主任的機率更大。因為辦公室主任本身就是管接待和後勤的,手中有權。有個主任的身份,也好開展敬酒工作,不至於輕易被人冷落,駁回面子。所以有人諷刺說,官場如酒場。
「姚書記,來,滿上滿上。」朱局長剛想去拿酒瓶,趙北鳴已搶先抓起酒瓶,給政法委書記姚夢松倒了大半杯酒。趙北鳴本來是想給姚書記倒滿的,但姚書記含蓄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明白姚書記希望他手下留情,自然就順水推舟了。
這就叫眼色。在官場上,沒有點眼色勁兒,走到哪裡都混不開。趙北鳴性格豪爽,以往是最鄙視這種見風使舵的技術活的,如今卻被迫學習如何看眼色,心中總覺得有些鬱悶。
姚書記今天只請了朱局長一個人,沒有請檢察院和法院的領導,自己也只帶了一個司機來。由於司機不肯喝酒,所以朱局長就明白姚書記是有正事要談,其意不在喝酒上。
應酬了半瓶酒後,姚書記的司機就說吃飽了,先去車上等。朱局長就趕緊對趙北鳴使了個眼色,趙北鳴心領神會,就借口要去買煙,也走出了包廂。
姚書記帶來的司機叫黃藝,是北區政法委辦公室的主任,他正站在過道上抽煙,見趙北鳴出來,就丟了根煙過來,笑道:「領導們喝了酒,話就多。李白鬥酒詩百篇,他們鬥酒,是廢話三籮筐,這可夠得我們等了。怎麼樣,趙科長,咱們不如上四樓去唱一個小時的歌,也好打發時間。」
趙北鳴明白黃藝是既想找點樂子,又想讓自己用公款買單,心裡有些反感,就推辭道:「不好意思,這兩天我嗓子有些痛,不能唱歌了,要不,黃主任你就自己去吧。」
「噢,那算了,咱們就到外面透透氣,吹吹牛皮吧。」黃藝臉上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鄙視趙北鳴:自己是姚書記的紅人,別人搶著請客,自己還要看心情,而趙北鳴居然開口拒絕,可見這小子太不懂味,不會來事,前途有限得很。
兩人邊抽煙,邊走出酒店大門,在停車場附近散步。
剛聊了幾句,天空中忽然落下一個東西,在地上「叭」地摔成粉碎,嚇了二人一跳。
趙北鳴掃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屑,就發現那應該是一個煙灰缸。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樓上,就看到四樓一間房子的窗簾動了一下,裡面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陣音樂聲,還夾雜著一個女孩的驚呼聲:「救命!」
富豪大廈的一至二樓是餐飲中心,三樓是洗浴中心,而四樓,是一排KTV包廂。呼救聲,似乎正是從KTV包廂中傳出來的。
「有情況!」趙北鳴立即反應過來,撥腿就往大堂跑,見電梯還沒下來,他便心急火燎地衝進安全門,沿著樓梯飛速地往四樓跑去。
這一刻,他渾然忘了,自己現在只是個法制科的機關幹部,而不再是刑警和治安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