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急,楊政根本來不及放下莫冰雲,搶了一匹馬就飛竄出去。
另一邊,萊戈拉斯和阿雪也各自上了一匹馬。
竄掠出去時,萊戈拉斯反手就是連珠三箭,精靈王子的箭術耀眼得很,三箭頭尾相連,颼颼颼--隱沒在黑夜裡。
馬蹄在積水的泥路上蹬踏而過,“垮垮垮”的水花一路濺起。
經歷了這麼多風雨,楊政早就無條件的相信芭比。
血融於水。
芭比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楊政唯一百分百信任的伙伴。
他們互相依存,如同整體一樣,芭比的驚懼同樣傳達到他的心裡,讓他頭一次產生畏懼的感覺。
三騎在雨夜裡狂奔,楊政單手抓在馬頸上,傳承自芭比的精神力在他眼眸處蕩漾起一圈圈的淡紋,手幾乎已經刺入了馬鬃下的皮肉,受到精神力狂暴催化的馬匹眼睛裡亮起紅芒,載著兩人的速度竟然不比精靈王子慢。
阿雪落在了最後。
不是她馬術不精,和楊政的精神異力與精靈王子的自然神術相比,阿雪這個八品大劍士反而顯得不那麼耀眼。
敵人一直沒有出現。
但四個人的心髒卻在劇烈的抽動著。
雨夜裡有無形的壓迫。
三騎四人悶頭趕路,甚至連話都不說一聲,道路越來越泥濘。這是一條狹窄的山路,崎嶇蜿蜒,雨水形成的河流在路上嘩嘩淌過,路上還有不少山體上翻滾下來的石頭和樹木,阻礙著三匹馬前行的速度。
已經到了樹林的邊緣,就要迎著一個下坡時,突變發生了。
嗡
雨夜裡陡然而起的亮光。
那白光急速擴大,就像一塊石頭落入湖幕中,激出絢爛波紋,楊政沖在最前面,第一個看清那白紋,心神大震,連忙收回右手,怒扯馬僵控制直沖的駿馬,急喝:“小心,有網。”
白光竟是一張幕天席地的大網。
速度飛快的壓蓋過來,而且越來越大,眨眼已布滿楊政等人的視野。
後退根本是不可能了。
楊政拔出了劍,伸手掐斷身上的綁帶,身後的莫冰雲陡然一震,就聽耳邊傳來楊政的聲音:“公主,我擋住這網,馬給你,快逃吧。”
莫冰雲大驚:“那你呢。”
“事權從急,來不及了,你先跑。”楊政說著單手一按馬背,就要從馬上飛撲出去。
可是腰上一緊,卻是莫冰雲死死的抱住他。
“放手呀。”楊政又氣又急:“你這女人……都什麼時候了。”
“我不放,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莫冰雲嘶聲叫著,充滿異樣激烈的顫抖,頭上的雨具掀了開來,露出她缺少血色的臉,卻是一臉的決絕,楊政看著她,她也倔強的回望著,那眼裡包含的濃烈復雜情感讓楊政心一顫,有些不自然的避開她的目光。
這一耽擱,網已經到了身前四,五米處,再逃也是來不及了。
楊政暗歎了口氣,收攝心神,雙手握劍,死死盯著越飛越近的大網,黑夜也無法阻擋網上發出的幽幽白光,如同銀絲般細膩的網紋一收一縮,張合之間籠罩住三騎四人。
劍已經舉過頭頂,楊政的瞳孔在收縮,像針眼一樣死死的盯著前方。
精神力快速的聚合,水銀般流淌進他的腦海中。
視野也在發生著變化,雨霧已經無法阻攔他的視線,在高度的精神壓縮下,楊政的心變得古井不波,暫時忘記了所有正面或負面的情緒,只有那張大網,他要找到破綻,找到巨網上“游移的光點”。
白色,所有。
無窮無盡的,為什麼沒有那一點?
無數精神絲輻射出去,卻在白網上受到了阻礙,白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
楊政等不下去了,這網不知道用什麼材質所制,竟然沒有破綻。
眼看巨網將罩住所有人,楊政用力的劈出劍。
沒有任何的光芒,只有超越極限的速度。
劍已經砍在了白網上,就像落入一團棉花中,收縮之間,劍體上反彈回巨大的力量,那反作用力就好像楊政在和自己對砍一樣,駿馬頓時發出慘嘶,口鼻裡溢出鮮血,連連倒退,差點跪倒在地上。
楊政更不好受,為了不讓身後的女人受傷,他硬受了這狂猛的反作用力,胸口就像連續被巨錘打中,喉頭一口鮮血拼命才壓下去。
芭比在他意識裡急叫:“沒用的,這是包含真元力的天蛛網。”
所謂真元力,就是混合精神力量的斗氣原體,楊政也是從芭比和斯嘉麗口中了解到一些。
只是現在他根本沒時間考慮這些,永不放棄是楊政的信念,而且,除非死了,絕不可能讓答應保護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受傷也是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算這女人前一刻還是他的仇敵也一樣。
死死抵受著巨網帶來的巨大壓力。
矮人鐵匠制作的精鐵劍已經倒彎成四十五度角,發出難聽的擠壓聲。
就在這時,天上,地下,飛出密密麻麻夜鷹似的黑影。
天,至少有數百人。
這些人好像是天生的夜行者,黑夜裡,他們游移的軌跡是如此模糊,仿佛前一刻還在百米開外,下一刻卻出現在了眼前。
楊政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上次在映波湖殺自己的刺客。
“公主,馬袋裡還有把劍,自己小心了!”楊政憋著氣擠出一句話,莫冰雲當然看到了那些黑影,她放開楊政,抽出那把劍,雖然她身體還很虛弱,可身為八品大劍士,堅韌的心性使她忘記了身體的疲憊。
“萊戈拉斯!”楊政忽的發出一聲怒吼,驟然從馬上沖了出去,完全出乎了莫冰雲的意料。
就在這時候,颼的一聲,一支綠色的箭已經擦著楊政頭皮飛過,落在巨網上,彭的炸出一大片綠色籐蔓,籐蔓以瘋狂的速度生長著,來自綠精靈族的自然神力終於抵擋了白網片刻。
楊政趁此機會,拉掉了右手的密銀手套。
充滿著邪惡氣息的血腥氣一下子彌漫開,楊政的瞳孔瞬間被一團火雲取代。
滾沸著,如同濃稠的血漿。
紅色琉璃似的手,看到血管下的鮮血在流淌……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在掙扎著,在不死不滅的幽冥火焰上烘烤的惡魔。
不管是什麼,成魔,墮落,都可以。
現在,賜給我力量吧。
楊政仰天發出一聲尖嘯,這響亮的長嘶伴隨著呼嘯的聲波與驚人的殺氣,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淒厲氣勢……他高舉的右手,血紅色的火焰在燃燒,透過那只手,握著的劍把上,頓時有一條火舌吞吐了出去,席卷了整把劍,原本青黑色的劍體變得透明通紅。
劍尖上一點一滴的紅色溶液在滴落,落入空中的時候又瞬間消散成細小的光點。
這就是邪惡的力量嗎?
無數的戰斗本能像電腦上的龐大數據沖入楊政的腦海,巨大的力量盤旋在他體內噴薄欲出。
綠色籐蔓終於承受不住天蛛網的切割,撲簌簌碎裂成渣。
白網再次收縮,離楊政不足一米。
“給我死開!”
楊政咆哮著揮下了那把劍,一條火龍沖了出去。
劍上似有戾魂,不可一世,席卷而出的強大邪力與天蛛網劇烈碰撞,紅色的光焰四濺,白色在後退,膨脹,砰的一聲,漲到極限的白網終於沖開了一道缺口。
騰騰火光中,一個人沖了出來。
楊政撕開了那個缺口,站到了白網的另一面,手中的劍終於也承受不住如此霸道的沖撞,紅色龜紋彌漫,擴散,從劍尖開始,一點點化做齏粉,隨風飄散。
張網的人早就渾身抽搐著倒在地上,全身裂出無數條縫隙,鮮血亂射。
楊政臉色忽白忽紅,手腳都在顫抖。
力量越大,傷害越大,他在承受錐心噬骨的反噬痛苦。
阿雪和莫冰雲站在一起,兩個人身邊圍著十多名黑衣刺客。
馬腳下已經躺著十多人,兩名八品大劍士,即便莫冰雲有傷在身,對付這些黑衣刺客依然綽綽有余。但是楊政心中震恐沒有消失,如同黑暗中,一頭足以吞噬他的惡獸在窺視著他。
芭比的警報絕不是在說這些不入眼的刺客。
他強忍劇痛,腳尖一點,身若行雲飄回莫冰雲身邊,伴隨著鬼魅般的身影,卻是血腥的屠戮。
紅色琉璃劃過空氣,帶起無聲息的流炎……
泛著金屬光澤的指甲劃過喉嚨的皮膚,像切割一張張白紙,黑衣人不斷倒下,楊政已經游蕩到莫冰雲和阿雪的身後,忽的出掌,拍打在兩匹馬的後臀,受驚的馬向前狂沖,楊政的聲音傳來:“阿雪,帶著公主趕快走。”
莫冰雲發出驚呼:“楊政。”
她要躍下馬,卻被阿雪一把抓住,這個嬌俏的女孩兒表現出了足夠的冷靜,她搖搖頭:“你在這裡,反而會拖累他的,我們快走,他會趕上來的。”
兩騎速度飛快,終於在黑衣人圍上來前沖下陡坡,而黑衣人似乎對她們也不感興趣,而是前赴後繼向楊政沖去。
果然是沖著我來的。
楊政心中冷咧一笑,上次是在水裡,讓你們逼得沒辦法,這些黑衣人他還不放在眼裡。
包含殺虐之氣的邪力使他的身體像被一團無形之火包容著。
右手已經是最強的武器,就算以速度見長的黑衣刺客,仍然無法逃脫死神之手的追殺,每殺一個人,楊政右手上的血色光芒就濃厚一分,在琉璃般的肌膚下,封印的惡魔貪婪的吸收著血液,金色的眼睛愈發灼亮。
楊政幾乎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他的手在自動尋找著生命體,切割,蠶食。
腦海中混混沌沌的,像是血海中的驚濤駭浪在狠命拍擊著礁石。
雙眼被血瞳取代,惡魔在咆哮。
只有殺殺殺!
鮮血混合著雨水,在山路上滾滾流淌,破碎的屍體在雨水的沖刷下露出血液流盡的慘白肌膚。
夜雨狂風,掩蓋了山道上的激烈廝殺。
劈啪……轟
霹靂一聲炸響。
肆虐的雷電仿佛也被這血肉屠場所感染,要湊上一腳,一道巨蛇雷電呼嘯沖下,恰巧落在山道邊的一棵百年巨木上,火光霹靂中,這幾人合抱粗的大樹竟被雷電擊得焦黑斷裂。
燃燒著的巨木轟隆倒下。
幾名避之不及的黑衣刺客壓得骨肉成泥,巨木燃燒下,頓時傳來屍體的焦臭味。
楊政身處不遠,被震得一抖。
隨即他眼裡邪光大作,整個人像鷂子一樣斜移出去,血光陡現,一道銀白的亮光堪堪擦著他的大腿劃過,剛才楊政站立的地面砰的炸裂開,一道黑影鬼魅似的鑽出來。
毫無停頓,如跗骨之蛆緊追上楊政,那月牙銀光再次籠罩住楊政。
澎湃的殺氣聚合壓縮,楊政頓時像陷入泥潭般,連呼吸都不自在起來。
又是他!
充滿邪惡妄念的眼睛!
黑暗精靈再次出現,邪異殘暴的冷笑掛在他的嘴角,月牙大刃陡然射出,隨即化做繽紛的銀花,飄飄灑灑間,楊政身上的皮甲撲簌簌爆裂,鮮血也隨之滲出。
快如閃電的騰挪,不斷傳來金鐵交擊聲,紅色與黑色的流炎穿梭飛舞,激烈碰撞,最後砰的炸開。
一縷電光閃過楊政的腦袋,削掉了束發的繩,滿頭褐發披灑下來。
幾片破碎的甲片掛在楊政身上,血順著他的手一滴一滴的淌著,楊政看起來很是狼狽。
但是他的神色卻更加的冷,仿佛已不再是一個人。
抬起右手,將流淌鮮血的手指放到嘴邊,楊政伸出舌頭一卷,鮮血的腥臊沖進他的嘴巴,楊政嘴角牽動著,無聲詭異的笑,讓人心中發寒。
“你比上次有進步嘛,桀桀!”黑暗精靈收縮成一束,隱沒在楊政身前不遠的樹陰中。
沙啞難聽的笑聲震得人耳鼓發麻。
音律包含著奇異的魔力,可以使人心浮氣躁。
只可惜,楊政看起來沒有任何觸動。
他的眼睛有些茫然,像是望著無窮盡的遠處,又像是在發呆。
沒有人知道,楊政已經進入了一個奇異的境界。
無聲無息的精神絲已經密布在楊政的身周,以他為中心方圓數十米內都好像陷入了一個古怪的氣場當中。
一個個看不見的渦流在空氣中不斷游走,像有生命的個體將身周上百刺客纏繞。
在一次次幾乎殞命的廝殺中,楊政漸漸對殺戮有了一種機械般的反映,那是人殺到多時,領悟出的一種“道”,殺戮之境--這根本不是什麼招式和本身能力上的變化,而是純粹的一種感受,一種對死亡的奇特理解。武者的攻擊距離、肌肉動作、呼吸間隔與血流速度,都是一種節奏韻律。對陣時刻,與其說是見招拆招,不如說是對敵人攻防技法和節奏的一種解讀和干擾破壞,能夠正確破解敵人節奏與保持自身節奏之人就是勝利者。
楊政的腦海在不斷的殺戮中像條件反射般映像出刺客們的路線,他們殺人的方式和步驟。
在場的數百名刺客如同棋盤上的棋子,分布變化完全體現在他的思路中。
這種把握全局的感覺簡直讓人迷醉。
雖然是靠著右手的邪物力量才進入這個境界,但這一刻的楊政,強者無敵。
隱藏在陰影裡的黑暗精靈沒來由的感覺到難受,一股莫名的危險感讓他沒有妄動,而是命令所有黑衣刺客一起沖上。
上百名黑衣刺客瞬間將楊政圍得鐵桶一般。
如果將刺客們的合擊當做一個整體。
要破壞這個整體,就要找到最弱的地方。
楊政一瞬間就把握了這個整體最弱的一處,他身後的兩名刺客。
身體急速扭轉,在刺客的視野裡,楊政好像突然消失了。
在殺戮之境中,楊政可以隨意的控制那些細小的精神力流影響敵人的判斷。
而他本身對殺戮之境的領悟,同樣使他隱藏自己的攻擊節奏,呈現給敵人的是一片虛無。
楊政身後兩名刺客在他消失的剎那,就驚恐的發現一片紅光閃現在面前。沒有聲響、沒有預先的准備動作、沒有氣流的變化,冰冷的感覺充斥著兩人全身的毛孔,這是不安、恐懼與震驚交織在一起的寒氣。
紅色流炎一閃而過,兩顆頭顱噴射到空中。
楊政鬼魅般的身影在血霧中穿梭,下一刻,已經到了另一名刺客眼前。
白森森的牙齒在血霧裡一閃而過的寒光,那人絕望舉劍,揮舞出來的卻是一片空氣,他的四肢關節處湧出四條血線,接著整個人像積木被小孩推倒一樣,分裂出數塊倒在地上。
詭異的廝殺並沒有持續多久,如同鐵桶般的刺客殺陣在連續幾個點被突破後,潰散得比決堤的壩還快。
紅色已經流淌到了黑色的邊緣。
楊政刺穿了最後一名擋路刺客的胸膛,腳步不停,竟然很沒風度的順著山坡狂奔,眨眼消逝在黑暗中。
黑暗精靈怒喝一聲,整個人飛速閃出。
他沒想到楊政竟然逃跑。,這是他第二次刺殺楊政了,如果再失手,還有何臉面存在於組織中,何況只要殺了他,聖殿騎士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黑暗精靈暴閃而出,幾個躍動,已經出現在百米開外。
就在此時,刺耳的箭嘯讓他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
頭也不回的連續幻出兩個身影,一名分身瞬間就被利箭動穿,綠色箭光砰的化做一片綠色籐蔓,飛速的纏向黑暗精靈的本體。
溫和動聽的聲音追隨而來:“莫亞爾,你的對手是我。”
黑暗精靈莫亞爾轉過身,月牙刃幻出一片光影,絞碎了那些惱人的植物,他的眼睛裡邪光大作,怨毒的咆哮道:“萊戈拉斯,你別以為我怕了你,趕快滾開。”
萊戈拉斯風度翩翩的浮在半空中,腳下是一株巨大的蛇狀巨籐。
渾身發著淡光的他身上連一滴雨都沒有,金色長發垂在耳際,看起來美麗得不可思議。
望著莫亞爾扭曲的面容,萊戈拉斯淡淡道:“只要你把魔鏡還回來,並發誓永不踏入魔幻群島半步,我就放過你。”
“還,還你媽個頭,給我殺了他。”莫亞爾眼裡閃過嫉恨的光芒,大聲咆哮。
黑衣刺客湧上來,萊戈拉斯臉色不變,而是不停的念誦著古怪的音節,一聲輕喝,大地震動,山道上瘋狂生長出大片的綠色植物,將黑衣刺客纏繞住,莫亞爾欺身上前,月牙刃用力劈下,空氣都仿佛被撕裂成了兩半。
強烈的銀光布滿了萊戈拉斯的視野,刺得他閉起眼睛。
“去死吧!”
……
呼哧,呼哧,呼哧。
不停的飛奔,奔下山坡,沿著馬蹄印不斷的奔跑。
雨水將楊政淋得透心涼,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修復,楊政眼裡的血雲在逐漸變淡。
有芭比在他體內,右手的邪物力量又被壓下,楊政的意識逐漸恢復。
可恐懼並沒有消失。
總有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纏繞著他。
讓他迫不及待的想逃離戰場,這種像被獵人追趕的感覺真不好受。
就像兔子一樣,再不甘心,對獵人的恐懼感卻始終無法消散,那種無聲無息的恐懼感連進入殺戮之境的他都沒辦法壓下。
到底是誰在窺探他。
讓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楊政跑著跑著,突然發覺前面的路消失了,仿佛被獵人追趕的兔子,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卻發覺前面是一片萬丈深淵一樣。
他茫然的停下來,轉著身體,環顧四周。
天地間靜悄悄黑洞洞。
楊政仰天咆哮:“誰,給我滾出來。”
回答他的是若有若無的風聲,風裡夾著笑……
楊政討厭自己像被調戲的獵物一樣。
他寧可對方站出來一刀砍了自己。
冷靜,要冷靜。
他知道那種調戲的感覺,自己越焦躁,越憤怒,獵人就會越有快感。
王八蛋,他在心中憤怒吶喊。
但是臉上卻絕不願意再流露出一分情緒,可以殺死他,但絕不願意當做被調戲的獵物。
楊政站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的望著無窮的黑暗處。
他知道,肯定有一雙眼睛在望著他。
咦……
風裡傳來一聲輕咦,似乎對楊政的行為感到一絲詫異。
風鈴般的笑,輕輕忽忽,能直透進人的心底……
雨似乎停了,銀月鑽出了雲,四周萬籟俱寂。
夜風輕送,是一抹淡淡的香氣。
明月光芒傾灑而下,說不出的寧靜逸人,連楊政鋒芒般外露的銳氣都減弱幾分。
楊政倏然側頭,瞳孔急速收縮,就見無盡的黑暗處,一個人影漸漸的清晰起來,如同靈魅般優美的身影呀,身上的光芒漸漸綻放……
淺黑色的裙衫鋪灑在地上,黑紗間,露出的是一抹雪也似的白。
然而這都不是讓楊政驚訝的。
這女人似輕煙般看不真切,但是她一頭柔順的黑發卻刺進了楊政的內心,斜掛在女人鬢角的一綹黑發風情萬種,幾根發絲被微風吹拂,夜色裡,憑的多出幾分迷離。
黑色的發,黑色的眼。
讓人親切的顏色。
勾起楊政隱埋最深處的追思。
剎那間他竟恍惚了,殺氣早已消失無蹤,琉璃紅色的右手低垂著,邪氣也被驅散,他的目光時而溫柔,時而迷茫,落在黑霧中那若隱若現的女人身上。
幾乎是毫無意識的,他一步步朝著女人走去。
女人唇角掛著微笑,黑色的眼眸裡綻放兩朵迷人的郁金香,濃郁的芬芳鑽進楊政的鼻子。
近了,越來越近了。
微風吹散了女人臉上的迷霧,這是絕代的妖媚呀。
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尤物,沒有一個男人能抗拒的誘惑……
一指青蔥緩緩抬起,即將落在楊政的額頭,女人嘴角似譏似諷的笑……
就在那冰涼的手指點在楊政額頭的剎那。
一聲暴喝平地而起。
“妖女,找死!”
楊政嘴角突然彎起,他霍然怒睜雙眼,一股淡淡血霧在他眼中出現,凜冽的殺氣似乎要將夜風的黑暗吞沒,楊政握手處,琉璃火焰像靈蛇般彌漫開,前後吞吐,已經化成實質的殺氣渦流爆轉,刮得女子黑紗亂舞,露出黑紗下曼妙雪白的身子,女子緩緩抬過頭來,眼中是充滿無盡哀戚的神色。
楊政只覺腦中嗡的一下,手竟然想收回。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一口咬住舌尖,刺痛鑽進他的腦海,鮮血的味道彌漫在他口腔裡。
楊政厲喝一聲,奮力的將右手刺出。
那女子眼中流露出一點驚異,倒不相信楊政竟還能下手。
幾乎就在血手即將絞碎她喉嚨的剎那,女人已如一抹輕煙蕩了出去,輕描淡寫的化解了楊政的暴起一擊。
“楊政,你好狠的心呀……”
那女子竟似沒有一絲重量般,輕悠悠飄在空中,發出一聲戲噱似的輕笑。月光忽然消失了,轟隆的雷電再次震響,大雨傾盆而下,澆了楊政一頭一臉的水,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抬頭望向天空。
他沒殺死那女人。
不過從那迷離的幻境中解脫了出來,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那個妖一樣的女人總算不再那麼勾魂懾魄。
雖說依舊很美,卻不是那種令人屏息的誘惑。
而且他從女人身上,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認識我?”
楊政冷靜的問道,臉上甚至有些溫柔的神色,完全看不出剛才他曾下死手。
她嫵媚柔美的臉龐凝望著楊政,發出一聲讓人心魂神顫的幽歎:“我當然認識你,你不知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嗎?”
就在她話音剛落之際,楊政的眼皮一跳,驟然感到一股凶橫的殺氣從下腹傳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微微一收腹部肌肉,一抹森寒之氣已經鑽入楊政下腹,楊政就在這時,用力的控制肌肉,微阻了一下那透體寒氣,右手用力橫拉。
一連串孳孳聲,就像塑料泡沫在玻璃上摩擦著,令人難受得想吐血.
楊政拼死才滾了出去,沾了一地的污泥。
爬起來的時候差點要破口大罵。
妖女,無恥,下流。
實力比自己強這麼多,竟然還偷襲。
他右手上割了條嘴巴大的血口子,腹部更是差點來了個十字切。
有些狼狽的楊政狠狠的盯著浮在空中,把玩著一把黑色小劍的女人,那把烏黑黑只有匕首大小的劍在女人兩只晶瑩剔透的手掌間頑皮的跳躍著,卻正是剛才讓楊政差點掛掉的罪魁禍首。
不過很快,楊政眼裡的狠厲神色就消失了。
他不在意的抹了抹右手的血跡,又伸手到下腹的傷口處整理著,過了一會,他甚至將身上本就破碎的衣甲都扯了下來,一塊一塊的扔到地上,又小心翼翼的走向浮在空中的女人。
最後他手裡似乎抓著什麼東西。
“能給我點時間嗎?”
楊政忽的輕聲問道。
“哦,你要做什麼?”女人微笑的看著楊政,輕彈一指,那烏黑小劍就在她掌心陀螺似的旋轉起來,看起來毫不經意像在耍玩,可是楊政知道劍上的魂早就鎖住了他的身體,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那柄可愛的小劍絕對會在自己身上扎出十七八個窟窿。
“讓我把妝卸掉吧,我不想帶著另一張面孔死去。”
楊政似乎真的喪氣了,面對這樣一個鬼神莫測的女人,他甚至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女人思考了一下,咯咯笑起來:“好的,我也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楊政蹲下身去,微微側著身,卸妝的樣子總是不想被人看見的,所以浮在空中的女人也並不在意,何況楊政上身已經赤裸了,就算想耍什麼花招也辦不到。
倒出小瓶子裡的黃色液滴,楊政抹在臉上。
接著他的手又放到地面凹坑中的泥水裡,一朵紫色花瓣悄無聲息隱入水中,楊政沾起那些泥水,先把臉上的妝容擦掉,露出他原本年輕的臉,他甚至把頭發上的褐色染液也抹去了,一頭黑色的長發頓時露了出來。
楊政將那融化了紫色花瓣的水滴甩了出去……
半個小時。
再撐半個小時。
楊政調整著臉上的肌肉,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雪白的牙齒露出來,讓他年輕英俊的臉龐很容易獲得人的好感。
雖然知道眼前的妖女絕不可能靠容貌迷惑。
但年輕健康的男人總是比剛才易容的老頭讓人舒服,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也許一點點的影響就可以改變結局,至少……也可以讓女人下手輕點吧,楊政不無阿Q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