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小了一些,紛紛揚揚的雪片飄飛得如同散落的鵝毛。
使整個衛戎東線大本營佔據的玉龍山顯得美倫美幻,漫山遍野,銀裝素裹。
本來就呈一條臥龍形狀的蜿蜒山岡敷上了這麼一層厚厚的雪粉,高貴得如同一條沉眠的白龍,充滿了一種無法語喻的靜謐之美。
說起來,六年前東線大營並非是建在玉龍山上,後來大營被丘遠山率大軍踐踏了一次,原來的東線大營也被完全摧毀了。左青子橫空出世,將丘遠山趕回老家,在左青子的主張下,東線大營才搬到了離邊界更遠的玉龍山上。
玉龍主峰是東線附近的最高峰,這裡又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只要在峰頂長年設置哨塔,就可以輕易的掌握遠在五十里開外的邊界動靜。
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玉龍山早已經形成了一道堅實的屏障,其中的陷坑暗道更是無數。
左青子就曾經說過,即使哪一天自己不在,丘遠山想再次拿下東線大營,長驅直入,也並非易事。
站在哨塔上,極目遠眺,妖嬈江山盡收眼底。左青子的眼中卻有著淡淡的憂鬱,雪粉落在他的髮梢,眉梢,左青子覺得自己體內的寒氣越來越重了,不禁緊了緊身上狐裘大衣。
想及自己的過往,若沒有組織的培養,自己也不能接觸到那麼多神奇的知識,可是組織卻有著如此可怕的野心,哎……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慢慢走下哨塔,沿途的衛兵全都筆直的站立行禮,每一個人望著左青子的目光都發自心底的崇敬。
在東線士兵的心裡,左青子已經是一個神話,一個足以媲美三十年前大陸戰神「飛將軍」的存在。
左青子並沒有著急回軍帳,反而在營地裡四處走動起來。
走到大營西的輜重存放處,大片的積雪已經被清除了,一些後勤的士兵正在那裡搬運著新到的輜重。而那些馬匹後面的拉著卻是沒有車輪的拖鬥,下面用兩塊長條的大木板替代了車輪。
一條長長的軌跡一直在雪地裡延伸出去。
這就是數天前左青子親自設計製作的新型雪地運輸工具「雪裡飛」!
遠遠的看到左青子走來,所有士兵馬上停下手中的活,肅然敬禮:「軍師!」
左青子現在氣色似乎好了許多,朝士兵們點點頭,指指馬車:「這些造的「雪裡飛」用得可好?」
一名小隊長小跑到兩人面前,行了一禮後道:「報告大人,我們用了您設計的「雪裡飛」後,將行程時間縮減了一半,而且每輛馬車的載重量增加了一倍。
左青子欣然點頭。
這時候幾個士兵突然吵鬧著從輜重營裡走出來。
追追打打之間,他們幾個並沒有注意到軍中巨頭在此,差點衝撞到兩人。
「大膽!」
幾聲暴喝,守護在左青子身後的近身護衛將幾人迅速拿下。
當幾個士兵發現自己的處境時,嚇得臉都白了。
白晃晃的長刀貼在他們的脖子,讓他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跪伏在地上。
護衛正要將他們拖下去軍法處置,左青子卻道:「你們幾個抬起頭來。」
士兵抬頭,其中一個手裡還抓著一把黑紅黑紅的東西,沾了點雪,而他嘴巴還鼓囊著,好像塞著什麼東西。
「你嘴裡什麼東西?」
那士兵嗚……嗚的用力嚥了幾下,才將嘴巴裡的東西吞下去,接著他將手裡黑紅的東西舉起來,恭聲道:「大人,是這個,我們從格布拉買來的羊肉串。」
「羊肉串?」左青子有了些興趣,他一直都挺好食的。
一名護衛抓過士兵手裡的那把肉串,送到左青子面前。
「這個就是格布拉的羊肉串?」
「是的,軍師大人。」
左青子哦了一聲,翻看手中其貌不揚的羊肉串,正想送進嘴裡,護衛焦急的喊了聲:「大人!」
「無防!」左青子咬了一口,眉頭頓時皺起。
為首的那名士兵連忙硬著頭皮道:「大人,羊肉串外面塗了辣醬,初食可能會不適應,但再多吃幾口,就不會覺得難以忍受了,反而會越吃越香,而且渾身都會發熱,比烈酒更能驅除寒意。」
左青子將信將疑,可他更確信手下士兵絕不敢欺騙於他,於是再小心翼翼的嘗了一口。頓覺一股濃烈香氣直衝眉心,因為有了心理準備,已不再覺得難以忍受,雖然舌苔上感覺似火灼,卻彷彿有別樣的快感滋生,頓時又再咬了一口……不知不覺間,一根羊肉串已經下肚,左青子額頭冒起微汗,嘴巴更是微微張開,絲絲的吸氣。
一根吃完,左青子已覺天氣不再寒得難以忍受,忍不住再嘗了一根,一來二去,大把羊肉串竟被他全部消滅了。左青子嘴唇雖辣得通紅,卻大笑道:「這羊肉做得有些門道,若再來碗燒酒,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為首士兵獻媚道:「將軍,這些羊肉串是冷了些,若是剛烤出來的,更加美味,格布拉小鎮上的牛雜湯配羊肉串才是真正的地道。」
左青子依然一副恬淡的表情,不過眼睛裡多了分神采,熟悉他的護衛們知道軍師必是心動了。
幾人收回長刀,請示了軍師後,向那士兵道:「你去格布拉將那群美食者請來。」
※※※
楊政切著手中的辣椒,目光卻落在街道的遠處。
已經兩個星期了,現在自己賣的食物早已聲名鵲起,情報上說左青子酷愛美食,東線大營每天往來這裡的士兵不少,沒可能不將這個消息帶到大營裡去呀。何況……自己已用一袋金幣收買了那名士兵。
思索間,一騎黑馬從街口遠遠飛奔而來。
楊政眼中爆起一點精光:來了!
果然那馬到了食攤前,一個士兵飛身下馬。
楊政放下手中的刀,士兵未走近就哈哈大笑起來:「安達(楊政的化名),這次看你怎麼謝我,快準備準備,隨我入營吧。」
四周蒙尋幾個一聽,全都停下手中的活,目光深處掠過精芒。
「收攤拉,收攤拉!」幾個人大吼了幾聲,將所有客人全部趕出了攤子。
「安達,這次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呀,差點讓軍師護衛把腦袋砍了。」士兵正是軍營裡衝撞了軍師的為首那名。
楊政用一袋金幣收買他,將特製的幾串羊肉交給他,如此這般,果然不負所望,士兵帶來了好消息。
「多謝樸哥了。」楊政從懷中又摸出一小袋金幣塞進士兵手裡:「將來要是獲得軍師賞識,必忘不了樸哥的好處。」
樸哥笑瞇瞇的將那袋金幣塞進懷中。此刻的他恐怕怎也想不到,兩袋金幣換來的是什麼。
楊政初見到左青子時,他正在作畫。
在玉龍山飄飛的白雪中,一襲白衣的左青子右手拿著一枝狼毫筆,左手一壇上等的「青火」酒,酒入喉,筆疾走,那一刻,楊政彷彿看到了一個落單的白鶴,在紛飛的雨雪中,高傲而憂傷的扇動著翅膀……
遠離這塵囂,遠離這世俗。
時間不知過了幾許,風夾雜著雪花,撲簌簌將左青子的白衣捲飛起來。
「哈哈哈哈哈……」忽一陣狂笑。
左青子一仰首,將那「青火」酒全部入喉,猛的甩出,酒罈落入崖下深澗。
「暢快!暢快!!」高昂的聲音捲入風中,左青子執筆龍蛇,落下最後一劃,風猛然強烈起來,被木板夾住的那張紙顫了顫,忽的捲入空中。
羊皮紙在空中騰挪飛舞了片刻,被風帶著向山下飄去,快要飛出營門的時候,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了那張紙。
畫紙攤開,楊政的目光落在紙上。
他愣住了……卷紙上是一個沉靜而素潔的女人,淡淡的,猶如這冬日飄飛的白雪,然而在那女人的眼赭深處,卻似潛藏著無盡的春愁,那種愁也是淡淡的,就好像原野裡一陣微風吹來,波蕩出的一點點凋零芬芳。
楊政從來沒有見過一副畫可以表達出如此無窮的意境。
這時候,楊政胸口的芭比突然劇烈顫動了起來,一股暖流沖遍了楊政的全身。
他仰起頭。
「你就是流雲國來的美食者?」左青子的嘴唇凍得發紫,他的目光落在楊政身上,似乎也沒有任何聚焦。
楊政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了畫中的那個女人,因為這兩個人身上都若有若無的流露出一種逸出塵世的感覺。
有時候,楊政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就像每一個月色明亮的夜晚,楊政在濛濛的月光下,吹奏著笛子,熟悉的旋律飄飛出來,那一刻,楊政就會陷入短暫的迷夢之中,好像自己依然在地球上,好像身邊依然陪伴著小顏。
所以楊政覺得,左青子和那時候的自己就好像同一類人,畫上的這個女子,也是同一類人。
有了這個發現的楊政,目光中除了永遠的冷漠外還夾雜上了一點其他感情,憐憫,亦或遇到同類的喜悅。
他施了個禮,淡淡的道:「我就是。」
左青子並沒有注意到楊政的眼神,此刻他依然沉浸在自我意境中,這種時候,任何人和事都是不可能進入他的內心的。所以他只是瞥了一眼楊政手中的畫,就鬱鬱的向軍營深處走去,保護軍師的護衛足有上百人,被簇擁著的左青子卻似一個人漫步雲端,離奇的飄忽。
楊政默默的看著他消失在軍營深處。
跟隨樸哥去見了歸藏。
和楊政想像中的一樣,歸藏這個人大方豪爽,粗中有細,但論才能論氣度,卻比丘遠山要差了一個檔次,所以楊政已可想像,如果左青子被自己刺殺,對東線大營是怎樣殘酷的現實。
他當然不會無謂的考慮這些超出他範疇的問題。
就像他對左青子有淡淡的好奇和好感,找到機會還是會毫不猶豫給他一劍一樣,楊政是個「自私」的人。
他深信
命從來都是該由自己掌握的,而不是別人施捨的。
跟隨楊政上山的是紅石和蒙尋,劉若飛和宇雷留在了格布拉小鎮做外圍策應。
在品嚐了楊政製作的牛雜湯後,歸藏對楊政幾個人相當禮遇,他們沒有和軍營裡的後勤營擠在一起,而是有了單獨的帳篷,甚至可以特許自由出營。
樸哥因此升了一級,當上了後勤小分隊長。
因為楊政帶給他的好運,他倒是很盡心盡力的幫忙。
一個星期飛快的過去,楊政的牛雜湯和羊肉串早已經成了軍中招牌食物,很多士兵品嚐過之後,都大呼過癮,而左青子幾乎一日三餐都要吃上一些,楊政等人的人氣水漲船高。
只是,自那天見到左青子作畫之後,楊政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楊政只能等待機會。
只是他想不到機會會來得這麼快。
夜,銀月索林瑞那在夜空中散射著幽冷的光。
玉龍山的白雪反射著銀月的光芒,整個世界一片寂冷的白,楊政走在雪地上,叢林間,冰亮透冷的冰晶垂掛雜樹桂間。
每到月色濃亮的時候,楊政就會一個人尋找心靈的寂靜。
就算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無法改變。
楊政在大營裡待了一個星期,所有人都認得他,所以並沒有什麼阻攔,他就走出了大營側門,穿梭在林間,他一步步的踏上那塊懸崖,當初看到左青子作畫的懸崖。等他走上去後,才發現懸崖上的美麗,四周澄澈的星空彷彿就在周圍。
一呼一息,一靜一動,都如此純粹。
楊政從踏上懸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弦就是一動,隨即他也沉入了他的世界。緩緩將玉笛放到嘴邊,一陣悠淡的音樂在夜空裡隨風而去。
孤月,蕭索。
楊政似乎忘記了所有,全身心放鬆的投入到自己追索的意境當中。
笛曲紛紛揚揚,與天空中一片一片散落的雪花交雜在一起,楊政的身上,頭髮上很快敷上了一層淡淡的雪粉。
此刻的他,絕想不到這一曲,帶給崖下的軍營怎樣的震動。
笛聲在風中飄散到軍營時,正在聊天的停下了說話的聲音,正在搬東西的停下了手中的活,正在打盹的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本來漆黑的帳篷一張張的亮起來,軍營裡所有人彷彿成了一副靜態的畫面,默默的矗立在風中,門邊,床前……
在夢幻般的笛聲中,有的人想起了家中年邁的父母,有的人想起翹首等待自己回家的愛妻,有的人想起自己不滿幼歲的小兒……他們心中所幻所想,無不是自己最真實的愛的體現,繁華落盡,憂傷落盡,剩下的只是一種淡淡的哀愁,如同雪片一般不可觸摸。
楊政當然沒有發現這一切,每當他吹奏笛曲的時候,就好像與這個世界切斷了聯繫,外界的一切都感覺不到了。
曲終有盡時,當最後一個音節從笛子裡飄出。
楊政略顯迷茫的眼睛突然聚合起來,原本鬆弛的身體也在剎那繃直。
他手一撐地,旋風般轉過身來,瞳孔剎那縮小如針眼,精光從他眼裡一掠而過,他低喝一聲:「誰?」
他寬大的衣袖處動了動,一個黑匣子般的東西已經落入他的手心,拇指覆蓋上機括。
眼前是稀疏的松林,崖上望去,方圓數十米內都是空寂的,枝椏上偶爾承受不住積雪的重壓,撲簌蔌的雪粉掉落下來。
野獸般的直覺使楊政不敢放鬆警惕,他撐在那裡片刻,眼耳鼻,所有的感官都被調動起來,只為察覺空氣中一絲詭異的成分。
可是,除了冷幽的靜,楊政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在堅持了幾分鐘後,楊政緩緩支起身體,他試著邁動一下腳步,「咯吱」,雪深深的陷了下去,發出一點微響。
他連續走了幾步,跨下懸崖,步入松林的那一刻,突的環目一掃,暴喝一聲:「還不出來,我早看到你了。」
這回倒真是有東西動了,一道白影快速的在松林縫隙間掠過,不過楊政手一動,剛想按動機括,就硬生生收了回來,因為那是一隻白狸,很常見的一種小動物而已。
楊政覺得自己太敏感了,所以不再做停留,快速的走下懸崖。
然而當他離去後不久,松林卻真的出現了一個人。
左青子提著一壺酒,搖搖晃晃的從松林裡踏出來,他的腳步虛浮,頭髮披散在肩膀上,只略微瞥了一眼楊政消失的方向,就走上了懸崖突石。
走上去後,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仰首便將壺中酒湊到嘴邊,咕嘟咕嘟的喝下了小半壇,酒液從他的嘴角漏下,浸濕了胸前的白衣,地面上的雪也被酒化成一點點的淺坑。
放下酒罈,他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角的酒漬,緩緩的吁出一口氣,歎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松林裡忽傳來一聲低笑:「往日的「聖殿騎士」,今日的落魄軍師,亦冷大人,好久不見啊……」
那聲音忽高忽低,充滿了一種玄異莫測的魔力,偏偏聽入耳的時候又好像情人在側喁喁似語,讓人心神為之一蕩。
「亦冷是誰?我早已忘記了,今日只有左青子,以後也只有左青子……」左青子的聲音充滿疲憊,那是一種精神上完全失去依靠的感覺,彷彿沒有了生命力的支撐。
蓮足輕踏,松林的陰影裡,慢慢的浮現出一個風華絕代的身影來。
女人一頭銀色長髮猶如拉貝爾山的瀑布,垂直的落在她纖纖一握的腰肢上,月亮彷彿能從她緞子般光滑的頭髮上印出影子來。
她細彎的眼睛,也彷彿天上銀勾似的月,帶著勾魂攝骨的魅力。
而她潔白無暇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蘊,看不真切,卻更讓人生出渴望見到她真面目的慾望。
這種美已非人間所可擁有,而是帶著一種沉淪地獄,要人不可自拔,甘心葬送的邪惡之美。
女子的足尖在積雪上一踏,整個人已經挪過了十多米,站在了左青子的身側。
如同青煙溢過,毫無痕跡。
然而就是這種無法形容的美,左青子亦是恍若未見,他自顧著又將酒罈湊到嘴邊,灌下一口黃湯。
「我和聖殿早已沒有任何關係,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左青子喝下了最後一口酒,將酒罈扔下懸崖。
許久後,一絲淡到聽不清的破裂聲傳了上來。
「入我聖殿,終生不悔,身為四大「聖劍騎士」之首的亦冷大人,不會不清楚聖殿的規矩吧。」白髮女子便是當日紅磨坊樓上的白星使。
左青子冷笑道:「聖殿的「地獄之路」我已經走了過來,聖殿的武學我也已經還給聖殿,身上更是被植入了暗血魔咒,所有該做的我都做了,如今聖殿和我再無任何瓜葛……斯嘉麗,你還有來的必要嗎?亦或聖殿依然不肯放我離開,想把我這個悖逆之徒的命也收回去……呵呵呵呵……」
左青子長笑起來,彷彿在說著什麼有趣的笑話,然而在笑聲之下,潛藏著太多的無奈與苦澀。
斯嘉麗俏然站立在風中,輕紗衣服隨風舞動,銀月的光芒更是讓其美得如同黑暗中的精靈。
她只淡淡的說了一句:「亦冷大人,你還是忘不了她吧。」
便令左青子的笑聲戛然而止。
「不要再說她,你們不配,不配!」左青子突然大聲的吼道,騰的從地上站起來,鬚髮皆張,完全不像平日裡恣意瀟灑的模樣。
斯嘉麗的目光終於落在左青子的身上,紫色的瞳仁裡發出淡淡的銀光。
嘴角微彎,謂然道:「亦冷大人,你失態了。」
左青子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可怕無比,嘴唇紫得如同黑色。無法壓抑的的疼痛從骨髓深處瀰漫上來,彷彿渾身的血肉都在抽搐,狂暴的疼痛瞬間肆虐過左青子,他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整個人蜷縮著一團,喉嚨裡發出一陣一陣壓抑的嘶吼。
那種痛是如此的清晰的傳遞到他的神經末梢,比烈火更狂熱,偏偏左青子的精神卻保持著極度的清醒,即使想昏厥過去也不行。
汗如同水流一樣淌下,瞬間浸透他的衣服,在寒冷的夜風裡,又馬上結成薄冰。
斯嘉麗望著倒在腳下的男子,嘴角的譏誚意味更濃了。
直到左青子已經沒有任何體力喊出聲音,她才緩緩的蹲下,將手貼在左青子的額頭,漸漸的,左青子不斷抽搐的身體平靜下來。
「亦冷大人,暗血魔咒發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斯嘉麗聲音柔柔的,如同春風一樣,任何一個擁有正常慾望的男人都會被其吸引,然而落在左青子的耳朵裡卻彷彿最惡毒的詛咒。
左青子仰躺在雪地上,剛才巨大的疼痛已經耗光了他所有體力,他連動一手指頭的氣力都沒有,無論是肉體上和精神上全都遭受了一輪地獄般的洗禮。
等他有了一絲氣力,左青子嘴巴動了動,虛弱的說出一句:「暗血魔咒再強,又怎麼能戰勝人的精神,斯嘉麗,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依然沒有領悟出領域的奧義,而「她」,七年前就已經進入領域了,咳咳……聖殿,終究還是比不上雲……雲中城的呀,就像三十年前池雲大將一樣,咳咳……哈哈。」
忍受完巨大痛苦的左青子竟然笑了起來。
而斯嘉麗的臉上卻終於出現了微慍的表情。
她的手猛然高抬,手掌表層頓時浮現一層紫火般的鬥氣光芒,瞬間落下,想一掌了結這個傢伙。
就在她的手掌即將印上左青子的胸膛時,她生生的停住了。斯嘉麗的的嘴角微微一彎:「亦冷大人,看來你是真心尋死了,可惜呀,聖殿有令,任何叛徒都應該在暗血魔咒無盡的痛苦當中死去……作為聖殿白星使的我,自然不會做違背聖殿的事情。不過……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自然會有人來收取你的性命,而我這次,不過是為了將他引入聖殿而已。」
「你說的是剛才在這裡吹奏樂聲的那名青年吧。」左青子臉上並沒有驚訝的表情。
「原來你早就知道。」斯嘉麗微微錯愕。
左青子此刻的臉上才出現一點傲然的光彩:「別忘了我也曾是「聖殿騎士」,雖然我的武力修為全都還給了聖殿,但是眼力還在,斯嘉麗……」
斯嘉麗卻腳尖一點,迅速後退,隱沒入林中……
與此同時
楊政吹奏完笛子,走下山崖漫步在山林中的時候,胸前突然一股大力的湧入,溫熱的感覺流淌過他的全身。
有些驚異的他趕快解開胸前衣服,只見掛在胸口的「芭比」正散發著奪目的紅光,而在晶體的中央,卻是一團綠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這是「芭比」頭一次出現異狀,楊政趕緊從脖子上摘下它。
一入手,楊政的腦海中就彷彿被什麼東西針紮了一下,本來有些暗淡的夜色也明亮起來。
楊政沒有發覺,自己的眼睛上也浮現出一點淡綠的光芒,就好像一隻黑夜裡的惡狼。
腦海中不斷的有一個清晰的意識出現,就是轉過身,回到山上。
楊政心中驚疑,所以當這個怪異的意識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抵抗起來,雖然這意識看起來沒有惡意,可楊政已經習慣了只相信自己,意識越來越強烈,楊政在原地徘徊了許久。
終於被芭比牽拉著向剛剛吹笛的山崖走去。
在接近崖頂的時候,他朦朧間,發現了崖上的人影。
楊政望著倒在自己腳下的左青子,心中充滿了太多的問號。他警惕的望著四周,全身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點。
「別看了……已經沒有人了。」左青子的聲音傳來。
楊政緩緩蹲下身子,他看出來,此刻的左青子早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手心中的「芭比」不斷的顫動著,那股侵入他體內的意識卻退卻了,只不過「芭比」彷彿成了一個有生命的意識體,在靜靜的觀察著周圍的景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當初楊政落入這個異世界,曾經開玩笑似的將這塊石頭取名「芭比」,只不過是一個精神的寄托,沒想到這塊石頭卻像是真的活了。
現在卻不是追究這個秘密的時候,楊政的目光落在左青子的身上,驟然間眼神凌厲起來。
他想起來,自己混入東線大營的目的就是殺死左青子。
而現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左青子毫無反抗的倒在他的腳下。
只要殺了他,再不用費心尋找機會,也不用承受更大的危險,四周並沒有人,左青子死了至少要明天才會被人發現,而那時候,楊政早已帶著紅石他們遠遠逃遁。
看到楊政的目光,左青子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解脫。
他已知道,任何話語都無法改變面前這個青年的決定,這種眼神亦是那種心性錘煉到無比堅韌的人才能擁有的。
楊政從腰帶裡掏出了M9,纖細的鋒刃在月光的照射下卻彷彿惡魔的獠牙。
青濛濛帶著攝人的寒光。
「你處心積慮的用美食誘惑士兵,混入軍營,便是要殺我?」左青子歎然。
楊政點點頭,對一個將死之人,沒什麼可以保留的。
「難怪斯嘉麗說已經不用她動手,我早就知道,「聖殿」從來都不會輕易放手的……」左青子喃喃的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楊政身上,帶上了一絲憐憫:「雖然沒什麼用,但是,年輕人,我還是要勸戒你一句,殺了我之後,你能逃多遠逃多遠,未來對於你,將變得異常殘酷。」
楊政對於這樣的威脅從來不放在心上,他不認為東線大營能耐他何。
「你以為我是擔心衛戎國會對你不利嗎?」左青子輕笑起來:「年輕人,你要面對的遠比這個殘酷得多,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你無法想像的存在,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
楊政嘴角牽動了一下,毫不猶豫的將M9刺入了左青子的心臟。
血瞬間染紅了左青子胸前的白衣。
左青子的身體猛的僵在那裡,他的瞳孔也劇烈收縮了一下,嘴巴微微張開,噴出一口白氣。
「我從不認為有誰能主宰我。」楊政望著氣若游絲的左青子,冷冷的說出一句話。
這時候「芭比」也驟然亮了起來,將楊政的手照得透明了一般。
當左青子看到「芭比」散發的光芒。
他整個人如同迴光返照,原本毫無血色的臉現出紅暈,咳嗽著吐出一口血,眼睛死死的盯著楊政手中的發出強烈光芒的紅色晶體。
「快……把你手中東西給我看看……快……」左青子拼盡了最後一口氣力,急促的說著。
他胸口的血滲得更急了,已經染紅了身下的雪地。
楊政並不喜歡和一個死在自己手下的人說話,但他看到左青子那渴望的目光,就想起那天他作畫時落寞孤高的眼神……所以他把手掌微微攤開,讓「芭比」顯現在左青子的面前。
「哈哈……哈哈……咳咳……」左青子竟然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咳著血。
楊政覺得他是否瘋了,就算不怕死,也沒必要在死的時候笑吧。
難道他知道「芭比」的秘密,楊政是個充滿好奇心的人,芭比是他能否回到地球的關鍵,這種念頭是如此強烈,連楊政這麼冷漠的人也微微激動起來,他把M9拔出來的念頭緩了緩,試探著問道:「你笑什麼,你認識這塊石頭?」
左青子望著楊政的眼神卻似充滿了深意,不過「憐憫」的意味卻沒了。
他沒有回答楊政的話,反而深深的注視了「芭比」一眼,解脫似的笑道:「斯嘉麗呀斯嘉麗……人算終不如天算,這次你的如意算盤恐怕要落空了。」
楊政覺得左青子恐怕是在胡言亂語了。
他想拔出M9,卻不料左青子的手拉住了他:「等等!」
這個人的命怎麼跟小強一樣,楊政哭笑不得:「你還要怎樣?」
「年輕人,你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你說!」
「那天我作的畫是被你撿走了……你還記得畫中那名女子嗎?如果你有一天見到她,請你告訴她,亦冷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見到楊政點頭,左青子才緩緩閡上了眼睛,身體也開始急速冷卻下來。
楊政拔出M9,將上面的血跡用雪抹乾淨。
他目光複雜的望了一眼山腰的軍營,左青子死在了自己的手裡,明天這裡就將大亂了,整個滄月,衛戎,流雲三國的局勢也將再次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