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品典當師 淘盡黃沙始見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雲蒸霞蔚的香道奇觀
    天下班以後,季凡和蘇晚亭又一次來到城南老城區,老宅虛掩的大門,季凡心想這次總算是不虛此行。

    「請問董老先生在家不?」季凡來到門前輕輕敲了下門沉聲問道。

    「是誰呀?」一個精神矍爍的老者從屋裡走出來上下打量著兩人問道。

    「對不起,請恕在下冒昧打擾,想必你就是董樹禮老先生吧!」季凡非常客氣地問道。

    「不錯,正是老朽,不知你們兩位到此有何貴幹?」

    「我們聽程漢章大師介紹,說你老家中存有薰香,因此今天特地前來上門求購。」季凡平靜地回答道。

    「程漢章乃風雅之士,他所結識的看來也不是庸俗之輩。」董樹禮對談吐不俗的季凡不由心生好感,「兩位請隨我到室內一敘。」

    走進室內,如深谷幽蘭般的香氣從几案上一隻博山爐鏤空的山形中散出,煙氣瀰漫,呈現出雲蒸霞蔚的美麗景象。

    書案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其白如雪的宣紙上墨跡未乾,顯然董樹禮剛才正在作畫。書案左上角陳放的一隻色呈黃色形制碩大的筆洗十分醒目,其胎質色如鱔魚腹部散佈黃色沙子之狀,正是有名的鱔魚黃筆洗,而且瞧這個頭,正是民間流傳口徑最大的那種,季凡面帶笑意不無羨慕地問道:「這是大清乾隆年間的鱔魚黃筆洗吧?」

    「小伙子眼力不錯嘛!這份淡定從容的氣度倒與程漢章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啊!」董樹禮誇獎道。

    「程漢章乃家師。」

    「不愧是神眼程的徒弟,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小伙子貴姓?」

    「在下季凡,這是我女朋友蘇晚亭。」

    「董老你好!」蘇晚亭客氣地和他打著招呼。

    「看董老的樣子像是正在繪畫,我們沒打擾你作畫的雅興吧?」季凡帶著歉意說道。

    「聽季凡你地口氣。想必也精通書畫之道。」

    「只是閒瑕時也喜歡在紙上亂塗亂畫,根本談不上精通。」季凡謙遜地回答道。

    「噢,你看我牆上這幅山水扇面如何呀?」董樹禮有意考驗他的眼力道。

    季凡抬頭順著他指點的方向望去,一幅紙本設色山水扇面映入他的眼簾,嫻熟的筆墨將群山之中的雲霧、森林之中的山房茅舍、小橋之下的潺潺流水,以及山林之外、河流岸邊的亭台表現得淋漓盡致。仔細品讀此畫,可見傳統中國山水畫的「二十四皴」筆跡明顯,點、攢、擢、剔等筆法運用得亦很老道。遠處高山有凹凸起伏之形,樹以橫筆點葉,概括取像。冷眼看去似隨心所欲草就而成,細看則章法兼備;近處老樹雜木用細筆精勾,樹葉、樹幹圈點分明,婆娑多姿,從中不難看出書法入畫地痕跡。在墨色的使用上黑、白設色得當,既體現了遠山的呼喚,又有朦朧的層林盡染之感。在畫面的題款上書寫著:「伯英仁翁大人教正,丁酉八月時值歸自京師風崖,勞乏腕弱,神廢不堪。無神細畫,僅詩矣。」寥寥數語。足見畫家儒家風範。

    「這是清末、民國初期的書畫家吳大澂的畫作,」對於吳大澂此人季凡並不陌生,同治七年中進士的他,步入仕途,先後曾任陝甘學政、河北道、太僕寺卿、左副都御史,並親自參與了中俄邊境的會勘劃定,並製作了象徵表記的銅柱墨,這種數量稀少地銅柱墨季凡手裡就存有一塊。

    季凡看了一眼滿臉讚許之色的董樹禮接著說道,「縱觀整幅扇面,筆精墨妙。構圖嚴謹,骨架分明,蘊籍含蓄,承襲古代國畫大家地正統。又兼取文徽明古木遠山之法,頗有幾分元、明畫家之遺風。此畫作於丁酉年,即1897年。吳大澂先生時年62年,恰是其書畫告詣時期,此畫堪稱吳先生精心之作。」

    「你的論述十分中肯,吳大澂先生的山水畫可以歸類於傳統水墨型文人畫,他既從傳統中國畫中汲取營養,又力求在傳統文化的文脈中得以再生,並注重筆墨表達及文人意趣。他置身於官場,卻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其畫作體現的氣息淡定清新雋永之氣韻,真乃真文人氣脈也,非尋常人可得,我輩實難望其項背也。」董樹禮不無謙遜地讚賞道。

    「董老的畫作可否容我一觀。」季凡面帶微笑說道。

    「還想不吝賜教。」

    「董老這麼說,在下實在是愧不敢當。」季凡說完向書案上的這幅《荷花圖》望去,見到這用來作畫的宣紙心裡不由一震。

    精於書法繪畫之道的季凡深知對於普通愛好者來說,紙無所謂優劣,但對書畫家和藏書家來說,選擇歷代生產地名貴用紙是至關重要的。這是因為首先,用來寫字作畫的紙不能滯澀,也不能太光滑。滯澀者難以推筆,太光滑運筆時筆像馬行冰上,難以盡情發揮,兩者都直接影響到作品的神氣。其次,是紙上所反映出來地墨色和彩色要黑,亮,鮮,灰暗則差。出現灰暗而不鮮亮,是因為漂白粉用量過多,代替了日光漂白或是用純鹼蒸煮的緣故。宣紙,滑澀適度,吸水吸墨,宜書宜畫,在宋、元、明、清古籍善本收藏史上,「紙墨是否精良」多有考究。書畫家尤其喜用舊紙,這是因為舊紙的加工工藝道地,純用人工和天然地原料,發酵時間足,加工過程長,這對紙的質量和保存都有很大的關係;舊紙經過幾百年,幾十年的存放,表皮上的石灰質和細小砂粒等雜物自然地脫落和風化,紙質變得更加的柔糯,細膩,畫上去的彩色和墨色在紙上也會表現得更好。

    與一般意義上的收藏品有所不同,作為文房四寶之一的宣紙,它的收藏不僅體現在藏品自身地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上,更反襯出其獨特的使用價值上。這種使用價值。隨著收藏時間的延長,往往以書法繪畫為載體流傳於世,因此宣紙雖然有「紙壽千年」的的美譽,但是純粹以文房清玩的形式收藏至今日的紙品並不多,可以說,傳世的宣紙精品往往是在寓藏於用之中得以保存的。

    眼前這宣紙雖然弗如南唐後主李親自監製的以「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寇於一時」而名聞天下地「澄心堂」珍品,但是其質白如玉、色澤美雅、紋理清晰、文籐精細、墨韻清晰,也算得上紙中難得的精品。

    看到這十分精美的紙品,季凡想起自己由於家境貧寒,長期以來一直使用那種紙質粗糙的毛邊紙習字作畫的情景。心中不由感慨萬千,「薰老,你這『師牛堂』的宣紙,可是彰顯珍貴,如今在市場上已達到了每刀十萬元的價位,真可謂一紙值千金啊!

    「不愧為從事典當的專業人士,這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安徽涇縣宣紙廠特地為國畫大師李可染專門定制的紙品,我前些年有幸得到幾張,一直保留至今。」薰樹禮心中對季凡的喜愛又多了幾分,「季凡你還是來品評一下老朽地拙作。」

    季凡面帶笑意凝心聚意仔細地審視起這幅《荷花圖》。此畫畫的是荷塘一角:花葉都被狂風吹擠在一起,浮萍亦圍聚攏來。在一片混沌甚至有些混亂地格局中,荷葉之下,荷梗之後,卻有水光浮現,空氣流動;花朵是粉色的,花瓣已開始凋零脫落;老葉殘花之旁,有新葉矗起,野草叢生。深淺紅白之中,點線糾結之間,秩序漸次分明。於是擁擠之中有了疏朗。濃黑之中有了淡蕩,混沌之中有了靈氣,生命交替之中有了蓬勃的生機。與右下形成對比的是,在浮萍之上。空著所有,於是水接遙天,益顯荷塘的無盡。為觀者留下了馳騁想像的無窮空間。

    「此畫層次雖顯繁複卻不雜亂。採用潑墨焦墨筆法,層層暈染,墨葉紅花,隨風搖擺,挺拔雄健,頗具巧思。整個畫面有動有靜,有剛有柔,形神兼顧,灑脫脫俗,氣勢宏闊,深厚蒼勁,凝重幽深,以情抒懷,極富詩意,頗有『連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境界。」

    「好一個連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一語道出此畫的精髓,季凡你既然精通書畫之道,我這幅畫還未來得及題字,你給上面題字留念如何?」董樹禮誠意邀請道。

    「董老你這幅畫是難得的佳作,我怕自已胡亂塗鴉,反倒破壞了這畫的意境。」季凡謙遜地說道。

    「我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地,你就不要過於自謙了。」董樹禮說著遞給他一隻毛筆,此筆筆鋒長碩飽滿,竹製筆管填藍楷書: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季凡提起筆蘸上濃墨在旁邊的廢紙上試筆,只感覺筆鋒強勁有鋒芒,毛筆作為中國人民發明的書寫和作畫的獨特用具,依據製作筆頭地不同材料,分別有數種名稱,通常為羊毫、兔毫、狼毫等,此筆筆鋒與以堅勁著稱的兔毫筆還要略勝一籌,令季凡頗為驚訝,「董老,此為何筆竟如此剛勁有力。」

    「鼠鬚管可否聽說過?」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鼠鬚筆啊!季凡不禁茅塞頓開,鼠鬚筆又稱「鼠鬚管」或「鼠管」,何為「鼠鬚筆」?若從字面上看,其筆頭似乎是取老鼠地鬍鬚做成,其實不然,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的「鼬鼠」(即黃鼠狼)一節裡寫道:「其毫與尾可作筆,嚴冬用之不折,世所謂鼠鬚、栗尾者是也。

    —

    古代書法家和文人中,多喜用此種筆。唐代何延之《蘭亭記》說:「右軍寫《蘭亭序》以鼠鬚筆。」同為唐代的張彥遠《書法要錄》也寫道:「右軍寫《蘭亭序》以鼠鬚筆。」上述引文中的「右軍」正是指晉代書法家王羲之。宋代,蘇東坡也是喜愛用鼠鬚筆書寫,他在《題所書寶月塔銘》裡寫道:「予撰《寶月塔銘》,使澄心堂紙、鼠鬚筆、李庭珪墨,皆一代之選也。」與「鼠鬚」相提並論的「栗尾」,也是用鼬鼠的毛做成的筆,同樣名貴,宋代歐陽修還以鼠鬚、栗尾筆作「潤筆」。

    季凡氣定神閒提起筆,略微思索片刻,毅然揮毫書就,一氣呵成,連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幾個大字躍然紙上,字體自然還是他最為拿手的脫胎於《好太古碑》法貼似隸似楷的凡體字。

    「說的不好,還請董老多多給予斧正。」季凡題完字,掏出雞血石印章在上面加蓋上自己的名號,這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此法古拙樸雅,氣靜神凝,筆意老到,自然生動,如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竟是出自年輕人之手筆。」董樹禮對季凡的字是大加讚賞,接著他話鋒一轉問道:「書法講究師承傳統古法,你這字似隸似楷,我實不知出自何處?」

    「此法脫胎於《好太古碑》法貼,是我在《好太古碑》法貼中獲得啟發,加以改進而胡亂書就的。」

    「你這字與此畫珠連壁合,相得益彰,為老朽這幅畫增色不少啊!」董樹禮滿意地說道,「你看我這老頭子光顧著閒聊,差點把你正經事給忘了。他說著取出倒紫砂壺和細瓷茶具,沏上一壺熱茶,給二人倒上一杯,「來你們先喝點茶。」

    季凡細品一口這茶香四溢的西湖龍井,饒有興趣看著董樹禮在旁邊忙碌著,一張徵作白木束腰的四仙桌上羅列著各種用來品香的香具,一隻盈手可握的仿哥窯香爐,色呈米黃,胎質精細,汁純淨,層均勻,器面晶瑩光淨,曲線柔和自然,器面上遍佈黑色、米黃色淺線相互交織而成的「金絲鐵線」開片紋,還有同為瓷質的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由整塊銀打製而成的包漿幽亮的七孔香插筒,分別插著紫銅繡節款式的香匙、香夾、壓灰扇、探針、頂花、灰鏟、香帚。聞所未聞各式各樣的香具讓季凡和蘇晚亭看得有些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看見沒,這才是真正玩香品香之人啊!」蘇晚亭衝著季凡笑道。

    「品香與飲茶、插花、下棋博奕、吟詩作畫等同為一項高雅的藝術,由於它是一項燒錢的休閒,這種侈昂貴的活動,並非人人可為,即使在古代,品香也都是貴族專屬的。中國香文化是大自然與人文智慧交融昇華的物化體現,它強調『淨心契道,品評審美,勵志翰文,調和身心』這四種美德。」薰樹禮神情愉悅地說道。

    「自春秋至漢魏開始初步發展,早在西漢初期漢武帝之前,熏香就已在貴族階層流行開來。五代的詩人羅隱在詩中曾這樣寫道: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爐曖玉樓春。憐君亦是無端物,貪作馨香忘卻身。到了盛唐,熏香已經很普遍了。進入宋代,由於士大夫崇尚高標準的物質生活,又著力從精神層面倡導和提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琴棋書畫以及美食、酒、茶等都完成了奠基,呈現出博大雄渾的態勢。熏香至此也成了一門藝術,從皇宮內院、文人士大夫階層擴展到普通老百姓,遍及於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唐宋以後的一千年裡,由於戰亂頻繁,士大夫的精神生活趨於粗疏萎頓,品香也與詩、詞、樂、舞、棋等純粹的藝術形式一樣也日漸式微,這爐幽香傳至清末,終於在風雨飄搖中火盡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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