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謝,陸謝便是我,我從始至終都叫這個名字。
如果我沒記錯,或者他們還記得我,那我就是住在大別山的腳下,那裡風景不錯,有很多樹,還有一條叫大河的分支流過我們村。
有一種父母,沒有多少文化,起名字圖個簡單好記就行,將他們自己的姓合在一起便是孩子的名字,彷彿讓別人知道這就是他們的崽,碰巧我的名字就是這麼得來的。
從我記事起,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是他們的結合體,白天陪著爸爸一起放羊,看護莊稼,晚上回來要幫媽媽做一些家務。媽媽心疼地摸著我的腦袋瓜說,這孩子懂事了,爸爸卻撇了一眼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是的,小時候我家裡特別窮,不是我那時多懂事,只是每天看著旁人家的孩子手中的冰糖葫蘆和老包粉,我常常會鬧著向媽媽要,媽媽說小孩吃甜東西牙容易壞,爸爸說你再鬧小心我抽你。這個抽的厲害從我頭一次跟人打架就體會到了,一直到我下學。
所以看著別人家的小孩拿著好吃的一陣炫耀,我心裡就一陣憋得慌,一直到後來,別人開始吃蛋糕和火腿的時候,我才知道方便面是什麼味道。
那時我已經有個妹妹了,所以大概在我四歲的時候,家裡所有好吃的基本上都孝敬我奶奶和妹妹了。我那時記得特別清楚,媽媽每次都是先給奶奶和妹妹盛飯,然後是爸爸,然後是我,再然後是她自己,而每次輪到媽媽的時候,鍋裡基本就是稀的了。
我非常喜愛這個妹妹,我喜歡她每次都屁顛屁顛地跟著我後邊,奶聲奶氣地喊著「噶(哥)」,她哭著要別人的東西我就拿東西照著樣子給比劃一個,她被別人欺負我就替她出氣,可是我沒想到有一天玩水的時候,一個沒看住,她居然就滑進水塘裡了,那時我還不會遊戲,當時嚇得六神無主,四處大喊大叫,幸好被一位鄰家阿叔給救起,當我帶著濕淋淋的妹妹出現在爸爸面前時,我自己撅起了屁股,那次我有一天都躺在床上揉屁股。
從那起,我竟莫名地疏遠這個妹妹了,可是我卻必須帶著她,因為爸爸媽媽經常去莊稼地裡幹活。
再大一些的時候,白天要出去放羊,割草,帶妹妹,晚上還要回來做晚飯,可是一直到最後,我都不知道麵條裡是放鹽還是放鹼。
轉眼間,在我即將到達人生的第一個十字頭的時候,媽媽終於說了句這孩子該識字了,爸爸希望我在莊稼活上能幫上一把,希望我晚幾年再上學,媽媽好歹也是讀完小學的人,見識自然也不一般,說孩子太晚上學影響智力發育,不能再耽擱下一代了,好說歹說,爸爸吼了一嗓子,讓你個兔崽子去,看你能學出什麼鬼名堂。
我懷著忐忑又興奮的心情背上了媽媽用破布袋改裝的書包,我不用再羨慕別人能識字讀書了,可我還是要嫉妒他們的新書包、鉛筆盒,終於我還是被這種新的生活吸引住了。
我無比貪戀書裡的油墨香,所以當我將口鼻深深埋進書本使勁嗅時,老師會責怪我上課不該睡覺。因為我上學稍微晚一些,也可能是早熟了些,所以課間總是會和同學磕磕碰碰的,把自己和同學都弄的鼻青臉腫,但每次受罰的總是我。
屢教不改之餘,我的學習成績又是一塌糊塗,家庭作業經常出錯,所以老師手中的榆木板子經常打在我手上,而且報告了我的家長。為了躲避爸爸的一通責打,我常常放學後在屋後溜很久,直到一片漆黑之中媽媽將我找到。
這之後又有了弟弟,因為超生的原因,當時大蓋帽兒——我們那裡的人是這麼稱呼警察的,他們讓我們交罰款,可那時哪有什麼錢,能吃飽飯就不錯了,他們又把我爸抓了起來,非逼我們交錢,我媽媽因為阻攔被一個大蓋帽一腳踹倒,弟弟妹妹哭地稀里嘩啦,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被帶上警車裡。
那時,我是不理解這些大蓋帽為什麼權力那麼大,為什麼那麼囂張和傲慢的。只是不知為何,沒過幾天,我爸爸就被放了出來,但是隨後我們的房子被他們拆掉。真的是拆掉了,我們住的是土坯房。
當時我真的是憤怒了,我拿起地上的磚坯就衝向那些當官的,匆忙中只打了幾下,就被人攔下,卻是父親從身後抱住了我,我正納悶,卻見父親一巴掌扇了過來。
我不明白父親是為什麼,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蓋帽吼著要抓我坐牢,村支書怒道孩子你都管不住還生他幹嗎,爸爸拽住我沉默不語,弟弟妹妹哭喊著,村裡的人在一旁指指點點著,我在心痛媽媽的眼淚。
為了蓋起新的土坯房,為了還清所有的錢,我們又過了幾年粗茶淡飯的日子,真的是粗茶淡飯,可是如果能吃飽我們並不在乎。鄰家的奶奶開著弟弟哭著要吃東西,便拿了一個饅頭給他。
我稀里糊塗地就考上了初中,可成績還是很差。但我心中已開始竊喜,這兩年我家的羊賣了不少錢,媽媽也笑著說今年的莊稼收成不錯,爸爸卻是抽著旱煙沉默著。
時光荏苒,要到了中考的年份,爸爸似乎已經開始計劃著我下學後的出路。這幾年,爸爸很少再打我了,因為他對我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而妹妹的成績卻非常好,不知當時我是傻逼還是什麼,總之不但沒有替妹妹感到高興卻處處為難她,我將爸爸對我的漠然全部算到她的頭上了。
弟弟也開始上學了,家裡的負擔更重了,爸爸甚至讓我提前一年下學幫他幹農活,我執意不肯,說著說著,爸爸就要動手打我,我起身就跑,媽媽看在眼裡,說就讓娃再上一年看看吧。
所以我又去上學,可是從此爸爸隻字不提我的事情,媽媽更多的是照顧著家裡和弟弟妹妹,我心中竟覺得委屈,我心想哪怕是你打我也比這般待我好,我心中開始怨恨起他們了。
我開始認真學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起來,我將心中的委屈和不滿去不埋在心底,我要通過學習來證明自己。我甚至將初一初二的書又翻了一遍,可能是因為我的智力發育終於爆發了,上天終於眷顧了我一次,在初中的最後一個寒假,我居然考進了班裡的前十名。
我滿腹高興的告訴爸爸,告訴他我的成績進步了,可他卻哼都沒哼一聲,我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背包裡的獎狀已經被我捏成一團紙了。
半年後我終於拿到了縣高中的錄取通知書,雖然這不是什麼重點高中,可是當時我們初中也不過是區區幾十人考上而已,我興奮異常,不但可以繼續我的讀書生涯,更可以讓父母對我刮目相看。
當我將這消息告知父母的時候,我是多麼期望他們能誇我一句啊!這就是我期待的最大獎勵!可是爸爸卻說:「老大,你還是幫我種莊稼吧!」
我看著爸爸,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我下學,我又看向媽媽,只聽媽媽說,高中的學費太貴,妮子又是初中小三又上小學的,家裡哪裡負擔地起。
我頓時就哭了起來,大聲地喊著:「不!我就要上,憑什麼他們能上我不能上!」
爸爸伸手就閃在我臉上,這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疼,我甚至伸手要反抗,我張牙舞爪地衝向那個生我養我的人,我當時怎麼就那麼牛逼呢!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很傻比。
這之後的幾天,我就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裡。其實我哪也沒去,我只是躲在河頭的莊稼地裡,睡在河坎風蝕的洞裡,餓了就去地裡摘些五穀雜糧吃,渴了趴在河水邊咕咚地灌上幾口,如此這般,我心裡只是想著,我一定要上學。
兩天後,我還是被村裡的後生發現,被他們送到我爸爸手裡,媽媽看著我,摸著眼淚責罵我去哪裡了,爸爸更是氣得拿起鐵鍬就要夯來,我連忙掙脫媽媽的懷抱,繞著***躲閃著。
終於,這一場父子之戰以媽媽的哭訴結束,爸爸咬著牙同意了我的上學之事。
就這樣,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而我也知道,因為要負擔三個孩子的學費,家裡的生活又變得拮据了。
當我滿懷希望地走進高中生活時,我才發現這生活和我期待的相去甚遠。幾乎每一個人都會比我穿地好,每一個人都比我吃地好,那個年齡的孩子,不可能不去比這些的。小的時候,更多的是想要好吃的,後來便發覺原來面子可以變得那麼重要。
我盡力壓制心中的這種想法,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他們一樣。
我幾乎將全部的精力都花費在讀書上了,而我的成績顯然再次讓我看到了希望,我希望通過上學來改變我的命運,我不願做一個每天只和莊家打交道的人,我要去外面的世界,我要改變這一切。
正如所有躁動的男孩子一樣,我對女性的身體開始想入非非,而此時有個女孩正好走在我身邊。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荷爾蒙的力量,總之有一天我們開始在黑夜中約會。
那時的感覺是又奇妙又害怕,我在她書桌裡偷偷放上一朵小花,然後在沒人的時候又偷偷地摸一下她的手,她羞紅著臉卻不逃避,我心中的滋味正是難以訴說。我們彷彿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所以我們沒有像其他叛逆的孩子那般明目張膽,我們是在悄悄地進行著。
我們甚至怕家長知道,因為她是村支書的女兒,雖然我們從小就認識,可是我們雙方的家長卻一點都不友善。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就開始擔心,因為這成績不但承載了我最初的夢想,還承載著父母的恨鐵不成鋼。越是想這些,我就是越靜不下心去學習,她發現了我的不對,就開始經常安慰我。
我向她訴說著我的苦惱,她關切的話語讓我很感動,讓我想起了母親,我們的約會變成了她對我的開導。不知為什麼有一天我心裡煩躁,她抱著安慰我也不行,可突然我覺得身體某個東西衝動無比,然後我就脫下了她的衣服。
這之後幾天我們沒敢相互見面,可她突然找到我,問我她會不會懷孕,我也是著急無比。我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再加上我們的頻繁接觸,老師的責任心終於發現了我們的不對,然後將這件事告知我們雙方的家長。
月末放假回去,家裡炸開了鍋,連一向對我關愛有加的媽媽也生氣了。村支書鬧騰到我家,非讓我爸交出我來,於是我爸使出了少有的法子,將我吊了起來,我沒有再逃,我看不起他是什麼表情。
「我娶她!」我吼了一句,可身上卻火辣辣一樣地疼,忽然一陣騷動,有人喊著要住手,我倒立在地上,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像是我媽過來攔住我爸,又像是支書的女兒哭著跑了過來。
這回我有兩天沒有下床,爸爸更是直接告訴學校我退學了,還警告我娶誰也不能娶她!我反駁者著卻根本沒人聽,即便是村支書當時沒幫咱們,可現在我和支書女兒都已經這樣了!
「你要是不讓我娶她,我就和你一刀兩斷!」我記得當時我是這麼說的,我忘記了當時父親是怎樣的反應,我記得媽媽緊緊拉著他,然後媽媽卻挨了一巴掌,我要去打他,卻聽見媽媽哭著讓我走!
我走了,可我沒想到這一走我竟再也沒有回去過,我想媽媽那時應該沒想到我是離家出走吧。
實際上,這一夜我又溜回村裡,我想去找她,問她願不願和我私奔,對,那個時候我想的就是私奔,可是她卻不在,應該是上學去了。
然後我又趁著夜色向外走去,向哪裡走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停地走,我想,離家越遠越好。
在第二天近晌午的時候,我到了一個熱鬧的地方,路人說這事鄰縣縣城,我一聽覺得這還不夠遠,萬一再見到他們怎麼辦,於是我又往東走了一天,在一個又像是縣城的地方,我昏昏睡下。
我不知睡了多久,當我醒來的時候,又是黑夜,我感覺渾身無力,肚裡餓的發慌。
可是我身上竟沒有一分錢,我埋怨自己走地太急,為什麼沒有在路過莊稼地的時候找些東西來吃,眼下餓地有些頭昏眼花。
總不能這麼餓死吧,可是現在去哪裡弄吃的呢?
突然,一股菜香飄來,我頓時嚥了一口吐沫,心中飢餓感更是難耐。我放眼尋去,越來是不遠處的一家包子鋪,***通明,熱氣騰騰,我挪著步子走了過去。
我站在店口,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辦,而這時一鍋包子剛好出爐,熱氣飄過我的鼻前,我不由吸了幾口。
老闆見有人來,自然過來招呼著,問我要多少,我順口答道,先來十個!看著熱氣騰騰的豹子,我連嚼都來不及直接吞嚥,老闆看著奇怪卻還是遞過來一杯水,就這麼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包子,我揉著肚子,這才稍覺有些氣力,剛想讓老闆再上一籠,可猛然驚覺自己的窘境,我一邊假裝喝水一邊思考著對策。
等客人幾乎都散盡了,我還在那喝水,老闆提醒我要關門了,我吞吞吐吐地和老闆說明了情況,老闆一聽大怒道,你是來吃霸王餐?
我連忙否認,說自己願意給他打幾天小工,老闆說這是小店不需要小工,讓我趕快拿錢來,我一聽害怕了,我連忙又求他,說是我已經走投無路,希望他能可憐可憐我。
好說歹說,老闆同意了我的要求,可是沒有工錢更沒有睡的地方,只負責管飯。我趕緊同意,生怕再有什麼變故。
儘管能有吃的了,可是我依然連睡的地方都沒有,每天晚上我就找一個乾淨的地方躺下,幸好這時並不冷,可是文字卻跟我過不去。沒想到的是,在三天之後,包子鋪老闆把我轟了出去,說我腿腳不利索,管飯都嫌貴。
於是,我又開始擔心會被餓死,我思索著,必須在餓死之前找一份工作。一大早我就開始滿縣城跑,可是這小縣城似乎都是那種個體戶,甚至連飯店的服務員都不要人,我有些絕望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市場,有人正從卡車上卸東西,我連忙過去問他們要裝卸工不要,那裡的人看了看我,說要,不過一天只有十塊錢,我點頭答應。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就靠給人裝卸東西填飽肚子,儘管我還是睡在外面,可是我已經有錢吃飯了。可是如果下雨的時候,想找個睡的地方是不好找到,別人家門前不願意你呆,所以大多時候我藏在某個無人的屋簷下度過。
有時雨能下一整夜,我忽然覺得有些冷,難以入睡,便想起了家裡,被窩裡那麼暖和,可我立馬又否認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如果剛出來就回去,那我將接受怎樣的恥笑。
如此干了兩三個月,天氣有些冷了,市場裡的活也不多了,儘管平常很累,可是我卻希望能累些,一來可以掙錢,二來夜裡才能睡得著……
我琢磨著,必須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這裡找不到工作,我必須去一個能找到工作的地方,必須找一個能睡覺的地方。可是我又能去哪呢?於是,帶著掙下的兩百塊錢,我又出發了。
這次來的地方叫阜陽,看著這裡好像能掙錢的樣子,果然沒幾天我就找到了一份洗車的工作,而且人家還包吃住,雖然錢很少,可是這已足夠讓我高興了,雖然經常被車主和老闆罵,可是我知道,為了我的夢想,我必須學會生存。
大概在這個地方呆了一年,就有一位經常玩的朋友告訴我,去徐州可以掙大錢,我滿懷興奮地跟了她去,她還是一個女孩,比我沒大幾歲。我當時的想法是,如果一個女人都可以做的事,為什麼我不能做?
可當我去那個地方後,卻是詫異無比,環境簡陋是我能忍受的,不與外界交流我也是能忍受的,可是我一年省下來的兩千塊錢卻是血本無歸。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傳銷組織。
有了血的教訓後,我多了一個心眼,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相信。我本想離開那個傷心地的,可身上又是身無分文,我已經害怕和厭倦了這種忍凍挨餓的日子,我甚至想到去坐牢也會有口飯吃。
在徐州的日子我潛意識裡已經抹掉了,我忘記了我受過什麼樣的侮辱,好像我和狗爭過骨頭。
後來我終於掙夠能離開那裡的錢,我坐上了開往無錫的車。這裡是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人們說話聽起來很有一股和風細雨的感覺,和我老家的人截然不同,怎麼又想到家?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我哪裡有心情去欣賞這些,我又忙活著找一份可以餬口的工作。
經歷了那麼多,我覺得自己彷彿成熟了不少,找工作時也不像以往那麼盲目了,開始知道總結了。沒有什麼學歷和技術,所以只能做一些最簡單卻又勞累的工作,如果還在上學就好了,我忽然感慨道。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或許已經考上大學了吧,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起我呢。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心中冒起了一絲幻想,幻想著自己變成有錢人,然後回去娶她。於是,我進了工廠做普工,開始省吃儉用攢錢。
為之我工作了近兩年,可是我的工資沒漲一分錢,身份還是普工,我開始懈怠,我開始想著做其他事情。
我根本看不見我的出頭之日,離我回家的願望也越來越遠。
所以在兩年前,我神出鬼沒地繼續向東走,便來到了這個繁華的大都市。
(下午上傳最後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