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馬車的大車輪碾著石路鋪成的官道聲聲作響。由於明朝的公路遠不比後世的柏油路那般平坦,車身不免有些微微搖晃。我坐在馬車內,軟*著背墊,忍受著略顯顛簸的旅途,刁著梅兒為我點的煙,獨自閉目沉思。
這是我回到明朝的第三個年頭,也就是公元一五一三年,大明正德八年。在半年以前,我御駕親征,平復了寧王的叛亂,回宮後,劉陵為我誕下一子,已被我立為了皇太子,而劉陵也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國母,我本應該安住在紫禁皇城內,享受著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滕的生活,但此時的我卻又微服出宮,踏上了西赴邊關大同府之路。
旅途上的景色有些冷清,雖然時值初春,但在這西北之地,比之富麗的江南,顯得多些了幾分荒涼之色。我身邊的宮女陣容已由原來的兩人倍增到五人,梅兒、葉小青、夏香、小荷和琴兒,五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聚在一起,平日都是活潑歡快,不過此時,見到我沉默不語,面色還有些凝重,她們一個個和小誠子也是低著頭不敢作聲。
「兒臣給母后請安!」
「皇兒,哀家盼你多日,你總算是平安回宮了。」
「兒臣不孝,令母后掛心。」
我在京城裡逗留了近十天才回宮,與林月如在民間成親之事,太后應該有所耳聞了,但她這次出奇的沒有責問我,不由令我暗自高興。而我向她問安之後,她揮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寢宮中只留下了我們「母女」,單獨會面。
我低聲問道:「母后,您對兒臣還有什麼訓示嗎?」
太后淡淡地答道:「皇兒如今平滅了寧王,除去了多年來的一大隱患,哀家很是欣慰。但在宮中仍然存在著另一個隱患。」
我輕輕一皺眉,「母后指的是劉瑾?」
太后的表情仍舊很平淡,但她那雙慈目中卻透出了少有的殺意,「當初先皇去得太早,留下你和寡兒孤婦,面對中朝中內優外患,才放任著養了劉瑾這只看門狗。如今皇兒剪除了寧王,朝中百官日漸歸心,也該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了……」
原來太后也起了要除掉劉瑾之心,聽了太后的話,我便說道:「母后,兒臣正有此打算。這幾年來,劉瑾在朝中所為,積怨已深,現在收拾他不行了。」
太后聽我主動提出要殺劉瑾,不由欣然問道:「皇兒可有定計?」
自從我當上皇帝以來,心中就知道早晚會有翻臉收拾大太監劉瑾的一天。因此以前就有過一些對付劉瑾的打算,於是說道:「這次平滅寧王,可惜漏走了朱俊偉這小賊一黨,之前兒臣讓谷大用和張允兩個負責追捕,但遲遲沒能抓到這條漏之魚,明日早朝,兒臣就以此發難,治了谷大用和張允的罪,先把劉瑾手下八虎裡掌著京衛兵權的兩人除了。至於劉瑾手裡東西二廠的以及錦衣衛的勢力,再逐步瓦解。兒臣還打算把劉瑾的義女錦兒爭取過來……」
我的話未講完,太后已是微微搖頭道:「如今寧王已滅,劉瑾那廝應該也會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如果皇兒立刻就罷免了谷大用和張允,奪其兵權,很可能和逼迫劉瑾密謀作亂。而且張允其實是哀家的人,讓他繼續留在劉瑾手下,作用會更大。」
我沒想到原來張允還是太后安插的臥底,難怪她一直都不怕劉瑾會陰謀,看來太后今天留下我密談,必是早已經有了周密計劃,說到玩政治鬥爭、論陰謀手段,我自問遠不及眼前這位久居深宮三十多年的皇太后,於是點頭受教道:「兒臣還請母后指點。」
太后緩緩說道:「劉瑾在朝野上下暗中經營多年,其勢之大,若非那廝只是個閹人,他必是個比寧王更可怕的禍害。皇兒現在想要除劉瑾,必須一矢中的,取其要害,了結他的性命,還須將其一黨連根拔起,不然只會逼得劉瑾垂死反抗,那樣最後就算誅除了劉瑾一黨,也會引得朝中掀起一場災禍。」
「母后所言甚是!」我又點了點頭,虛心問道,「母后,劉瑾手下八虎,除了張允外,還有誰是您安插的臥底呢?」
太后答道:「馬永成也是哀家的心腹,他和張允都是對先皇絕對忠心。要對付劉瑾,皇兒就得好好利用此二人。」
馬永成身居大內士衛統領一職,直接負責著皇家的安危,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要是最親信的人來擔任,難怪太后一直這麼放心。一直以來馬永成都跟著我身邊辦事,劉瑾手下的「八虎」屬他與我關係最親近,他的能力平庸,表現得與其他幾人一般,貪功好財,拍馬奉承,我沒想到他也是太后那邊的人,以劉瑾的老奸巨滑,也被擺了一道。對太后不由得是由衷佩服。
「母后深謀遠慮,原來早給劉瑾準備了這麼兩手暗棋,看來要收拾劉瑾也是亦如反掌。兒臣全聽母后吩咐了。」
「這些都只是先皇身前的安排,以前皇上被劉瑾蠱惑、誘導,終日沉迷遊戲,只知道任性胡為,哀家心裡甚是擔憂,這些隱秘之事自然也不會告訴皇上,不過近年來,看來皇上逐漸成熟了,才是哀家最欣慰的。」
我暗自抹了一把汗,轉移話題道:「母后,兒臣突然想到了,既然張允和馬永成都是我們的人,那麼收拾劉瑾可以像對會寧王一樣,謀定而後動,先迫其作亂不軌,然後出師有名,將之劉瑾一掌一打盡!」
太后點了點頭,「朝臣中要誅劉瑾的亦大有人在,皇兒認為何人可以用命?」
「李東陽。」
同時想到此人,我和太后不由得對視一笑。
太后旋又說道:「皇兒可去一趟大同府,鎮北侯司馬威的手裡掌握著二十萬大軍,這是先帝給我們母后留下的最大保障。」
我知道孝宗皇帝有遺旨留給司馬侯,想此人久鎮北疆,必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便又說道:「大同府總兵長駐,率兵以防靼韃,勢必不可能調兵回京,那麼母后的意思是要兒臣給劉瑾來個釜底抽薪,把劉瑾引出京城,在大同府收拾他!」
「正是!」太后讚許地點了點頭,「劉瑾如今在京中的勢力龐大,可謂牽一髮動全身,若在京中誅除劉瑾,只怕會引起難以預料的變故,所以最好實施此計。」
我疑問道:「可是劉瑾那廝老奸巨滑,有什麼辦法可以請君入甕?」
太后淡淡地笑道:「孫猴子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劉瑾終究是個太監,所以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哀家曾經說過,皇上難道忘了嗎?」
劉瑾的要害是什麼,我自然知道,看來太后一直將這胖太監把握在鼓掌之中。穩坐後宮三十年,這等權謀實非旁人所能豈及,看來這回劉瑾是注定要完蛋了,想到這裡,我也不由得笑了。
「皇上,你前幾日在京中幹得事也有夠荒唐,哀家也不想多說你了。等滅了劉瑾,就把那姓林的女子接進宮來,給她個名份吧。她雖出身江湖,但事已致此,哀家也不想再多計較了。」
太后突然提起此事,立刻讓我收住了笑容,但聽她接著說道,「不過寧王的小郡主,皇上真不該留她性命,雖然哀家知道皇上仁厚,憐惜這個堂妹,但她終是叛孽之女,如此留下她性命,將來免不了招人口實……」
我聞言,心中暗暗一驚,看來什麼事都瞞不過太后,連忙解釋道:「母后見諒,此事兒臣雖然有欠考慮,但現在朱雨芳已經改名換姓了,兒臣也下了旨,沒有人再會追究……」
「好了,不說這些了。哀家有些累了,皇兒也下去休息吧。」
「母后萬安,兒臣告退了。」
經過一番商討,悉知太后高超的手段後,我已經可預期到劉瑾覆滅的下場,但於此同時,我心底卻無端生出一絲寒意,若有朝一日,太后得知我並非真正的朱厚照,那麼以她如此厲害的手段,我又會有如何的下場?
不經意間,手中的煙灰已積了老長,直到燙到了手指,我從回憶中才醒覺來,將煙頭丟出了車窗外,長吁了一口氣,回過頭來,才發現車廂內氣氛有些沉悶。想是剛才我一直沉默不語,臉色陰晴,把她們幾個丫頭都嚇著了。
「怎麼都悶著不說話了?一個個發什麼呆?」
小誠子和梅兒等均沒有答話,其中只有最為開朗的琴兒憐笑道:「少爺你發呆,我們做丫環的只好跟著你發呆。」
我露出笑容道:「琴兒,你就講個笑話給大家聽,活躍一下氣氛吧。」
五個丫頭中就屬琴兒的口齒最為伶俐,「少爺,大家都在,怎麼光點我,要講笑話可得每人講一個。」
我笑道:「以前在蘇州和四大才子喝酒,記得那祝胖子笑話最多,直把楊楊逗得合不上嘴,琴兒你以前肯定也聽了不少,現在就說兩個段子給大家解乏吧。」
琴兒澀然道:「那祝胖子虧得還是個讀書人,其實又貪財又好色,他說的笑話沒一個正經,琴兒可不好意思講……」她俏皮地眨了眨,忽又說道,「我倒是記起小姐以前說過的一個笑話:那是我們剛回蘇州沒多久,有一個大財主新修了間大宅子,找到門來想請唐伯虎給他提副對聯,我們知道那王財主不是什麼好人,但是知府介紹來的不好拒絕,於是唐伯虎就提筆給他寫了兩句聯子:養豬大如山,耗子個個死。釀酒罈壇好,做醋缸缸酸。那王財主歡天喜地的捧了回去,還製成招牌掛在大門口,後來我和小姐出門看見,可是笑壞了。」
養豬大如山耗子,個個死。釀酒罈壇好做醋,缸缸酸。我心中暗笑,古來文人總喜歡玩這些文字遊戲,還好那財主沒請祝胖子給他提字,不然肯定會被整個更慘。
梅兒和生於書香世家的夏香最先明白過來,均忍不住笑了,琴兒也解釋給了身邊的小青和小荷聽,頓時五個丫頭抿嘴笑著一團,只剩下小誠子還沒明白其中的笑意,只得傻笑著抓著腮。
我見小誠子一副憨太可掬也忽然想起一個經典笑話,於是說道:「呵呵!少爺我也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你們要不要聽?」
丫頭們聽說我要講笑話,紛紛湊在一起,好奇地望向我。我故意拉長了語調,兀自說道:「嗯!這個笑話很簡單,說的是從前有一個太監……」
我說到這裡,便不收住了口,不再講下去,丫頭們等了半天,都有點迫不及待要聽下文,琴兒先忍不住催問道:「從前有個太監,下面怎麼樣呢?」
我呵呵一笑道:「嗯!下面沒了……」
片刻之後,馬車廂內又引起了一陣哄笑,幾個丫頭都笑得花枝招展,成為笑料的小誠子落得一臉委屈。
我發話道:「小誠子,你去問問馬永成,什麼時候才到大同府?」
「是!奴才這就去。」小誠子如獲大釋,連忙逃下車去了。
「你們幾個真是的,合起來欺負人家小太監。」我笑著數落起幾個丫頭。
琴兒嬌笑著反駁道:「少爺,這還不是你牽得頭?」
「丫頭作反了,敢說少爺的不是,呵呵!還不快給我拿下,重大五十……」
與幾個青春豆蔻的丫頭一番笑鬧,之前心中那點陰鬱已一掃而空,取而待之的是此次前往大同府的期待,自己每次出巡總有奇遇,這回等待我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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