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錫金禪杖的慧鴻步履沉穩,踩在長滿油油青草的紅泥地上,半點聲息也無。白觀好整以暇的跟在他身後,眼神盯著前頭那一方竹舍,禪靜幽深。慧鴻步子一頓,揚聲道:「紅葉師兄,慧鴻求見!」
竹舍畔的小木屋中走出一人,身形頗高,卻極為瘦削,白觀瞧他唇紅齒白,模樣俊俏,不由暗讚一聲。
卻見這和尚恭恭敬敬的對慧鴻躬身合十施禮:「渡遠參見方丈掌門。」
慧鴻伸手扶他起來,和聲問道:「你師傅呢?」
渡遠抬起頭來,掃了一眼慧鴻身後的白觀,輕聲道:「師傅前日禪定入境,約莫要十日光景,吩咐弟子說不見外客。」
白觀瞧他眼神幽邃深遠,有瑩潤之態,不由暗暗心驚:「這小和尚的內功境界可不低。」
慧鴻回頭與白觀對視一眼,面有難色。白觀微笑道:「方丈大師無須為難,我在華山時,便聽過禪宗高僧大德之於入定,便好比神龜之於龜殼,其間妙處便在於渾無滯澀、出入自如、不落窠臼,紅葉禪師即能禪定十日不醒,便定能旦夕如常。PaoShu8在下不才,且勉力一試,喚紅葉大師出來。」
這話未免有罵紅葉和尚王八的嫌疑,慧鴻方要說話,白觀卻已不待他同意,深吸一口長氣,嘬口清嘯。嘯聲先而清越,不斷拔高,好似雄鷹翔空,鯨鳴瀚海,後卻慢慢匯攏,漸趨渾厚。滾滾如雷,綻如霹靂。
這一聲嘯長且厚,氣息綿綿不絕,先天神功霸烈雄長的特性顯露無餘,昔年王重陽倚之於華山論劍中獨撥頭籌,奪得天下第一尊位,其威能可見一斑。這十年間白觀勤修先天神功,通覽道藏,又得知父親真實死因。心性不復當年偏激,趨於平和,頗有道法自然的恬然心境,修煉起來自然事半功倍,雖不至於到王重陽那等最上乘的大成境界,但也修到了「神而明之」的高妙法門。
渡遠臉上驚色一閃,隨即便轉為古井不波地木然神色,瞧他足尖一動,微微傾斜陷進土裡。顯然已潛運內勁與之相抗。PaoShu8
青書攜了蘇若雨素手在不遠處一株樹上聽得津津有味,嘿然不語。他早知白觀近年來進益頗大,若有長劍在手。張無忌也不是他百招之敵,但卻沒料到內氣竟然養益到這般境地,便是自己與之全力相博,也要二十招才能拿下。
約莫嘯了一炷香左右,白觀非但不歇,反而隱蘊有勃然生機,脫去霸烈之氣,愈發醇厚。
「哪個死不要臉的癩皮狗在門口亂叫?擾了老子睡覺,小心和尚把你給燉了!」一個輕飄飄、懶洋洋的聲音悠悠然傳出竹舍禪房。赫然超乎於雄厚嘯聲之上。
紅影飄忽,縱出禪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全身裹在大紅色袈裟裡頭的和尚,光溜溜的禿頭油亮油亮,五官反倒被眾人忽略。但見他刷刷刷十幾掌劈頭蓋臉的打向白觀,出手快不可言,白觀還來不及愕然,只本能的以華山的破玉拳招架。
前三掌平平無奇,不過是少林韋陀掌中最尋常地招式。然而自第四掌起。PaoShu8白觀便擋得吃力起來,不得不換過三花掌法招架,第七掌上,白觀被對方內勁震得悶哼一聲,旋身後退,伸拳展足,卸去他三分掌力,又換鷹蛇生死博抵擋。擋了不到四掌,那身著紅色袈裟的賊和尚掌力陡變雄奇。忽蘊降龍大力。白觀再抵敵不住,接了兩掌。口中鮮血沁出。
他內腑已然微微受創,先天功自發自動的開始療傷。還沒喘足一口氣,便見對方蒲扇大小的手掌又扇將過來。白觀再不敢保留,當即使出先天功中所載的五行雷電手與之相抗,霸烈內勁迅猛狂飆。那和尚冷笑一聲,掌力又重上兩分,卻打得悄無聲息,兩人雙掌一對,白觀身不由己,連連後退七八步,方才拿樁站住。
卻聽那和尚笑嘻嘻的道:「你掌上功夫還差的遠!和尚可還有壓箱底功夫沒使出來,你便不行了。」白觀深深吸一口氣,平復下胸口翻騰氣血,方才緩緩道:「是紅葉大師麼?」
「你倒不笨。」紅葉悠悠道。
白觀也不理他奚落,單刀直入的問道:「敝師弟蔡子峰月前謁見大師,卻未回山,大師可否見告我蔡師弟下落?」
紅葉道:「什麼蔡子峰,和尚沒聽過,莫來煩我。PaoShu8你吵我睡覺,我打你十二掌,大家扯平,誰也不欠誰。」說完便往禪房裡走,正眼都不去瞥僵在那裡的慧鴻。
白觀見他又要回去,不由一急,伸手要去攔他,胸口卻忽然有如針刺般劇痛,痛得他蜷下腰去。
紅葉大步流星,哈哈笑道:「方丈師弟,天林那老和尚只說不許老子出寺,和尚我逛逛九蓮山總行吧?」言語未落,便要縱身閃走。
白觀大叫道:「紅葉大師,在下還有話說……」
紅葉哼道:「你打得過和尚,和尚便同你說話,否則小心老子燉了你!」說罷便提氣縱起。縱到半途,忽然氣為之閉,一隻瘦硬手掌從天而降,之前竟是半點徵兆也無。
饒是紅葉身經百戰,經驗老道,也是忍不住大吃一驚,慌忙抬掌一架,縱到半空地身子已重重跌下。PaoShu8
「紅葉,朕忽然起意,想同你說說話兒,說不得只好先打贏再說了。」玄色綢袍的宋青書輕飄飄的縱下,一手揮舞折扇,一手微微上抬,神色淡然,漫不經心。
慧鴻瞧見這人,心頭縱有百般滋味,也只得恭恭敬敬地跪下,口呼萬歲。白觀與渡遠俱是一怔,渡遠見方丈如此,心裡頓時如明鏡一般,登時跪下行禮。白觀怔了好一會兒,終是神色複雜的屈膝行禮。
唯有紅葉一人昂然而立,神色倨傲。渡遠偷眼瞧去,已見師傅負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受到不小震盪。
「諸位免禮。」青書折扇一揮,頗為感慨的輕歎一聲,他哪裡料得到在場諸人竟是行此禮數。
紅葉大大咧咧的道:「慧鴻,出家人跪天跪地跪師傅跪佛祖,來的是天是地,還是哪位佛陀?」
青書悠悠笑道:「我本不欲諸人行此大禮,因此行以江湖身份來,不必以我為九五至尊。然則這一跪倒是跪出了些端倪,紅葉,慧鴻方丈等三位已表立場,做我大靖良民,你是要做反賊呢,還是窩在九蓮山做一隻乖乖的縮頭烏龜?」他這話含沙射影,聽得紅葉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待得最後一句,卻是令其大怒:「姓宋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哪根蔥了?來來來,咱們打一場,見過真章再說!」
青書一合折扇,拋給渡遠,哈哈笑道:「怕你不成?」駢指揮出三道指力,凌厲如刀,嗖嗖嗖凌然有破空之聲。
紅葉冷笑一聲,喝聲:「哞!」握拳橫擊三下,登時將那三道指力打散,而後順勢直進,拳勢如滾滾長江一瀉千里,連綿不絕,宋青書連連叫好,隨手拆招,出手忽快忽慢,頃刻間便過了三十餘招。
「看這招法,當年這賊和尚還藏了拙,可須好生應對。」青書心中暗道,手上不敢絲毫怠慢,刷刷刷數掌劈出,一掌快過一掌,更挾有無儔大力,紅葉不敢硬接,只得閃身稍避鋒芒。
紅葉又喝一聲:「嗡!」招式一變,右手橫肘側擊,威猛無儔,左手合十胸前,豎掌如刀直直劈下,一道至烈刀氣洶湧而出,竟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燃木刀法」。
青書左手在紅葉肘上輕輕一托,紅葉那迅猛絕倫地一肘便擊不下去。那道至烈刀氣襲來,青書也不去擋,只化左掌為爪,順勢抓住紅葉肘尖,而後身子滴溜溜的一轉,竟是將紅葉百十斤的身子擲將出去。而這轉身之間,恰恰間不容髮避過那一道刀氣。
這一擲雖沒造成什麼大傷害,但也讓紅葉大失面子,便聽他低吼一聲,又揉身上前,喝聲:「唄!」招法又是一變,雙手五指箕張,蒲扇一般左拍右拍,指尖更嗤嗤有聲,勁氣四溢。
青書見他忽出怪招,奇妙之至,躲閃不及,被他指力在衣擺處射出一個小孔。當即也是招式一變,伸腿上撩側踢,快如旋風,登時將紅葉勁氣打亂。
武學中所謂「手是兩扇門,全憑腳踢人」,本是最淺顯的道理,紅葉那蒲扇般的手五指箕張,正是起到「門」的作用。但高手比鬥是最是凶險,又哪裡有人會想到這個,故而紅葉當年斗司馬彌卿時,使這法子,一度佔到上風,熟料今日卻被宋青書一通亂腳踢的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