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中,陳羽不免有些意興索然,時不時會小聲的自「一樣嗎?」
將要走進書房的時候,身後的刁子溫卻突然說道:「不一樣。」
「嗯,我也覺得不一樣。嗯?子溫,你剛才說什麼?」陳羽站住腳,轉身問道。
「回大人,」刁子寒躬身肅容答道,「小的聽見大人每每自問,貌似自責,因此小的便欲發肺腑之言,為大人解惑。」
「哦?呵呵,子溫哪,能讓你開口跟人聊句天,可真是不容易啊。呵呵,好,咱們到屋裡說去。」說著,陳羽轉身推開了書房的門。
一擺手,郁巧巧特意安排到書房的一個小丫頭便退了下去,陳羽隨意的指了指旁邊一把椅子,道:「坐,有什麼話,咱們聊聊。」
「謝大人,小的不坐,只把幾句心裡話說出來,也就是了。」
陳羽看見他憨厚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少廢話,讓你坐便坐下就是,哪裡來的這許多客套。再說了,今日你為我解惑,便是朋友,絕非下屬,坐下說才是待客之道嘛。」
刁子溫聞言便欠身在椅子上落下了半邊**,想了想說道:「小的見大人困惑,其實,小的雖不知為何,但是跟在大人身邊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便也可以約略的猜出一二,是以,才斗膽放言。小的以為,其實大人根本不必困惱。」
陳羽點了點頭,「好,那你說說,為什麼,為什麼我就不必苦惱?你又瞭解我一些什麼?」
「據小的所知,大人乃是重情之人。重情之人,多做狂放之事,因為在他心裡,情之一字的重要性,是要遠遠的超出其它所有事的。但是這條道理在大人這裡卻又不盡然。因為大人還是頗能分清情與勢的區別的。」
「哦?呵呵,你這話倒說得我越發迷糊了,你倒仔細說說看。」
「呃,這都是小的的一點粗鄙之見,不敢奪言,不過是說了出來,僅供大人暫駐一思足矣。小的以為,情之一字,要與一個欲做較量。是人豈能無慾?因此,若要看一個人是否重情,只需要看看,在他的心裡,是情壓過欲,還是欲壓過情,便可知矣。」
陳羽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只是示意刁子溫繼續說下去。
刁子溫見自己的話很受重視,便更加放得開了,「大人心裡,顯然也是有欲的,但是依小的看,這情之一字的份量,卻是要遠遠超過一個欲字的。小的之所以有這個看法,是因為小的日常隨侍在大人身側,得以見到大人每時每刻。由此便可知道,有那些只見到大人一面之人,她們的見識,便不免有失偏頗。見到情意一面的,便以為大人是天下第一癡情之人,見到大人貪慾一面的,便以為大人乃是一個薄情小人,只知一時之己欲而已,因此,便不免對大人心生誤會。」
說到這裡,陳羽突然拍案而起,雙目炯炯直視刁子溫,「說的好,這解的可是透徹之極了。可見我平日裡到底是個無法自知之人哪,多虧了你今天這話,才叫我明白,一直困惑我許久的問題,原來是如此之簡單。哈哈哈,好,你接著說,我倒要聽聽,看你還有什麼醒人之語,能讓我遽然而悟的。」
刁子溫站起身來施了一禮說道:「小的不敢,想來只是大人平日胸中之事太過繁雜,以至於沒有時間自省而已,小的卻是每時每刻都在自省及查人,因此,才略有一點所得。」
說完了見陳羽笑著點頭,刁子寒又說道:「要說別的,小的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只是,這幾天聽我哥哥每每也是自說自話個不停,因此,倒也有幾句話要稟告給大人,請大人定奪。」
「哦?好啊,你說,說吧。」陳羽沒有想到一向憨厚幾乎沒有什麼話的刁子溫能一下子說出那麼多話來,而且字字句句都是深思熟慮的智者之見,足以給自己莫大的警醒,可見人之無語或少語者,未嘗不能語,只不過是他在思考罷了,一等他思考好了說出口來,必是驚人之語。其實說起來,這等人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呢。因此,陳羽便對刁子溫的話越加的好奇。
刁子溫的話果然出口驚人,他說道:「我哥哥說,其實現在大人的地位非常危險,因為,按照蔣家一貫的行事方式,他們不會允許自己偏離朝廷太遠,所以,雖然因為當今陛下的英明,使得他們家族不得不遠戍江南,但是,他們的勢力其實一直在長安活動。就比如現在到長安來的這位蔣家大爺,他每年一次到長安來,都是對自己實力的一種視察,而呆在長安的皇后和陳府的太太,便都是蔣家在長安留下的機會,一旦時機到了,蔣家必然不甘寂寞,東山再起。」
陳羽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刁子溫便又接著說道:「不管這位大爺怎麼個說法,蔣家要想重新入長安,前提必然是當今皇上的逝。因為以蔣家大爺的聰明,再加上凡事都要最終由那蔣家老爺子決斷,所以,他們是絕對不會冒著得罪皇上的危險,為了家裡的一個外甥而衝動,進入長安的。所以,小的的哥哥以為,大人應該發愁的,不是
長安的事兒,而是應該提防何進遠與七王爺。」
「七王爺?」陳羽突然想起了自己聽到刁子寒報告的七王爺開始和何進遠走的很近的情況,心裡頓時計較起來。
而刁子溫也適時的加了一句,「是,就是七王爺。」——
日子一天天過去,長安城裡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陳羽的家裡也是處處拾掇一新,頓時便現出濃濃的喜慶氣象來。
要說起來,這是真正屬於陳羽的第一個新年。以前他在陳府時,那與其說是過年,不如說是伺候主子過年更恰切一些,因此,陳羽雖然百事勞心,卻還是對家裡過年的佈置非常關注。貼春聯,換燈籠,陳羽都是親眼看著,指揮著下人去做,唯恐有什麼地方弄得不夠好。
大年二十九晚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吃飯,陳羽早早的就交待下去,誰都不必拘泥,可以盡情歡笑,過年嘛,不就是圖的一個歡樂的氣氛。於是家裡這頓年夜飯吃的簡直不成規矩。歡聲笑語一串連著一串兒,尤其是陳羽不住的逗弄嬌憨可人的阿瑟,而阿瑟那讓人忍俊不禁的話兒,直讓杏兒差點笑噴了。
飯桌上聊天的主題,當然是這新年,還有就是大家在新的一年裡有什麼打算,其中阿瑟直言無諱的說,希望明年能有一個跟爺一樣又俊又有本事,又會疼人的人來疼自己,頓時讓丫鬟們一邊笑罵著這死丫頭不知羞,一邊心裡卻也跟著憧憬起來。
綺霞的身子一日重似一日,估計也就是到年後三四月間就要臨盆,因此琥珀等幾個人倒都把精力放在了綺霞身上,只盼著那大夫的話能准,綺霞真能為家裡生一個小少爺,那樣子家裡就有了小主人了。
年夜飯之後,按照規矩,一家之主要帶著家裡所有的孩子們守歲,但是陳家現在卻沒有孩子,所以,陳羽便在小丫鬟阿錦和阿瑟的陪伴下,圍著火爐為全家守歲。
綺霞本來要陪著他一塊兒,但是卻被陳羽推回去了,還特意囑咐琥珀晚上就睡在她房裡,這樣也方便照顧她。杏兒也要陪,但是陳羽說,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朝賀,所有命婦都要去,你姐姐身懷六甲,早已和禮部打過招呼,可以不去,你卻是必須要去的,還不如早早的去休息了,免得明天沒有精神。
杏兒被陳羽支走了,這裡阿錦乖巧的沏了釅釅的茶來,姐妹兩個陪著陳羽閒話,以此來打發時光,正說著年後要去哪裡踏春呢,阿瑟忽然說,想親手去放鞭炮。
陳羽笑著說道:「要放也且到明早再說,現在大家都剛睡下,你這裡一放炮竹,便把大家的美夢都驚了,擾得闔府不安,豈是道理?」
阿錦嗔了自己妹妹一眼,然後問道:「爺,婢子聽說,人家為官做宰的那些人府上,除夕之夜都要歌舞助興,以此守歲,怎麼咱們家不弄那個呢?」
陳羽呵呵笑道:「你方才不是也說了,得做宰相的,才能弄那些歌舞伎,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窮啊!」
聽到陳羽哭窮,阿錦不免偷笑,阿瑟則不服氣地說道:「整天價見家裡潑水似的使喚銀子,爺贖一個人,就要十萬兩,滿長安裡誰有爺的豪氣,這會子倒衝我們哭起窮來了,咱們又不是問你討喜錢的。」
陳羽哈哈大笑,逗她道:「這話倒也是,其實爺告訴你們實話,家裡沒有歌舞助興之人,是因為爺早就想好了過年守歲的時候要你們陪著我說話,你們想啊,要是家裡有那麼多人在前面歌舞,哪裡有機會這樣同你們姐妹閒話家常呢?」
這話一出,阿錦又是害羞又是高興,一時說不出話來,便是阿瑟也臉蛋兒紅撲撲的,只除了杏眼流酥地嗔了陳羽一眼外,再也沒有別個話了。
天剛寅時,陳羽便有阿錦阿瑟姐妹服侍著洗了臉梳發,又換了朝服,渾身上下收拾一新,便要準備去上朝朝賀新年了。那邊杏兒也已經按照品秩穿了吉服,準備前去朝拜。
不過臨行前,陳羽還是命人去了炮竹來,親自與阿錦阿瑟姐妹一塊兒放炮竹。夜還正黑,炮繡放出一簇的光芒最是亮人眼目,陳羽一邊幫阿瑟捂著耳朵,一邊感受這對姐妹擠進自己懷裡時瑟瑟發抖的身子,忍不住抬頭望天,暗自對自己說,「新的一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