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裡掙扎著上下撲騰,怎奈不會游泳,再加上這一身繁瑣的綾羅紗裙浸水後益的厚重,直拖著我往下沉去,雖是被水蒙了眼,我仍是看到岸邊那一身青藍色的宦官宮衣匆忙離去的背影。荷塘裡的水和著被我攪混的泥沙一陣陣直衝入口鼻之中,一咳嗽,更是洶湧地鋪天蓋地而來,慢慢地,就覺手腳癱軟使不上勁,意識正在逐漸模糊……
「雲兒!!」一聲無措驚慌的呼喊如平地驚雷傳入我的耳朵中,是誰?狸貓嗎?好睏啊∼眼皮重得睜不開,只想沉沉睡去。身子突然一輕,好像有人將我托著抱了起來,之後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雲兒!雲兒!……」是誰這麼大嗓門在我耳邊嚷嚷,擾人清夢?一口含著土腥味的水從嘴裡破喉而出,我憤怒地睜開眼睛,就見狸貓慌亂失措地摟著我,滿眼儘是焦慮不安,被水浸濕的衣裳緊緊地貼著身形,額邊一縷青絲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著水珠,甚是狼狽,與平日裡衣著光鮮、桀驁邪媚的樣子大相逕庭。看見我睜開眼睛,毫不掩飾滿臉的欣喜之色。「快!宣陳太醫!」「是!」
為什麼狸貓總能在我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我皺著眉頭一邊喝著陳太醫開的驅寒苦藥,一邊疑惑地看著身邊監督我吃藥的狸貓,「都下去吧!」狸貓打了宮女們,接過七喜手中的湯藥,竟然欲親自餵我,我一驚,趕緊接過藥碗閉著眼睛把那藥一口灌了下去,狸貓見了我的舉動,似乎有一絲不悅掠過眉間。真是的,我自己喝藥替他省了事,他反倒不高興,真是難伺候。
狸貓略一沉吟,挑起我入水時扯下的一片青藍衣角看了看,臉上儘是風暴降臨前的暗霾。「雲兒可曾看清是何人所為?」
「妾身被水迷了眼看不真切,只隱約間見得一青衣小太監的背影。」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大膽將太子妃推入荷塘?看來真是流年不利,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找個時間要好好燒柱高香給各路神仙。
「來人哪!把這東宮之中的所有太監宮娥都召進來!」狸貓一拍桌子,那好好的紫檀桌角竟裂了一塊。
不到一刻工夫,屋子裡已是跪滿一片瑟瑟抖的宮人們,屋外也是跪滿了人。「今日是誰伺候娘娘午睡的?」狸貓冷冷地望了一眼眾人。
「稟……稟殿下,是奴婢……」雪碧那丫頭怯怯地站了出來,「奴……奴婢……今日打扇伺候娘娘午睡,後來,來了一個小太監,說是娘娘早先吩咐煮的綠豆祛火羹已經弄好了,要奴婢去端,奴婢一時大意、心裡不疑有它便將那扇子交了小太監,自己去了伙房,誰知那伙房師傅竟說沒有接到通知說娘娘要吃祛火羹,奴婢這才覺著不妥,折了回來。奴婢有罪,請殿下、娘娘責罰。」一通話說完額頭已是一片冷汗。
「你看看,這跪著的人裡可有那小太監∼」狸貓微微瞇著眼,迸射的冷意叫一干下人們縮了縮腦袋。雪碧站起身來,挨個細細辨識過去,被她看到的太監莫不是膽戰心驚。最後,雪碧的腳步停在了一個身形瘦小的太監面前,「就是他!」
「奴才冤枉啊!」只見那小太監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張,被兩名侍衛架著丟到狸貓和我面前,虛脫一般癱在地上。
「抬起頭來。你是哪個園子裡的?叫什麼名字?」
「奴……奴……奴才……是雅……雅馨園裡……裡的。奴才……奴才……名喚富貴,奴……奴才真是冤枉的!」小太監此時已是抖成一團。
雅馨園?那不就是側妃姬娥的園子?沒有人指使,這小小太監怎敢做出此等事情,只是這姬娥……難道是出於嫉妒?雖然近日狸貓夜夜在我這裡留宿後,她來向我問安時的眼神確是有些隱隱的幽怨,但如若說做出此等惡毒的事情來,倒真是太欠缺考慮了,與她平時得體端莊的舉動甚是不符。我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小太監的面貌、身形,確和我入水前見到的那個背影有幾分相似。
「來人哪,把側妃娘娘請過來。」狸貓眼底戾氣積聚,「請」字拖著長音讓人不寒而慄。不一會兒,那姬娥便臉色煞白地踏進了屋子,「妾身參見太子殿下。」
狸貓任由她俯身在那兒,覷了一眼,便將目光轉向那小太監,「說!今日之事是誰指使你做的!」
「奴……奴……奴才是冤枉的!還……還……還請殿下明鑒……奴才今日並未出雅馨園半步。」那富貴癱在那裡,反反覆覆就是說著冤枉。姬娥的臉色更白了。
「可有人證?」狸貓問。
富貴想了一圈,頹然道:「晌午……晌午時分,就只奴才一人在後園子裡除草……沒……沒有……人證。」
「你沒有人證,本宮倒是人證物證俱全。」就在這時,一個太監奉命用取了件濕嗒嗒的太監衣袍上前來,「這袍子是奴才在富貴房裡搜到的。」
狸貓命人將濕衣展開,袍下那赫然殘缺的衣角觸目驚心地展示在眾人眼前。「這是娘娘入水前扯下的那賊人衣角。」狸貓將青藍衣角遞給王老吉,王老吉將那衣角往那濕衣上一比對,不差毫分。富貴臉上已是一片死灰,姬娥卻好像一副很是吃驚地樣子,抬起頭來。
「皇后娘娘駕到!」突然,外間太監高聲唱報,打了簾子,就見皇后頭戴鳳冠、雲英披帛、金絲繡鳳黃袍,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踏入廳內,坐定後鳳眼一掃,威嚴頓生。這消息也太快了,竟連皇后都被驚動了。
「兒臣(臣媳)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狸貓伸手欲扶著我跪下,皇后虛扶了一下,「太子妃身子虛弱,這禮就不必行了。這一屋子人的,生了什麼事情?」
狸貓簡要跟皇后說了大概。皇后聽後,蹙眉望了一眼姬娥,「太子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若無人指使,區區一個園藝太監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狸貓冷冷地對著那姬娥說道。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姬娥,雖然我也懷疑她,但心下想想又覺得奇怪,這姬娥既然要做這種事情,又怎麼會傻到把人證和物證都留下來任我們找到……
「臣妾如若要做出此等見不得人的事情,又怎會留下把柄讓人揭穿。臣妾自覺問心無愧,臣妾冤枉!」姬娥一下跪了下來,說出的話竟和我心裡想的一樣。說完後,羞憤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天哪!∼那眼神彷彿在指控我才是那幕後指使之人。
皇后聽後竟將眼神調向我這邊,裡面竟也含了一絲懷疑之色。我招誰惹誰了?莫名其妙被人推進湖裡,這會子又被人當成嫌疑犯自編自導了這齣戲,借此除掉姬娥。
「母后明鑒!臣媳怎樣也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來兒戲。」我也跪了下來,但看那姬娥也不像在撒謊的樣子,突然,一個激靈,腦子裡醍醐灌頂般清明,「臣媳以為,這行兇策劃之人另有其人。」
「哦?太子妃有何見解?」皇后奇怪地問道,姬娥也是詫異地看向我。只有狸貓,讚賞地望著我,揮手屏退了一干宮女、太監。可見他也猜到另有其人了,而且應是比我更早猜到,他自己不便說明,就等著我說了。我心想,你就這麼信任我的智商?萬一我猜不到,今天豈不有人要冤死了。
「只是……臣媳不敢妄言,還請母后先恕臣媳無罪。」退路要先留好。
「哀家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臣媳以為今日之事莫不是要讓我雲、姬兩家結仇怨恨、相互猜忌,若雲家和姬家反目,這最大受害之人是誰?這最大得益之人又是誰?還請母后明鑒!」我不答反問,說得直白。
皇后聽後,臉色突然沉下,自然是聽明白了我的話,「大膽!」
「臣媳妄言,請母后息怒。」「兒臣請母后息怒。」狸貓也跪了下來。
「今日之事往後休要再提!洩露者斬!」說完,斜著鳳目看了我一眼,「皇上說的有理,太子妃雖年幼卻果然有顆七竅玲瓏之心,雲相倒是教女有方啊!」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說得我心裡一個哆嗦。
咱也想低調啊!可這低調得起來嗎?都是你自己生的兩個好兒子!我雖居深宮,但關於那招財貓聯合潘行業與狸貓抗衡的傳聞也略有耳聞,狸貓手上最大的王牌莫過於我雲家,而其次就是那兵部尚書姬遠征,兩家若反目成仇,狸貓太子之位定是不保,那招財貓豈不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了?找人易容成那太監富貴,再利用大家公認的女人之間相互嫉妒的心態,引我們兩家敵對,若狸貓幫我,勢必會失去姬家兵權相助;若幫姬娥,勢必會失去爹爹朝堂上的支持,所以這招無疑是一把雙刃劍,實在是高啊!只可惜我不愛狸貓,若今日我愛慘了狸貓,肯定也會認為是那姬娥欲加害於我,可正好借此機會將她從身邊除去,人說愛令智昏,愛情容易使人喪失分析能力,所謂「婚」,就是「女」的了「昏」才會有婚姻,我不愛狸貓,自然頭腦也就比那姬娥冷靜些。
看來那日面聖禮上那招財貓溫和無爭的樣子都是表象,帝王之家果然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無慾無求。野心就像是深埋心間的一根刺,遇到機會便會無限擴大成長起來。
最後,那富貴終是難逃一死的命運,還是被皇后問斬了,一條無辜的人命在帝王的權勢之爭中竟比那地上螻蟻還不值一顧,無情才是帝王家本色。
雖然,皇后下令禁止傳播此事,但是我現這宮闈深深的皇宮,對於權勢中心的人們來說卻是再透明不過的,這裡,在我不知道的某個角落裡,時時刻刻都在進行著無間和反無間的鬥爭,第二日,爹爹便又攜著方師爺入宮來看我。方師爺替我把脈之時,突然一怔,彷彿看見了什麼,驚恐之色一閃而過,雖然很快,還是被我捕捉到了,順著他的眼神,我看見在我的右手腕處出現了一片淡淡的陰影,細看下似一朵怒放的菊花形狀,很淡很淡,如若不仔細辨別很難現。
方師爺見我看那菊花,恢復了以往鎮定的神色,「娘娘恐是溺水時磕碰到了什麼,竟留下了這青瘀。」爹爹原本憐惜的臉色,現只剩下陰霾的怒氣和心疼的驚慌。真的是青瘀嗎?我不禁有些懷疑,方師爺好像隱瞞了我什麼,爹爹好像也知曉此事,但他們不說,我也不便多問。
「從今日起,草民會每隔七日給娘娘更替一次藥方。娘娘金貴的身子,千萬注意不可傷神動怒。」方師爺慎重地囑咐我。
末了,爹爹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叮嚀,平時何等果敢冷靜的人,今日回去時竟是一步三回頭,好像生怕一沒看著我又會生什麼事情。
狸貓第二日竟然命人將東宮北面的那荷塘給填成一座小山坡,盡數種滿薄荷草,微風吹過,便有清涼的薄荷味隱隱散佈於東宮的各個角落。東宮內其餘的湖也都被填平了。世人不知內情,只歎這太子甚是寵愛太子妃,太子妃好薄荷,太子便填湖成山遍種薄荷,一時傳為美談。後在香澤國內「易水為山」一詞便被廣泛用來形容男女愛情的堅貞不渝,薄荷草則變成了男子向心愛女子表達愛慕之意時必贈的物品。而我,則因此被民間戲稱為「薄荷妃子」或「香草美人」。(香澤國內沒有香草這種植物,薄荷在這裡的別稱就是「香草」。)謠言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覷,何況是這樣一個完美的愛情故事,正符合了人們心中對於美好的嚮往,於是添油加醋一傳十十傳百,狸貓竟贏得了忠貞癡情的好名聲,大家居然自動忽略了狸貓這東宮裡還有一位側妃的現實。
事過兩個月後,爹爹便將我剛及笄的大姐雲想煙嫁給了趙之航的次子趙玉隆。一時間,朝野震動,認為這是爹爹表示支持太子的一個明確風向標,因為趙之航是太子門下最重要的謀臣之一,這一聯姻無非是加強了與太子間聯繫。一時間支持爹爹的官員們便漸漸開始幫襯著太子這邊。
我不禁要歎這狸貓好手段,不但沒有被這次事件波及到,反而利用我贏得了民心和爹爹的支持。不知道此時招財貓要作何感想,可算得上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狸貓現在不但晚上要和我同榻而眠,連白天也要限制我的行動,特別是我的午睡,只有在他看得見的範圍之內才被允許,而他大部分時間都要呆在書房和一幫子大臣討論時政,為了同時能夠看住我,便命人在書房裡間設了床榻,我的午休常常是在太子書房內間中度過的。我曾經找各種理由跟他抗議過,他一概不予理會。我跟他說夏天太熱,睡在屋子裡會生痱子,第二天屋子四角便放置了四隻盛滿冰塊的大桶,床上也多了一張特殊的床墊——用那種看似錦緞,性質卻很像聚四氟乙烯類的高分子聚合物的防水面料製成,在其內填滿水後用特殊技術縫合起來,躺在上面感覺跟我們現代的水床很類似,冰冰涼的。對於這水床我倒是很滿意,多次抗議無效後,我便任由他去了。
小白由於送藥緣故,進宮與我見面的次數也增多了。那日,站在微風搖曳的薄荷坡前,竟讓我覺得他的背影有一絲落寞,扯疼了我心裡不知名的那根弦……他轉頭朝我微笑,可卻是勉強地令人心顫,他開口幽幽說了句什麼,卻被清風帶走了,讓我沒來得及聽清……後來,我才知道,那時他問我:「容兒,如果我強大了,你願意隨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