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伶伶的戰馬不停的拔弄著腳下,間或著伸出舌頭舔著地上的主人,但主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絕,致命的一擊來自於胸口的一柄斷刀,斷刀直沒入柄,紮在他的胸膛之上,血流盡,人乾涸,戰馬喚不醒腳下的主人,哀傷至極,驀然抬頭發出一聲悲鳴,聲色淒厲,聞者落淚。
四周都是死人,漫山遍野,連帶著這個很寬廣的山坡,都被密密麻麻的屍體覆蓋,斷刀殘刃交錯,殘肢碎骨充斥,青天白日之下,卻如同來到了煉獄。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面如冠玉的馬超、膚皮黝黑,長相粗曠的龐德,還有兩頰深凹的瘦弱馬岱,以及一干馬超親隨,他們死相極慘,互相重疊著,天上似乎下過鮮血,將他們週身都淋的通透,死去的人怒目圓睜,滿帶著不甘和憤怒,幾乎凸出眼眶的眼珠駭人至極。
就在這時,早已死的通透的馬超,驀然虎吼一聲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眼前這人的衣甲,高聲咆哮道:「劉伯威,我幫了你這麼多次,你就不能幫我一次?為什麼?為什麼……」
「啊……」
黑夜之中一聲驚叫突起,伴隨著這聲驚叫,一個女人的驚恐聲音出現:「封哥,怎麼了?你怎麼了!」
「燈……點燈,水,我要喝水……」劉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的厲害,喉嚨之間更是不時的發出陣陣低吼之聲,彷彿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在臨死之前發出地憤怒咆哮,在這無盡的黑夜裡。給人帶來一股無盡的恐懼。
一旁的孫尚香嚇壞了,冷不丁的打了一個寒顫,莫名地寒意湧上了心頭,但她驀然想到身側之人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丈君。是一個要陪自己過完一輩子地人,懼意稍減,立即爬下榻去。摸索著點起油燈。
已經睜開眼的劉封沒有再尖叫,但粗氣和喉嚨間的低吼之聲還在,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艱難的吞嚥了一下,乾涸的咽喉一陣生痛,但他這時反而鬆了一口氣,夢,做夢而已。剛剛的一切,不過就是做了一個噩夢罷了。
今天才收到龐德傳來的消息,馬超沒死、龐德和小馬岱都沒死,假地,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反的。這時,劉封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馬超那張死人臉,原本白晰的面龐,因為失去了鮮血而更加的慘白,那雙凸出的眼睛更是令人不敢正視。
胡思亂想。再起驚懼之時。一碗水遞到了劉封的面前,連帶的還有一股淡淡地香味,劉封如同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捧起碗便狂喝了起來,喝地太猛,一口水灌下,劉封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孫尚香忙不迭的接過那只碗。然後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劉封的全身都泛起了冷汗。豆大的汗珠正匯起一道水流滑下。
憐憫的看著自己地夫君,直到這時孫尚香才想起,這個白天如同山一般聳立在士卒面前地中郎將,其實才二十一歲,連番的血戰,數萬將士地生死重任都狠狠的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已經有點不堪重負了。
輕輕撫摸著劉封被冷汗浸透的後背,孫尚香將劉封攬入懷中,低下頭來,用下額輕輕摩擦著劉封的頭,孫尚香輕柔的如同一個母親在照撫著自己的孩子。
熟悉的清香味充塞著劉封的大腦,喉嚨間的低吼聲漸漸的消失不見,劉封緊抱著孫尚香的小蠻腰慢慢的平靜了下來,豆大的昏黃燈光只夠驅散桌子旁邊幾步遠的黑暗,但不會發光的孫尚香卻用她的輕緩柔和,驅散了劉封身體之中的黑暗和冰冷。
夜越來越深,劉封卻不再感覺寒冷,好半晌,他離開了孫尚香溫暖的胸膛,抬頭說道:「香香,剛剛嚇到你了!」
笑容幾乎能夠點亮黑夜,孫尚香笑著說道:「還好啦,不過你剛剛的喊聲確實好嚇人!封哥,做噩夢了嗎?」
劉封有點愧疚,手上微微用力,將孫尚香擁入懷中,讓她的臉貼在胸膛之上,歎了口氣道:「剛剛我夢到孟起兄、令明兄、孟宗還有那些西涼兵全部都戰死了,他們死在一處山坡上,人疊著人,馬疊著馬,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而孟起兄卻猛的從屍體堆中躍起,一把拉住我,大聲問我為什麼不幫他……」
懷裡的孫尚香明顯被嚇了一跳,嬌軀微顫,緊緊的抱緊劉封,頭都不敢抬一下。
劉封恍然未覺,只是愣愣的看著桌上昏黃的燈光,喃喃的問道:「香香,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馬超現在在關中,你在陰平,自身難保,還能幫得了他?」
「先生說,這是一個攻奪漢中的機會!令明兄得知孟起兄身處險境,定然出兵趕往關中相救,但閻行肯定會在散關、古道等地屯重兵佈防,而南鄭的楊松為了擺脫西涼兵的控制,也會起兵反叛斷了令明兄的退路,這樣一來,令明兄不僅沒法與孟起兄匯合,反而會被圍在崇山之間,漢中為楊松所佔,我們就無須顧忌與西涼軍的關係,可全力攻打南鄭,這樣一來很有可能全取漢中郡,而且還可以幫助令明兄突圍!」
孫尚香抬起了頭,凝神看向劉封,黑暗之中,劉封已經冷靜了下來,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輪廓有些模糊不清,但已與剛剛那個驚慌失措,冷汗淋漓的劉封有了天壤之別,孫尚香暗中鬆了口氣,隨即輕柔說道:「這些事,我不太懂,但我知道龐統先生向來殫精竭慮為你謀劃,如此說法,定然有他的道理,從荊州到益州,這半年多來,若不是先生先生思慮周全,別說是攻佔陰平郡,便是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封哥,先生不會無的放失的!」
劉封點了點頭道:「這我知道,先生大才,深謀遠慮遠非我等能及,但此次如果攻下漢中又能如何?西涼軍數番幫助於我,我卻乘之之危,豈不是豬狗不如?」
想了想,劉封堅定說道:「不行,做人不能沒有良心,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令明兄一聲!」
孫尚香不由愕然,看著劉封起身找衣服,驚訝問道:「這個時候你還要去哪裡!」
「我去跟先生說一聲,天亮之後,我要親自去一趟南鄭!」
劉封語氣堅定,孫尚香知道劉封這人平時隨和,但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只能叮嚀說道:「封哥,那你可要多帶幾個人,陰平新附,難免有心懷不軌之人,一路上還得多加小心!」
劉封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伸手輕撫孫尚香的臉頰,點頭說道:「我會讓阿多吉帶上一屯人馬隨行,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膽子敢攔我!」
龐統和黃忠被叫了過來,三更半夜的,二人一路走來一路哈欠,尤其是龐統向來有晚睡的習慣,剛剛睡下沒有多久就被叫醒,實在是苦不堪言,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劉封心中不安,一個是六十多歲的老將軍,一個是體質向來贏弱的文弱書生,打擾別人休息,實在無禮的很,劉封站在廳前陪禮將他們迎進廳中,抱歉不斷。
龐統在一側軟榻上跪坐下,伸手掩住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沒精打采的問道:「伯威啊,大雪剛融,空氣潮濕,冷的緊,三更半夜叫我們過來有何緊要之事?難道是劉璋發兵了?」
「沒有,沒有,先生,是這樣,我想了一晚上,總覺得心中不安,古語有言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今日西涼軍有難,我們坐視不管,實非君子所為,所以……所以我想去一趟南鄭,去告訴龐德一聲!」劉封鼓起了勇氣,冒著被龐統罵的狗血淋頭的危險,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哪知道龐統一手支在前面橫案之上抬著頭,一手捂著嘴又是一個哈欠,模糊不清的說道:「就這事?這麼丁點大的事用得著三更半夜叫醒我們兩個老頭子嗎?」哈欠打完,掩住嘴巴的手放了下來,龐統衝著劉封揮了揮手,催促道:「去吧!去吧!記得叫上那頭老牛,多帶幾個人,這一路上可不算太平,流民、賊寇多的很!」
劉封眨巴了一下眼睛,傻了,自己不想打漢中了,要去將這個消息告訴龐德了,龐統盡然也同意?孫尚香那個小悍妹變乖貓貓吧,那是因為結婚也有幾年了,認命了,龐統難道也是跟著自己久了,認命了?
劉封瞪大了眼睛看著龐統,然後又側過頭去看著黃忠,黃忠對這些事情沒啥興趣,老頭子心裡頭整天想著的就是打仗,一聽三更半夜談的是這事,丁點興趣都沒有了,腦袋一聳拉,閉目養神。
劉封越想越感覺奇怪,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先生,那我可去了啊!」
龐統起身,轉身便朝廳外走去,困頓著說道:「我只管給你出謀劃策,至於用不用,那是你這個中郎將的事,到時候後悔可別怪我!」
龐統語氣微微變了變,劉封反而心安了,這樣子才對嘛!然後他忙不迭的抱拳,「不會的,不會的,哦,先生早點去休息吧,還有老將軍,早點休息,早點休息,陰平郡的事,還望兩位多多費神,多多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