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淡淡的檀香飄蕩在大廳之中,怡人心扉,有一種說不出的淡雅之氣,間或著還能聽到外面沙沙的樹葉響聲,讓這裡顯得格外的幽靜怡人。
這種原本極為輕鬆的氣氛卻因為廳中存在的幾十名益州官吏而顯得很詭異,大廳死一般的沉寂,幾十人肅手立於兩側一言不發,大部分人的臉上已有汗珠滴下,卻沒有人敢伸手擦拭,一向隨意的劉璋靜靜的立在那裡,盡然讓他們感覺到了恐懼。正當眾人心中揣揣不安之時,劉璋抓起案上的一卷書牘狠狠的朝張松砸了過去。張松跪在那裡,滿是驚恐神色,只感覺當面一陣勁風襲來,連躲避的念頭都沒有,便被狠狠砸中,巨大的衝力只一下便將張松掀倒在地,束緊的長髮披散,伴隨著一逢湧出的鮮血,披散下來,狀如惡鬼。
眾人的心驚幾乎同時「咯登」一聲,突如其來的舉動駭了他們一跳,但眾人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惹上了惹端。
看著癱軟在地上的張松,奉車中郎將劉循嘴角微彎,露出一絲輕蔑,眼中更是寒光大盛,似乎隨時準備上前一刀結果了張松。
法正看著劉璋、劉循父子兩人殺氣騰騰的目光,心中驚駭莫名,張松是他的知已好友,他實在不願看到他慘死在這裡,但他不過是個軍議校尉,能參加益州府的議事,還是因為前段時間張松在劉璋面前說得上話的原因,如今哪裡還有他開口的資格,焦急中的法正,別無他法,只能對著不遠處的劉巴連連眨眼。
劉巴苦笑了一下,對著法正搖了搖頭。劉璋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去勸誡,那還不是自討沒趣。
劉璋終於開口,他原本輕柔的聲音這一刻在大廳中響起,盡然帶著絲絲地寒意,讓人渾身上下都感到冰涼:「張松,計策是你出的。益州大軍這段時間也完全聽由你的調遣,當初你信誓旦旦的說,不拿下荊州,提頭來見。」說到這裡劉璋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聲,忽然怒罵道:「白白送給馬超六萬石糧草不說,劍閣、葭萌兩處險關如今都落在荊州軍手裡,你那顆狗頭何在?」
張松披頭散髮癱坐在那裡。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死對他來說並不可怕,但讓他想不通的是,他精心謀劃的計策何以會失敗?按照原先地計策,這個時候馬超應該在攻打葭萌關,劉封帶來的荊州軍雖然不樂意與益州軍合作,但敵人的刀劍架在頭上,他們想不反擊都難,但成都這裡接到的消息卻是與他的想法大相逕庭,劉封不聲不響中用計襲取了劍閣險關,包抄圍殲了劉瑰的二千兵馬。軍司馬趙行戰死。校尉劉瑰下落不明,如今荊州兵正在往漢德城下集結,似乎有攻城的打算,益州地形勢頓時亂成一團,這個時候別說吸引荊州軍入蜀,分割圍殲了,能不能在極短地時間內解決掉劉封的兵馬。防止這兩道險關被馬超佔據已是重中之重。西涼人窮困潦倒十幾年了,一旦讓他們衝進富足的益州。想要將他們殺出去可就難了。
張松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劉璋表面待人寬厚,其實心中多猜忌,善記仇,不然也不會將張魯的全家老小殺個乾淨,這次一敗塗地,他已沒有了饒幸的想法,最多就是一死而已,只可惜他滿腹的才華沒有施展,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又敗的莫名其妙。
張松掙扎著站了起來,任由著頭上的鮮血沿臉頰滴下,凝神看了看四週一張張熟悉的面龐,輕吸著淡淡的檀香,張松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渾厚地聲音在廳中響起道:「主公,松愚笨,有負所托,今願一死以謝主公知遇之恩!」
劉循沒想到張松看起來矮丑,做事倒也頗為光明磊落,只是冷哼了一聲便不再看他,殺人不過頭點地,既然他有這個勇氣請死,也還算個人物。
法正聞聽張松之言,頓時感覺滿嘴發苦,心中歎息道:「永年啊永年,你這又是何苦,此次失策固然罪重,但你不過就是提出自己地想法,最終決定採用的還是劉璋,劉璋此時雖然滿嘴狠話,但礙於面子也不定就會要了你的命,你自己求死,豈不是正中劉璋的心意?」
正當法正歎息之時,從事王累從一旁邁出跪拜於地,眾人不由一驚,前段時間王累怒砸張松,高舉桌椅想要追打的場面他們哪裡會忘記,難不成王累還要趁機狠狠打擊張松一番?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張松已是自願求死,這樣做未免有失風範,王累平時剛正果決,性情耿直,難道也會看不開這點?
「主公,張松這個狂夫雖然自大成性,狂妄無知,但罪不至死,主公若是要了他這顆腦袋,未免寒了眾人之心,還望主公三思。」王累跪拜在地,看也不看張松一眼,但幾句話一說出來,張松幾乎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而一旁的眾人無不動容,前番兩人如同世仇一般打地不亦樂乎,沒想到這個時候王累盡敢直言勸諫,這種胸襟氣度,讓剛剛腹議地眾人無不汗顏,看來真是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劉璋顯然對於葭萌關、劍閣的失守頗為痛心,聞言斜睨了王累一眼,冷聲說道:「是嗎?罪不至死?六萬石糧草白白送去,益州地門戶為賊所據,難道還罪不至死?」
王累雖然仍跪在地上,但已直起了身軀,看著聲色俱厲的劉璋,他毫無懼色答道:「主公莫要忘了,連番軍議,我等曾多有苦勸,張松之計萬萬不可用,乃亡州之議,但忠言逆耳,主公只覺得我等太過膽小,阻礙了主公的步伐,一意孤行,方至如今不可收拾,恕屬下無禮,此次若論過錯,恐怕當以主公居首,張松次之。」
大廳之中頓時猶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靜,每個人都如同怪物一般的看著那個跪地的王累,王累如今雖然跪倒在地,但那具不算寬大的身軀卻讓人感覺有如一座小山,難以撼動。
劉璋輕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不大,但在這靜如死水的大廳之中,卻是刺耳之極,伴隨著這陣笑聲,劉璋緩緩坐了下去,一邊坐一邊笑道:「說的好,說的真好!」
別人還在迷惑為何大人如此反應之時,一旁的黃權已是色變。
不顧額頭上的傷口還未全愈,他急急衝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焦急說道:「主公,王累心憂益州戰局,腦袋已經糊塗了,此時胡言亂語,還望主公大人大量,不要與他一般計較。」別人沒有看清楚,黃權卻是看的真切,剛剛劉璋坐下之時,全身有些顫抖,這說明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那陣笑聲,不過是掩飾而已。
劉璋看也不看黃權一眼,只是微瞇著那雙小眼睛,緊盯著王累,這時張松在他眼裡或許已經算不上什麼。他的雙手放在案牘之下,原本白胖的手,此時緊握成拳,青一陣紫一陣。
或許是父子之間心意相通,也或許是習武之人的感覺要比常人敏銳的多,劉循這時已經發現了自己父親的異常,自從有記憶以來,劉循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表情,眼中殺意暴起,劉循驀然拔出腰間利劍往王累刺去。
變故來的突然,利劍出鞘的清吟之聲,震攝人心,而跪的筆直的王累看著拔劍刺來的劉循連眼都不眨一下,雙眼之中盡顯嘲諷之色,或許他出口之時已經料到了會是這樣的下場,如今不過求仁得仁罷了。
王累身側的黃權卻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慘死,危急之時他已顧不了這麼多了,大喝一聲,奮力朝劉循撲去,用身軀迎向利箭,劉循眼中殺意更濃,一抖長劍,吐氣開聲,暴喝道:「滾!」隨著他怒喝響起,凌空踢出一腳,正中黃權胸膛,可憐黃權諾大個身軀盡然如斷線風箏一般一頭栽向遠處。
一腳踢開黃權,劉循去勢不減,鋒利的長劍只一下就刺中王累的胸膛,長劍直沒入柄,帶著殷紅鮮血的劍尖從他背後穿出。
起落之間的變故早已驚呆了廳中眾人。
王累抬頭看了看冷森的劉循,看了看遠處的劉璋,那熟悉的面孔讓他感覺很陌生,隨後他又艱難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黃權,眼神之中盡顯愧疚神色,隨即他的臉上盡然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或許是覺得自己這次終於解脫了,王累一聲不吭,倒地而亡,隨同他的身軀一同倒地的,還是益州眾人的滿腔雄心。
誰也料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原本勸誡有功的王累盡然先張松而去。
或許是王累的死讓劉璋有了一絲遲疑,看著頭破血流僵在那裡的張松,劉璋心中的恨意、殺意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揮了揮手,只令劉循先將張松收押。
劉循格殺王累於當場,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就像殺了一隻雞一樣,漠不關心,只到父親之令,輕舒手臂,一隻手拎起張松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那種神情自若的樣子,讓眾人感覺項脖之間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