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個子不高,相貌平平,黝黑的皮膚爬滿皺紋,幾近全白的發須讓他看起來格外的蒼老,惟獨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彷彿一眼就能看穿世界。
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慈祥老者,站在黃河的邊上,和藹的等待著馬超、龐德等人乘船而來。
大河東岸,韓遂的三千騎分成三部成品字型排列著,前面一個方陣緊扼河岸,兩部護衛左右進可攻、退可守,僅從那些近臨奔騰咆哮之水而巍然不動的戰馬便可以看出,這是一支久經訓練的精銳鐵騎,那穩如山嶽的背後隱藏的戰力極為強大。
馬超、龐德身著孝服當先而行,身後各族魁帥緊隨,考慮到文約先生可能會問及荊州方面的情況,連帶著劉封、魏延等人也一同趕來金城。
馬超與龐德等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終誰也沒有說服誰,最後乾脆啥都不想,馬超、龐德與各族魁帥都趕至金城會見韓遂,大軍交由馬岱統領,西涼的事早晚都要解決。文約先生如果真要看到西涼再起戰火,那大家早晚都是死,還不如拋開生死走一趟。
韓遂撤過黃河之後便令士卒將河上浮橋全部拆除。但為了保證兩岸地通行,各處船隻倒也不少。特別是接到馬超士卒送來的書信之後。韓遂更是安排了一艘大船在此等待。
隨著馬超等人準備上岸朝這裡靠近,韓遂身後一個身長九尺的魁梧漢子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全身微向前邁,稍稍遮住了韓遂地半邊身體,他冷峻剛毅的臉上更是蒙上了一層殺氣,讓人望而生畏。
韓遂感覺到了身側秦誼的異常,蒼老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伸手乾瘦的手拍了拍秦誼結實異常的肩膀。韓遂輕聲說道:「孟起、令明與你皆是同門師兄弟,他們的為人你應該清楚,張、樊兩位老師教出來的弟子,是決對不會行此卑劣之事地,伯安不必擔心。」
公元一七九年,太尉段被中常侍程璜和其女婿司隸校尉陽球誣陷下獄,時為段掾屬的田儀千里迢迢返回西疆求助。當年曾和段並肩殺敵的西涼隱士張策、樊志各自帶著十名弟子入京營救。等他們趕到京城時,段卻早已在獄中飲毒自盡了。當時秦誼就是到京營救段的高手之一。他帶著五個人殺入北寺獄,探知段自殺後,又帶著剩下的一個人殺入中常侍程璜府上,一夜之間,誅殺一百四十七口。毫髮未傷。
張策、樊志二人當時心灰意冷,結伴退隱山林之中,門下弟子也都被遣散了,秦誼旋即應召入伍,投靠在韓遂帳下。
秦誼外表粗曠。其實心細如髮。辦事極為謹慎,加上武藝過人。頗受韓遂喜愛,便讓他去邊章身側做親衛,邊章不懂武藝,沒有一個厲害的親衛他有點不放心,調別人去其身份又令人不太放心,樊、張兩位老師的高徒自然無話可說,最合適不過。
後來邊章病逝,秦誼便回到了韓遂的身側,韓遂愛其才,便一直帶在身側多加教誨,待之如親子一般。
聞聽韓遂之言,秦誼微微躬身說道:「先生仁厚,處處為他人考慮,但馬超武藝高絕、心狠手辣實在難以估摸,弟子不敢大意。」
韓遂看到秦誼如弦般繃緊地身軀不由輕笑了笑道:「我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人到了這個年紀,說死也就死了,馬超又何必冒這個險呢?」
隨即韓遂好像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說不定今天晚上一覺睡下去便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假如我死了,你怎麼辦?」
秦誼有些吃驚,驀然轉過頭來,他不明白先生這個時候為什麼說起這個來,心中不由有些慌亂。
看著韓遂深邃的雙眼,秦誼緊皺著眉頭說道:「先生氣色平穩,弓馬騎射穩健有力,何故出此不詳之語?」
韓遂輕搖了搖頭道「你不必繞彎子,告訴我,假如我死了,你怎麼辦。」
秦誼不由有些吱唔,眼看沒法再推辭,不由低聲說道:「先生只有一女,能繼承先生之位的只有彥明(閻行字,韓遂女婿。),弟子唯有……」
不等秦誼說完,韓遂黯然長歎道:「伯安,你糊塗啊,你隨我身側有十二年了,到底學到了什麼?」
秦誼大驚,差點跪了下來,他剛準備屈身,韓遂搭在他背上的手掌,便傳來一股大力,似乎要將他提將起來。「西涼大軍不是我韓遂地私軍,當年我與老邊起兵不僅是被李文侯、北宮伯玉逼的,也是被朝廷給逼的啊!西涼這個地方土地貧瘠,耕地產量本就不高,又連年遭遇水災,朝廷賑濟的錢糧都被那些貪官給私吞了,百姓吃什麼?除了等死之外,別無他法,但西涼是我們的根吶,又怎麼捨得丟棄,我與老邊實在是被逼地沒辦法啊!」
或許是想起當年餓孚遍野地慘情,韓遂盡然有些哽咽起來,「我若死了,你就帶著梁興、程銀投奔馬超,彥明武藝雖高,但私心太重,難成大器,西涼這塊地方的根已經壞了,只有孟起那種果決、狠辣地手段才能震懾各族,才能讓西涼漸漸好起來,你應該放下兩人之間的成見,同心協力為我大漢國守好這片疆域。」
秦誼臉上有點發熱,但又有點不甘,隨即說道:「先生,馬超那種屠夫……」
「亂世用重典,西涼的將來,只有孟起能扛起來。」
這時馬超等人已經上岸,韓遂疾向前幾步迎了過去。
隨同馬超前來的劉封、魏延、韓風三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名震天下的韓遂,上岸之後頓時愣在那裡,他們不敢相信,那個穿著破舊皮甲,身材疲弱如同尋常老頭無異的老者就是韓遂,是西涼人、羌人敬畏異常的文約先生。
先生老了,原本稜角分明的臉上已經皺紋遍佈,猶如丘壑縱橫,烏黑的頭髮更是一片雪白,直讓馬超、龐德等人看直了眼,五年,不過就是五年時間,先生盡然勞累成如此模樣,怎讓人不揪心。
就連意志堅若鐵石的馬超這一刻也失去了思考,他永遠記得,十五年前自己隨父親與韓遂血戰的情景,那時的先生雖已顯老態,但那挺直的身軀,強悍的武藝,沉穩大度的風範足以讓人深深的印在腦海之中,就在那一天,先生的三萬鐵騎擋他們的主力擋在了枝陽,北羌的五千騎突襲三百里從側翼殺進了隴右,母親領留守士卒死守軍寨,死於戰亂。
但看著韓遂的老態,馬超心中的仇恨突然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父親死了,當年與父親結義的幾位叔叔也只剩下一個垂垂老矣的文約先生了,看著他那白髮蒼蒼的樣子,他再也提不起半點恨意。
馬超與龐德以子侄之禮跪拜在韓遂的面前,持禮甚恭,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而這時的韓遂沒有絲毫攔阻的意思,他的雙眼之中漸漸泛起了淚花,頃刻之間,豆大的淚珠順著他那乾癟的臉龐滑落下來,滴到了大堤之上,他看清楚了馬超、龐德的裝束,白衣,從頭到腳緊裹的白衣白袍,頭上緊束的白巾。這是孝服,守孝穿的孝服。
黃河岸邊的風這一刻顯得大了很多,眾人的衣衫在一時間獵獵作響,而馬超、龐德兩人頭上的白巾隨風飄揚之中更是醒人耳目。
咆哮的河水似乎更多了幾分威勢,越發的威風起來,與岸邊僵立的眾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壽成老弟怎麼了?」半晌,韓遂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先生,我爹死了,全家百餘口全死了。」跪地的馬超聞聽韓遂的問話,就如同一個嬰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一下,徹底的放下了一切矜持,失聲痛哭起來,發洩出了久積於心中的愁苦。
韓遂雖已猜到這個結果,但實在難以面對,不由掩面而泣,老淚縱橫。
老邊死了,王國死了,李文侯、北宮伯玉全死了,結義眾兄弟中,年紀最小的馬騰早已遠離了戰場,卻又先他而去,這些年下來,西涼僅剩他一個老頭子還在苦苦支撐著,他感覺實在撐不下去了。
艱難的向前邁了兩步,韓遂片刻之時像是老了十年一樣,彎下腰,用顫微微的雙手抓住了馬超的雙臂說道:「你要去報仇?」
馬超眼睛哭紅了,慘白的臉上還掛著兩道淚痕,下額之上的兩滴淚珠顯得格外的醒目,這一刻,他與常人別無兩樣,稍有不同的是,在他的眼裡,幾乎能看到有實質的殺氣。馬超猛的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沒有絲毫的避讓,對著韓遂堅定的點了點頭道:「還望先生成全。」
韓遂不置可否的苦笑了笑,緩緩朝天上看去,天空昏暗,厚厚的雲層擋住了原本耀眼的陽光,讓人感覺有些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