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躺在簡易擔架之上的劉封緩緩醒來,不等他睜開眼睛,便已感覺到擔架上那種輕微搖晃帶起的奇怪韻律,步卒腳踏大地帶起的震顫,馬蹄揚起的飛塵以及不絕於耳的叮噹碰撞之聲,讓四周的氣氛顯然的那麼的熟悉和自然,也讓劉封那顆原本顫抖的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天空湛藍,烈日當空。慢慢的睜開了雙眼,映入劉封眼簾的便是蔚藍的天空與那些自由飄蕩的雲彩,這是一幅簡約而又豪邁的美景,能讓人敞開胸懷的大氣美圖。但景色雖美卻不能驅散壓在眾人心頭的彷徨和無耐,那一張張飽經歲月侵蝕,此刻又充滿了焦急和茫然的臉,將這美好的氣氛破壞的一干二盡。戰爭的硝煙已漸漸散去,戰場上散落的兵器與箭矢早已收拾停當。大山、季允、王威、魏延等人一面焦急的安排著士卒救治大公子,一面商討著該往何方。大山等人原本計劃在崗山躲避一天的願望落空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衝殺打亂了先前的計劃,讓眼前的形勢變得異常嚴峻,已不允許他們有任何的遲疑。此地經過一番血戰,經過敵騎的衝擊,剛剛的喊殺之聲驚天動地,估計早已被曹軍密佈的偵騎所探知,再不撤走,恐怕就連剛剛敗退而去的曹兵都有領軍殺回的可能,更別說是附近的巡邏士卒。以曹軍鐵騎之迅速,稍有拖遲,剛剛伏擊敵人的一方隨時都有可能變成被突襲的對象。剛剛衝殺過的戰場之上,血腥滿地,屍橫遍野,二三百條鮮活的生命在這裡結束,三十餘匹戰馬倒地長眠。忙於撤退的士卒根本來不及掩埋陣亡的袍澤,顧不得抹上他們因為不甘和憤怒而瞪大的雙眼。他們扶起受傷的兄弟,將他們扶上繳獲來的戰馬,再空出幾匹戰馬綁住收集的刀槍,顯得有些雜亂的隊伍便匆匆上路,趕向未知的遠處。行進中的眾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語,不僅是因為大公子的突然昏倒,讓他們有些擔憂,更是因為他們對前途的茫然。左將軍於長阪坡大敗的消息就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沉沉的壓在他們的胸口,壓的他們幾乎都喘不過氣來,對於眼前如何生存、將來走向何處的恐懼就如同一片陰雲浮現在美麗的天空之中,打破了原來的美妙,讓原本晴朗的天空顯得有些許暗淡和陰沉。緊隨劉封殺出重圍的悍卒們百死餘生,早已對自己的生死無所思無所懼,他們只是心中牽掛著他們遠處的親人、兄弟。王威以命相護少主,也算是還清了劉大人的知遇之恩,但他卻欠了更多兄弟的恩情,這些悍卒在自己兄弟魏延的帶領下悍不畏死前來救他,更讓他有責任和義務帶他們脫出險境,好好的活下去。生存的壓力緊緊的將他們綁在一起,讓他們合二為一。最終眾人統一了意見,按照大公子原先的計劃,繼續以江夏為目標,想辦法過襄水去投奔劉琦劉公子。那裡,劉表大人在世之時為了防備東吳孫權的攻擊,駐有兩萬水陸大軍,那是劉琦公子的親信部卒,當有與曹兵一戰之力。陌生的兩股人馬合兵一處,但劉備軍士卒身上的那股血腥殺氣卻讓荊州兵極不適應,不敢過於靠近,這倖存的二百餘士卒以這種極不協調的陣形沿江往竟陵而去。醒來的劉封沉默不語,剛剛他感覺自己的腦海之中有些混亂,有時他好像感覺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腦海之中奔騰,用一些奇怪而又顯然熟悉的工具連翻血戰,他好像抓住了什麼,但拚命去想的時候又想不想來。漸漸的,他回到了眼前的現實之中,這次他的記憶真正的清晰可見,殘酷的現實讓他痛苦無比,糜夫人捨身護子的悲壯似乎深深的觸動了他的心靈,但更讓他飽受打擊的便是荊州的不戰而降以及樊城城頭那一道道魁梧高大的身影。無盡的血戰彷彿就在昨日,千餘士卒在漫天的箭雨石彈的襲擊之下,死抗曹兵數萬大軍的悲壯場面時時展現在他的心頭,熟悉的袍澤兄弟一個個離他死去,不斷有人慘死在曹兵的刀下、箭下,一具具殘缺的身體奮起全身餘力抱著那些已經殺上城牆的曹兵瘋狂衝下城去,用自己殘缺的身體來與敵人同歸於盡。耀眼的日光此刻在劉封的眼中變得紅血,樊城城頭的連番血戰、黑夜之中驚心動魄的誘殺、蕩氣迴腸的衝陣、寸土必爭寧死不退的困守,以及軍司馬劉從大人捨身忘死衝向追擊敵騎的慘烈場面不斷的衝擊著劉封的神經,他的雙眼漸漸模糊,漸漸的變成糜夫人充滿慈愛的美麗面龐、變成阿斗肥兜兜的小臉蛋、變成三叔粗曠的笑聲、變成趙叔叔儒雅的身姿。一幕幕場景交織,最後出現在他腦海之中的便是義父那關愛的面龐、那憂鬱的眼神和兩鬢的白髮、那為漢室江山衰退而夙夜憂歎的無助和悲傷。眼睛有些濕潤,他的心有些酸,不知不覺中,幾滴晶瑩的淚珠匯聚起來,衝出了眼眶的包圍,從眼角滑下。男兒本無淚,只因心撕碎。半晌,劉封慢慢的從雷虎與黑子抬著的板上站了起來,原本身上殘存的一絲稚嫩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場接一場鮮血淋漓的野蠻拚殺、一個接一個熟悉之人的死去給了他太多的打擊,一絲淡淡的殺氣在他的身上凝結,一股堅毅的神色在他的眼睛聚起。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驚訝的看著這個一聲不吭站立起來的大公子,那種截然不同的氣勢讓眾人吃了一驚,他們感覺到了異常,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只覺得,眼前的大公子變了,變的讓他們越來越看不透了。「山叔,此去何處?」劉封的聲音顯得很平淡,但越是這種平淡的話語越讓身旁的眾人心驚。大山等人顯然因為劉封從昏睡之中醒來而興奮不已,臉上愁苦的表情也淡下去大半。「大公子,剛剛按眾人議定,按原先計略,沿襄水北岸直行,直撲竟陵,隨後尋機繞道石陽,過襄水至夏口,再去尋覓主公。」大山應答如流,顯然剛才研究的十分詳細。劉封輕輕的搖了搖頭,因為形勢的改變,他的計策也需要做出改變。「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就算能迅速過江,也改變不了任何的局面,義父此刻僅餘三千士卒不到,根本沒法與曹軍的十幾萬大軍相抗,就算是加上我們這百餘人,也是徒費糧草。」劉封的心情依舊平穩,彷彿不是在談論迷茫的前程,而是在和好友共話家常。隨即劉封轉過頭,看向一旁的王威與魏延。「兩位將軍有何打算?」「小人不敢當公子如此稱呼,公子直呼叔義便可,吾弟字文長」王威被劉封這種態度的轉變所驚,也被他身上透出來的那股氣勢所駭。答話都顯得拘謹起來。劉封淡淡一笑,「叔義,文長,如今有何打算,準備前往何處。」王威緊鎖雙眉,剛剛這一路想來,他也沒有考慮清楚到底該怎麼辦!況且他也不知道手下袍澤與兄弟文長的意見。王威轉過頭去,與魏延四目相接。此刻正在行進的隊伍也停了下來,悍卒的目光停留在兩位大人的身上,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們的回話,他們知道,這將是決定他們以後命運的一句話。空氣在這一刻似乎已經凝結,眾人的呼吸之聲清晰可聞。荊州士卒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期待和期盼。魏延看著表情嚴肅,一言不發的王威,忽然笑了笑,隨即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只長滿老繭,飽經苦難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握刀之手。王威也笑了,狠狠的拍了過去,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隨即兩人同時跪倒在地,拜向劉封「大公子如不嫌棄,末將願率手下士卒同歸大公子帳下,同為左將軍大人效力。」劉封的臉上微笑更甚,四周的荊州士卒更是發出一聲驚天的歡呼。「我只不過是劉從大人臨時任命的假司馬,你們原本的軍職都比我要高的多,跟在我後面豈不委屈。」「僅憑大公子敢以一千士卒死守樊城硬抗曹兵五萬大軍的勇氣,我等就覺得值得,我們荊州士卒並非都像蔡瑁、張允之流貪生怕死,我們敬佩的就是大公子這樣的勇者,這樣身先士卒的將領。請大公子成全。」劉封緩緩扶起二人,臉上的肌肉有輕微的抽搐。樊城一戰,流血拚殺的是身在最前線的勇猛悍卒,是他們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那道高大的城牆,更是劉從等人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鐵騎讓他們活了下來。但能讓人記住的,便只有他劉封,只有一個跟在劉從身旁什麼都不是的劉封,只因為他是荊州羅侯之後,只因他是左將軍的義子,就讓他一個人享受了本該屬於所有士卒的榮譽。成了所有人敬佩的對象。劉封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有些酸,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