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一聽她滿嘴南方腔,一時間也鬧不清這幾位打哪來的了。見她此時把帕子從鼻口已經抖下一半,雖然頭髮亂亂的,穿的也瞧不出身材。但五官細緻,倒是淮南的模子。忙應著:「好好,幾位樓上請。」
他們進了一間靠水岸的房間,裡面兩側設七折屏,畫的山水圖案,梨木的圓桌分設兩邊。中央鋪大圓紅繡毯,一側全是大窗,蒙著軟青紗,可以看到外面的水景。沿窗有一溜小矮台,放著茶具和十幾盤小點心,都是茶制的。小台兩側各立了一個樹形的燭台樹。挨著門的一側是兩排櫃,都擺著各式小工藝品,多是木雕陶制的。
緋心選了兩種茶,菊蕊清芬和明前綠袍紗。這兩款都是當地產的茶,不是特別名貴。一個是生茶,綠袍紗采於清明前,只取尖端茶尖,卷曬後直接可以用。菊蕊清芬則是熟茶,采於清明後,需要與菊花儲在陶罐一季,然後取出炒制,一層菊蕊一層茶的鋪蒸翻炒。當地暑濕,這兩種茶都是可以利汗解暑,夏天用最好,在當地也很受人歡迎。南方一帶的官宦之家夏日也常用這兩款。
緋心選了兩款水配它們,菊蕊清芬用清陽湖悲女峰的隙泉。綠袍紗用陳年雪露。也選了兩款瓷器配茶,菊蕊配八寶青瓷蓋,綠袍用成窖細柱杯。
雲曦瞇著眼瞧她,待掌櫃的閉門出去,汪成海去門口掃看。他這才開口:「你也太小心了,故意露點怯,我瞧他也不至精明到這份上。」
其實茶品本子上有成套的系列,緋心故意不挑,裝作很懂的樣子自己配。然後在水和杯上都差了幾分,像是那種對茶懂些,但又不是很精通的官宦家眷。
人都道清陽湖隙泉最是清涼,水質甘冽。但菊蕊清芬是用菊花培制的一款綠茶,拿清泉水配就顯不出菊芬,該用霜露來配才合適。
至於杯子,綠袍紗沏出來小葉尖是垂立的,用柱杯是沒錯,但細柱杯顯不出垂態,葉子會聚在一起。一般官眷來了江都,就一味的指隙泉的水。而細柱杯在工藝上又是柱杯中最精緻的,官家裡也愛這款。
如此一來面生也能解釋,官眷一般不會出現在大街上,打扮的怪異是不想讓人認出。那麼雲曦的身份也就順著猜就行了,如今皇上南巡,除了江都本地的官員,江東,淮南兩省裡的監察之類的大官也都傾巢而出,然後順便有官家女眷,想出來瞧熱鬧,自然有人要同行。
「只消猜不到是京裡來的便是,免的讓他們多心。」緋心輕輕說著,半垂了頭,「皇上也不願意讓他們胡猜,引得傳到淮安去,臣妾便小心些是了。」
「你越來越明白我的心思了。」他伸手去撫她的頭髮。
「皇上並不是擔心他們借勢壓人。只是京官特意跑來這裡飲茶。怕是傳到臣妾父親耳裡又要擔心受怕。以為給臣妾惹煩惱!」緋心低聲說。「臣妾萬分……」
「他們在這裡做地很好。能把分號地人教成這樣。也算是不易了。」雲曦和緋心此時正坐在臨窗地椅上。他眼看著下頭。緋心微抬眼。也順著看下去。下頭河岸有個婦人挎個籃子。在纏著一個夥計小聲說什麼。但看一臉疲哀之相。衣衫破損。倒像是走迷了道地貧民。
只見那夥計向前指指。手掌側伸浮氣作著拐地動作。接著向後招呼著。一會子又跑過來一個。往她地籃子裡塞了幾個饅頭和茶蛋。婦人攏了攏頭。把籃子勾到肘間。雙手合著一副千恩萬謝地樣兒。
自打她入了宮以後。因她幾次三番叮囑父親小心做事。不要招惹事非。不要引人怨恨。得錢能平地事便不要爭鋒。逢官要讓。待民也厚道些。名聲不是那麼好賺地。省得傳到京裡。說他們一家暴發戶上不了檯面。父親也再三應她。說定會好生吩咐兄弟。絕不在淮南給她招惹是非。不會拿著她地頭名在外欺人。為了樂正家能順順當當地一路向上。自是會和氣生財。不惹人非議。
如今看這莊子雖大。人來人往。但他們打那個小破船下來。夥計也很是客氣。雲曦地衣服早就在西市那邊擠蹭地不成樣子。料子也瞧不出好賴。緋心就不用說了。所謂店大欺客。倒也沒碰著。所以皇上才刻意不言語。就是想瞧瞧真景。
雲曦回眼看緋心地神情。心內微動。樂正一家能持到今天絕不容易。作為一個商賈出身地。能小心慎謹至此實是難得。他伸手握住她地腕。忽然笑笑:「我喜歡聽你抖南方腔。以後你便如此說話吧?」
緋心面紅,抿嘴垂眼:「古里古怪的,怕皇上聽不懂。」如今沒外人,他還是一嘴一個「我」,讓緋心接話都覺的怪得很。
「不怪,挺好聽。」他說著,站起身來,又有點放肆隨性了,「怪熱的,還罩著這件破褂子幹什麼,脫了吧?」說著,又伸手要扯。緋心嚇了一跳,眼一下圓了,忙著伸手擋:「別,一會送……」
話沒說完,他已經扯開她的襟口:「就把外頭這件去了,你不熱嗎?你……」突然他止了動作,一下彎腰貼過來,伸手摸她的脖子。緋心整個人都麻了,僵著臉嘴都哆嗦。他盯著她的頸,伸手一勾她:「你真是……」
她起了一脖子的痱子,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這一路定是又癢又悶。她生能忍著一動不動,讓他都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身上也都是煙火氣,還沾著各種小吃的味道並河水的腥氣。但此時一貼,緋心也不覺得難聞,倒是有種安寧之感。如今脖子半露,小風一撩,更是癢起來。讓她的心也軟綿起來,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臣妾頭疼,身上也不自在的很。」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向他訴苦撒嬌,雖然也不太像撒嬌。但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了,輕笑了一聲說:「虧的你沒吃那些個東西,不然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
小福子攏著袖在一邊立著,笑瞇瞇的瞅著他們。汪成海在門口吹鬍子瞪眼睛,憑空揮了兩下袖他也沒瞧見。汪成海心裡啐他,沒眼價的東西,還不快滾過來跟他一道出去!在那杵著礙事的要命,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夯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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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心回去就起了暑熱,有點熱症。腳上起了好幾個大泡,又捂出一身的痱子。手肘上也青出一塊,估計是人多的時候擠擠碰碰的時候弄的,她本來就嬌皮嫩肉,加上平時又喜歡泡香湯,所以格外不禁碰。雲曦也沒比她好多少,吃了好些個雜七雜八的小吃,當時順口新鮮。怎耐他畢竟在宮裡長大,腸胃經不起他這樣對付。夜裡就開始不舒服,起來了有四五趟。
雲曦不願意驚動太后,只是吩咐配點藥吃吃看。但緋心這裡離的近,加上雲曦搬過來太后也知道。太醫一走動難保讓她曉得,第二天一早就忙著趕過來瞧皇上。
一看皇上的樣子,便先把把汪成海並常福叫到前頭罵個狗血淋頭,連帶龐信也不能倖免。太后本來想連著緋心一塊罵,再怎麼著,皇上是她一手帶大的,哪由得人這麼不仔細。就算阮氏再不及當初,如今也是要靠皇上給臉面撐著,況且母子之情日久而深。太后心疼皇上,見他面色蒼白心裡就又是心疼又是氣。皇上便是要出去,底下人就該盡心著點伺候。緋心是她教出來的,如今也跟著渾鬧,半點不知道勸,平日家板條板理的,一出來就輕狂的沒性,真真讓她牙根癢。
但她一瞅緋心也病歪歪的,恨不得命去了半條。再瞅皇上,心疼貴妃多過牽掛自己的身體,讓她再是說不出口去。只得拿汪成海人等撒氣,汪成海倒也罷了,常福嚇得不輕,他的主子不如汪成海的硬氣,加上緋心如今昏昏沉沉也難罩他。總怕太后暗底裡收拾個狠的。跪著哆嗦的一個字也不敢言語,只顧磕頭。虧的皇上勸了一起,溫言軟語安撫了太后,總算沒讓太后在他們身上動板子。太后見皇上定是不願意再回隆安閣去,只想在這跟緋心一道擠著。便也不再說什麼,矚了太醫仔細,便讓他們歇著了。
雲曦還是撐著出去了一起,見了幾個臣工,安排了一下隨後江都巡視並太后歸省的事。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他更衣沐浴之後,也沒吃什麼東西,就喝了點蓮子羹便歇了。
緋心因著連吃了兩劑寧神散,睡得有些五迷三道。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她,把她往裡擠,不由的微睜了眼說:「皇上該上朝了。」
雲曦捏著她的鼻子搖晃了兩下,有氣無力的說:「你睡死算了,往裡點。」說著,便閉了眼要睡過去。
昨天晚上他幾乎就沒睡,肚子一直翻江倒海。虧的他一直沒鬆懈了鍛練,不然怕都撐不住。因天熱,這寢閣裡擺了冰納涼,邊上還有個木機關拉軸屏轉慢慢的轉著送風。
緋心一向怕寒,暑月也不用冰。但皇上住進來了,怕他耐不住熱,所以也用了。而她此時為免受涼,便也蓋薄被。雲曦不願意蓋,把她連人帶被抱到裡頭去,沒靜一會,就感覺她又在拱。他眼也不睜,哼著:「別亂動了,頭疼呢。」
正說著,忽然感覺到有手指摁在他兩邊太陽穴上,指尖溫溫的,力度卻正合宜。他微一怔,睜眼正看到她雙臂已經脫出被來,衣襟半散,露出細細的兜衣帶子,肌膚細白,痱子就顯得格外紅密。
因為病弱的關係,此時她的面色也很不好看,蒼白的,顯得發更烏,兩個眼睛更是汪了水一般的烏黑,有些微微朦朧。她一隻手是貼著枕抵著他的穴位,動起來不是很方便。拱了手指摁住打轉,見他睜眼,便微啞了嗓子開口:「下回可別再瞎吃東西了,臣妾昨天就該……」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看著她的眼睛:「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朕?」
她一愣,二者不是一樣的嗎?他看著她的表情,貼過來抱住她:「不管你是關心哪個,總算會關心了。」說著,唇角微是揚起,「再睡罷,這兩天就沒好好歇過來。」
緋心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子香氣,這氣息順著鼻孔涼涼的鑽進去,散去了潮悶,一併的也帶走她心裡的拘促。讓她也不由的閉了眼,靜靜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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