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隊裡召開軍人大會,進行所謂的「收心教育」,顧名思義,就是讓大家把心收回來,這個教育結束之後,也就意味著新的學期正式開始了。軍校裡都是這樣,放假了要教育,放完假回來一樣要搞個教育,所謂「政治合格、軍事過硬、作風優良、紀律嚴明、保障有力」,思想政治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海哥用他慣有的風格,言簡意賅地做完了這個教育,就吩咐我們去整理個人內務,剛剛開學的時候,宿舍裡面都比較亂,大家從家鄉帶來各種特產,這兩天也基本消滅乾淨了。教育完了,也該把一切恢復正常了。
我拿著媽媽給我的茶葉走進海哥的辦公室,笑著說道:
「我來賄賂領導了!上等安溪鐵觀音,一點兒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首長笑納!」
海哥笑罵道:
「你這個臭小子良心還不錯,知道給大哥帶點東西!」
實在不忍心欺騙領導,我尷尬的笑道:
「嘿嘿,這是我媽準備的,她非得讓我帶給你……」
海哥叫道:「剛才的話收回,你小子,從來都是那麼沒良心的,還是阿姨好……」
我也裝作委屈的叫道:「海哥,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呢!好歹我也是千里迢迢的從福建給你帶茶葉了,我媽去買茶葉,頂多也就走幾百米吧,幾千里路居然比不上幾百米!哼!」
海哥笑著說道:「行了,行了,你也不錯,行了吧!說正經的,這學期你這個指導員可要好好幹了,你們連目前只有一個人申請『三進』,回去好好教育教育,有這個意願的可以寫申請了,早寫了成為畢業典型的機會大一點!」
「三進」就是申請進疆、進藏、進應急機動作戰部隊,這些地方都比較艱苦,軍校裡提倡畢業學員自願申請「三進」,並且有一定的獎勵措施,如果被樹立為畢業典型,那麼畢業的時候可以立三等功,並且職務高定一檔。
我心裡「突」的一跳,這個申請的人莫非就是馮東民?
我急忙問道:「海哥,你說一個人申請了,那個人是不是馮東民?他是不是申請進疆了!」
海哥奇怪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他也是昨天才遞交的申請!這個學員我看不錯嘛!平時人也中規中矩的,成熟穩重,關鍵時刻又第一個站出來,申請進疆,給你們連的學員帶了一個……」
「真是他!」我急急的打斷了海哥的話。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海哥奇怪的問道。
「哦……沒什麼,我只是比較吃驚罷了。」我喏喏的說道。
我不知道怎麼和海哥說,現在馮東民已經遞交了申請,而且是第一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將順利成為畢業生典型,幾個月之後,他會被分配到新疆某炮團,然後在第一次拉練打靶的歸途中殉職……歷史的車輪在這裡沒有絲毫的偏差,沿著它應有的軌跡緩緩地推進著。
「嗯,下去之後多做做教育,鼓勵大家踴躍申請!」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說完,我昏昏沉沉走向門口,就當我要出門的時候,我心一橫,轉身說道:
「海哥,能不能不要把馮東民的申請遞交上去?」
海哥驚訝的說道:「為什麼?這是他個人的意願,他有這個覺悟是很好的事情,我們鼓勵還來不及呢,為什麼還要壓著不往上報?」
「我……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有點不妥……」
海哥有點不快的打斷了我的話,說道:
「長風,我知道你和馮東民關係不錯,我也知道新疆那邊自然條件相對艱苦,但是,這是他自己的意願,是他自願要到邊疆去奉獻青春,這個在他的申請裡面寫得很清楚的,我覺得講戰友感情是好的」,但是你這麼做就有點過了!」
海哥他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嘴巴張了張,覺得這實在是沒有辦法解釋清楚,我來到這個時代的事情不說出來的話,這個問題就永遠說不明白,但是回到過去這種事情是絕對沒辦法說的,說了也沒有人相信。
我小聲地說道:
「海哥,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樣吧,你把這份申請壓幾天,應該不會影響他成為畢業典型吧,我這樣做真的是有原因的,如果你相信兄弟,就幫個忙好嗎?」
海哥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道:
「好吧……我又違反自己的原則了!長風,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你說不出什麼原因來,只說什麼直覺,這很難讓人信服的,這樣好了,下個禮拜之前,如果馮東民自己來要回自己的申請,這件事就算了,否則我一定要上報的,這是好事啊!」
我大喜道:「多謝海哥,那我先下去了!」
海哥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小子要去勸說他收回申請了,真不知道你這個指導員是怎麼當的,有人寫申請這種事情,別人高興都來不及呢,你卻去勸人家收回!」
我笑著說道:「呵呵,除了馮東民,其他人申請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但是他不行,原因嘛……真的不好說,總之謝謝你相信我!否則日後你想起今天的決定肯定會後悔的……」
海哥笑著說道:「得了,你快走吧,說得玄玄乎乎的!我這人做事情一向都是堅持原則的,這次因為你破例了!」
我嘿嘿一笑,說道:「那我就走了哦!去做思想工作……」
海哥沒好氣的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
我在走回宿舍的路上,憂心忡忡的,我知道馮東民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但是一旦做了決定,就很難說服他改變主意。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如果實在不能說服他,我就去找院長,但願能夠阻止馮東民去新疆。
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宿舍了,我想到宿舍裡那個竊聽器,現在我沒有什麼心思去理會它,我站在門口,對正在整理床鋪的馮東民說道:
「東民,出來一下,我有點事情想問問你。」
馮東民愣了一下,依言爬下了上鋪,拍了拍手走出來,笑著問道:
「怎麼了長風?找我什麼事?」
我輕聲問道:
「東民,聽說你寫了進疆的申請?」
東民呆了一下,笑著說道:「你這麼快就知道了?呵呵,是啊,從小就想,當兵嘛!就要到最艱苦的地方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我急著問道:「那你怎麼選擇了新疆呢?西藏的環境也很艱苦,還有應急機動作戰部隊,訓練也是很艱苦的,就算要體現自己的價值,你單單選擇了新疆,也一定有你的理由吧?」
馮東民笑著說道:「長風,你今天的好奇心很重啊!不像平時的你,這話應該張慶那小子來問我才合理啊!」
我哭笑不得,這個老實人平時話都不多,偏偏卻在這個我最著急的時候和我開起玩笑來了!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是指導員嘛!咱們連第一個申請『三進』的學員,他的內心真實想法我當然有必要瞭解了,怎麼?還對我保密?」
馮東民笑著說道:「怎麼敢啊!你是指導員呢!呵呵,其實也沒什麼,以前看過《國家地理》雜誌,剛好那期介紹新疆的,我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天山、坎兒井、還有吐魯番的葡萄園……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新疆是一個軍人最好的去處,甚至我願意把那裡作為自己的歸宿……」
我心裡暗歎:我要是不阻止你,哪裡就真的成為你的歸宿地了,也許你真的能長眠在天山上吧,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走進既定的歷史!
不過看來馮東民對新疆的喜愛已經無以復加了,而且他從小心裡就有駐守邊疆的理想,說實話,我心裡非常的佩服東民,現在這個社會像他這樣真正立志奉獻青春的軍人已經不是很多了,如果不是預知了他的悲劇,我也會非常贊成他去完成自己的理想的,然而佩服歸佩服,我卻不得不勸阻他走上這條不歸路。
我想了想,半開玩笑的問道:「你怎麼沒看到介紹我們福建的那期雜誌呢?福建可是個好地方啊!常言道:『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啊!呵呵,當然,這主要是我們福建人說的,不過你要是申請到應急機動作戰部隊去,就可以盡情領略福建的美景了!」
馮東民笑道:「以後有機會的,我去新疆工作之後,還是有休假的時候的嘛!到時候我來福建找你玩啊!先說清楚,衣食住行一切都要你全包噢!」
他還真把我的話當做開玩笑了!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勸他的話,無奈之下,我問道:
「你申請進疆的事情,你的父母都同意了嗎?最好還是要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啊!」
馮東民臉色一黯,低聲說道:
「我父親在我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當時是一名步兵連長,在一次投彈訓練中,一個新戰士心理緊張,手榴彈沒有扔出去,就落在身前五米,那時候防護措施沒有現在好,我父親只來得及將那個戰士撲在身下,他自己就……」
我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馮東民擺了擺手,聲音有點激動:
「沒什麼,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從小我就非常的崇拜我的父親,我告訴自己,我是烈士的孩子,將來我一定要當兵,而且一定要當一個好兵!聽我媽媽說,我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當上將軍!可惜一次事故,將他的軍銜永遠定格在上尉……我從那時候起,就發誓要在部隊幹出一番事業,讓我父親的心願由我來完成!而我父親生前的駐地就是……新疆莎車!」
我眼睛酸酸的,心裡說道:「好兄弟,你要是堅持去新疆,你的軍銜永遠就定格在中尉了!我一定要阻止你,以你滿腔的熱情,無論到哪個部隊,都能幹出一番大事的,我不能讓你就這麼走上不歸路。」
馮東民不止是喜歡新疆那麼簡單了,他父親就長眠在那裡,他心裡去新疆的想法一定已經根深蒂固了,我一籌莫展的站著,東民此刻心情稍為平復了點,他笑著問道:
「長風,你還有什麼要問嗎?」
我抬起頭來,說道:
「東民,我如果勸你不要去新疆,你會聽我的嗎?」
馮東民吃驚的看著我,問道:「長風,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想知道你勸我的理由,可以嗎?」
我苦笑著搖了要頭,說道:
「理由我不好說,但是我真的很想你相信我,我勸你絕對是為了你好!你可以不去新疆嗎?我不是因為那兒條件艱苦才勸你的,你如果申請去西藏,去福建,我都不會說這個,但是,新疆你真的不能去!」
馮東民一臉的不可思議,他說道: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去新疆和去西藏還有區別嗎?事實上,西藏一些駐守在高原上的部隊,條件比新疆還要艱苦……」
我急急的說道:「兄弟,你就相信我一次吧!你去找教導員把申請收回來,或者改成去西藏,去應急機動作戰部隊,什麼都好,就是別去新疆!」
馮東民低頭思考了一陣子,他抬起頭來堅定的說道:
「長風,我相信你,但是,我決定了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的,況且去新疆是我多年來的心願,我母親也非常地我,我終於等到軍校畢業的時候了,現在有機會去踩一踩父親戰鬥過的土地了,我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放棄……」
他接著輕聲說道:「我知道兄弟是關心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長風!」
說完轉身就要進屋。
我在他身後大聲叫道:
「如果我告訴你,你過去之後會發生意外,會丟掉性命呢!你還會堅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