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不堪的大床上,散盡撕裂的衣料碎片以及纏成一團的墨發。整個屋子殘餘著他的霸氣,強烈得無抵擋,縈繞在她的鼻端,揮之不去。她平靜地躺在床上,身軀上淤滿的紅痕是他故意踐踏的傑作。
他將怒氣無言地報復在她嬌弱的身體上,不再憐惜,只顧著宣洩自己的不滿。
而後,他走了,帶著一臉的鄙夷肆謔,冷漠地撤離她的身子,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存,甩手而去,不再回頭看她一眼。
「哼,看來雷伊還滿足不了你。既然你都開口了,就休怪我無情。」她記得他這麼說道。是,是她開的口,她無恥地要求。所以,她有什麼權利責備他對自己的傷害。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渙散的眸光凝聚成一個焦點,瞥向緊閉的房門。
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自怨自艾。驕傲如她,何以忍受得了他人的鄙夷,即使是他。不,她最無忍受的便是他對自己的不屑。
強抑下渾身的酸痛不適,她咬牙支撐起自己,眨眨又溢滿水霧的迷濛雙眸,堅忍地爬下床,尋找可以遮蓋住自己滿身哀傷的衣物。
典雅高貴的雕花木鏡前,她看見一張蒼白的憔悴面孔。她對鏡中的女人綻開笑靨,美得淒異。繼而,她甩甩頭,揮散掉滿腦子的他,再度對著鏡中柔媚一笑,鏡中的女人回以她一記堅強的讚許。
「好吧!我該走了。」她對自己說,欺騙自己一點都不疼。「這真是個愉快的假期。」她想起之前黎萱對她所說的那句話。「你就當作是去度假,好好放鬆自己。相信會是個不錯的回憶。」
呵 ̄ ̄的確是個美好的回憶。她不認為遇見丹尼爾是件糟糕的事,現在仍這麼認為。但,回憶只能潛藏在心底,偶爾回味,並不能永遠佔有。會痛,她深知。
算了,回去吧!好想她的小公寓,好想黎萱的免費咖啡,好想她暗無天日的日夜顛倒,好想經常出現在公寓裡的那只沒人養的小野貓。
也許,回去了,她可以考慮收養它。如果它不再將污穢的腳印踩在她雪白的床單上,如果它不再偷吃餐桌上的魚以致沾了一身腥。
換上一身淡雅的淺碧洋裝,她將一頭柔順的長髮綰成優雅的髮髻,蓬鬆慵懶卻又顯得清逸瑩然,活脫脫一個古典有涵養的東方小美人。
拖起小小的行李箱,瞥了一眼桌上的無限額支票。那是丹尼爾留下的,他自私地將他們的關係轉移到交易上,不管她願不願意。
她嗤笑一聲,將它撕成粉碎,散落一地。然後,她挺直脊樑,打開門,踏出早已習慣了的大房間。
門外,雷伊佇靠在對面牆邊,安靜地凝望著她,對她和煦笑著,如春風拂過臉頰,愜意又溫暖。她俏皮地對他拋了個媚眼,轉了個圈。「美嗎?是不是很驚艷?」。小小的行李箱隨著她轉圈,拉扯出吱吱響,猶如為她伴奏。
「美極了,最可愛的東方公主,上帝的恩寵。」他聲道輕悅,眼神柔得膩出水來,笑得更加魅惑人心。
「那麼,你願意送我一程嗎?最善良的雷伊。」她笑得看不出破綻。而他知道,她並不快樂。只是,他不會扯開她的面具,他知道她扮演得很艱辛。
「萬分榮幸。」他笑道,並不追問她什麼。適才見丹尼爾一臉漠然地倉促離開,他就知道了一切。而,他並不追進書房對他解釋。
因為,該死的丹尼爾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他得受點懲罰。
「走吧!」她主動拉起雷伊的手,將行李交到他手上。雷伊以指彈了彈她的頭,替她撫順不聽話的幾許髮絲。
空蕩蕩的長廊裡,迴響著滑遠去的吱吱聲。漸漸的,沒了聲音,四周恢復靜寂,緊掩的書房在蒼茫夜下顯得孤傲。
關掉監控器,小小的身影站起身,揉揉朦朧的綠眸。尼凱走出房間,靜佇在人影已淡去的長廊,傾聽著外邊窸窸窣窣的雨聲。
半晌,他將眼光轉向不出半點聲響的書房,皺了皺眉。「愚蠢!」他歎息,隨後又走回自己的房間,輕輕掩上門,繼續盯著屏幕。
那個在書房裡默坐著的男人,孤獨地燃起雪茄,纏捲成白煙,恍然飄散。
完美如雕刻的英俊側臉在黑壓壓的房間裡顯得落魄,卻不失他的高傲。或說,他重拾了自己的高傲,背離了心底的情感。昂藏的體魄坍陷在沙發上,任由雪茄的殘跡煙灰遺落在身上,與靜止融為一體。
而他,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嗎?也許不。此刻,他只願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傾聽任何一丁點聲音,就如之前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回頭看她。
但……也許,他已經有點後悔了,後悔自己將她趕走。
他忽然站起身,大步衝到門邊,手緊緊握著門把,力道之大讓人以為下一秒便會急驟衝出。但,他卻默立著,另一隻手強按在欲打開門的右手上,桀驁的俊顏上依舊緊繃。他逼迫自己不准開門,寧願這般折磨自己。
最終,他慢慢地退了回去,走到窗邊,驀地拉起遮蓋住外界的帷幕,靜靜地望著漸行漸遠的人兒。
他看著她上車,看著她離去,看著載著她的車逐漸遠去。最後,成了一個再也看不見的黑點,消失在紛紛細雨中。
今夜的霧,真是該死的濃。
不見了!她終於走了。他孤寂地冷笑,卻依舊站在窗邊,不願離去。
他在等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興許,她會忘了什麼又折回來。興許,她會可憐兮兮地擁著自己求饒,求他別趕她走。
其實,他是希望她能夠求他的,他並不是真的要趕她走。他以為,他以為她會一臉悔意地懇求自己。如果她這麼做,他一定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但,她並不。這也是他最惱火的地方。
機場上,安可璃拖著行李,站在人來人往的空曠大廳裡。雷伊遠遠地望著她,望了又望,一遍又一遍,不忍回頭離去。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去將她擁在懷裡。
「恨我嗎?」他問,對懷裡不動的小女人。
「為什麼恨?」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依舊笑著,卻猶帶哽咽的低泣,不捨又憫惜。「笨蛋!」她該恨他的!若不是他,她不會被丹尼爾誤會,更不用忍著恥辱大半夜拖著行李離開。
可……她卻始終一句怨他的話也沒說,將悲哀埋藏在心裡。
「我該恨你嗎?」她輕笑,淡淡的惆悵盈滿雙眸。「你並沒有錯,為什麼要恨你?我不怨任何人,更不會想去追究誰的過錯。」她說的是實話。若真要恨,她會恨上天的造化人,不合時宜的地方出現了不合時宜的愛情。
也許,只是不合時宜,對事對人。
她從不強求,即使仍舊深愛。如果,無彼此信任,那還要虛偽的愛情做什麼?太累人了,丹尼爾不信任她,他們的愛情經受不起考驗。
一切的一切,只能這麼解釋。
算了,既然他不信任,又為何要在意是何時的不信任。若不是今日,也會是未來的某一天。
「安……」雷伊低喚著她,決定問出憋在心裡許久的問題。「如果,你先遇上的是我而不是丹尼爾,你會選擇我嗎?」
她一怔,抬眸對上他誠懇的碧眸。許久,她才說出一句。「其實,我先遇上的是你。」這一句話換來雷伊的滿臉質疑。
「你在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她淡然笑道,輕輕推開他。「其實……」她將會出現在倫敦的原因告訴了他。
也許是吧!當她拿到黎萱給她的那份資料時,為何她會直接略過排在首位的雷伊而將所有的注意力轉向丹尼爾?她想,原因就在這。一開始,她便無可救藥地被他勾去了心魄,只是自己不知道。
現在,她總算懂了。但,也懂得好累。
「呵 ̄ ̄中國女人的心思真是詭秘得可怕。」聽完她所講,雷伊淡笑望著她,調侃道。「我想,一定不要愛上中國女人,多麼可怕多麼駭人的計謀!」
「那……你愛過中國女人嗎?」一語雙關,她揚起笑靨。
「沒有。」雷伊知道她的意思,給了個令人安心的回答。「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我遇上了,興許會愛上。但,我希望不要被折磨得太慘烈。」
安可璃探究地盯著他瞧,想從他眸中尋出謊言的睨端。但,似乎沒有,他堅定地對上她黑亮的眼瞳。
此刻,只單純地剩下朋友間的關愛。
「祝你好運!」她舒心地笑了。總算,雷伊已經慢慢放下了。
「安,以後還會見面嗎?」他問,將她的巧笑倩兮看在眼裡,卻為她的堅強感到心疼。
「如果你到中國的話,我會很樂意招待你的。」她大方地擺出了個歡迎的動作,但她的這句話似乎也暗示著,她將不會再到英國來。
呵 ̄ ̄倫敦,這個總是在哭泣的城市。
興許,它一輩子都無放晴。
她憂傷地望著即將別離的土地,臉上卻始終掛著甜美的笑容,倔強的嘴角高高揚起。
「再見。」她的笑開始顯得僵硬,揮揮手,她轉身離去。笑容開始萎謝,晶瑩的熱淚紛湧,欲將她淹沒。
外邊,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
別了,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