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里啪啦,是蔥油炸開了鍋發出的吱吱響。
烏黑柔亮的長髮撫順地垂在她瘦削的肩上,幾根毛躁的髮絲不聽話地微微翹起,半纏著她*得有些透明的臉頰。長卷的睫毛下斂,遮蓋住忽閃的迷濛水眸。
「辟里啪啦 ̄ ̄」鍋裡發出了更大的聲響,眉一蹙,她重新將注意力投放到瘋狂叫囂著的蔥油上。
而後,似乎意識到是該放雞蛋的時候了,便轉過頭打開一旁的壁櫥。
但,壁櫥開了,她卻似又忽然忘記了什麼,僅是平靜地站著,左手擱放在壁櫥上,目光卻被窗外看似永遠下不完的雨絲勾住。
她緊抿著唇,偏著頭,有些空洞地呆滯望著窗外,半卷的窗紗飄曳著。是卡露又忘了關窗,最近她總是健忘,任憑漂泊的雨絲偷偷闖入,尋得一個溫暖的棲息地。
倫敦的天空,一直都在哭泣嗎?亙古不變。她思忖著,將頭靠在壁櫥上。
「也許是的。」她自問自答,至少從她踏進這個多愁善感的城市開始就沒見過哪一天是完全放晴。
有過,也只是片刻的恩賜。
它似乎永遠都是陰晦,默默地以淚向世人哭訴它的多情,緩緩地用它最優雅的姿態造訪著每一個人脆弱的心坎,讓所有人傾倒在它的悲慼中。
細微歎息,她迷惘了,被這一片陰晦的天。
「你打算燒了廚房還是滅了自己?」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輕悅卻明顯有著怒氣的聲音,她驚怔,忙轉過頭。
而這一回首卻被眼前的盛狀詫住。烏煙瘴氣,滾滾不斷地經由炸開了的鍋裡冒出,順著濕風乘勢撲向她,幾乎要將她彌蓋。
「我……」她被嚇壞了,結結巴巴道。「我……我只是在煮麵。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始終望著窗外,壓根沒注意到週遭的演變。
「若非我及早發現,恐怕待會兒該處理的不只是眼前這該死的濃煙,而是一具燒焦了的骷髏,還有化為廢墟的廚房。」雷伊忿然道,無奈地望著她驚慌的水眸,她明顯還未完全回過神來。
呆愣著望著他迅速關掉瓦斯撲滅濃煙的動作,以及原本該放雞蛋的鍋被丟在一邊,好半晌,她才完全警醒。
「啊 ̄ ̄」的一聲,她在默哀那差點裂開的鍋。超高溫的灼燒下,顯然再堅硬的鋼鐵都會融化掉。
她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幸好,還是好好的!雖然不是絕代芳華,但她還是感激媽媽賜予她的這副清麗容貌,並未想過捨棄。
「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真懷疑你的靈魂是不是還住在身體裡。」拍拍她的頭,雷伊也不忍心再責罵她。雖然,他真的很想教訓她。
若不是剛剛碰巧經過,恐嘔會釀成不可收拾的災難。
「我……」她輕咬著唇瓣,黯然垂首。「我說過了,我只是在煮麵。」
「煮到差點把自己也送進去當輔料來烹調?」他很努力地抑住想吼人的衝動,擰起好看的眉毛,變得不像平常溫文儒雅的貴公子。
「我也不知道會變得這樣,只是眼睛少看了鍋一會兒而已。」說實話,她也很無奈的,以她對生命的敬畏程度,真神阿拉作證,她從未有過將自己燒死的意願。
「安,你到底在想什麼?」沉了幾秒,他問道,盯著她恍惚的眼神。
「沒想什麼。」簡短道出,她聳聳肩,從壁櫥下方另外取出一個全新的鍋。慶幸,卡露總是習慣準備兩套鍋具。
「你確定?」他問,不相信她真的沒事。而眼睛一觸到她另外取出的鍋,好看的眉皺得更緊了。
「因為自殺未遂,所以你還想重新再來一次?」他不客氣地譏諷,一點都不懷疑她有再次將自己往火海推的能力。
「喂,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自殺了?!」忿忿道,她白了他一眼,用餘光告訴他,她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捨得傷害,更別提活生生的命。
「那請問你現在正在做什麼?」
「煮麵,煮麵,煮麵。聽清楚了沒有?要不要我逐個音節寫出來教你拼啊?」撇撇嘴,她不以為然地倒了一小勺橄欖油下鍋,只聽見辟辟啪啪響。
雷伊靜靜地盯著她的側臉看,過了好半晌,他才沉沉道出一句。
「為丹尼爾而做?」其實不用問,他早已清楚。只是,話還是從口中冒出,不受控制。
「嗯?」一聞,她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下,而後鎮定道。「嗯。」
這是事實。但她卻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覺得尷尬,興許是不習慣自己的秘密被人窺知的感覺吧!因為這一說,她似乎也將自己心底的感覺曝露在空氣中了。
「我就知道。」她只聽見雷伊輕笑道,他的音調中似乎還有一絲絲的落寞。
「你時間太多嗎?」見他仍站著不走,她不禁出聲詢問。
「我只是擔心明天的早報上會出現有關『布萊恩特莊園』跟『火災』或者『命案』之類的字眼。」他侃道,懶懶地走向一邊的沙發坐下。
「不會是擔心火災中還會出現『雷伊萊弗利』的字眼吧?」她背對著他,幽幽道。「放心吧,要真有火災的話,也只會出現『一個不明外籍女子』的字眼。我相信莊園裡那訓練有素的僕人們不會讓火勢蔓延太遠的。」
「可我還是擔心啊!」他侃笑著,環胸靠著沙發,眼睛卻始終盯著她的背影。
「你很無聊。」她道,便不再講話,黑眸被不斷騰冒起的濕氣染得氤氳。
而,雷伊的堅持留下經後來的證實,果然是正確的。
「安,你又在做什麼了?!」聽到鍋裡發出的滾燙聲,他匆忙放下手中隨便拈起的玫瑰花,走到她身旁。
「上帝,你果然想謀殺自己!」望著幾乎衝出鍋的滾水,他嚇了一跳,趕緊將瓦斯關了。「別告訴我,你沒在發愣。」吼了一聲,他努不可揭地望向她。
卻,看到了她滿眼的淚水,不斷滴落。
「上帝從來都沒想過謀殺掉自己,因為世上還有太多可憐蟲等著它的救贖。如果連上帝都死了,黑與白還能分明嗎?」倔強的嘴角扯起一縷淡淡的淺笑,她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在哭泣,尖刻地挑著他的語病。
而他,只是沉默著,抬起手,撫過她泛著斑斑淚光的臉頰。晶瑩熱淚的綴染,*的臉蛋瓷般剔透,只是太過淒楚。
「是,上帝不能死,它早已得到永生。那麼,活著的人呢?世上的可憐蟲那麼多,它顧得了所有嗎?還有,我眼前的可憐蟲呢?它能否看得到,它那偉大的萬丈光輝是否能夠照耀得到她?」望著淚水滑落她那倔強的笑臉,他的心為之一窒,隱隱抽痛。
「雷伊,我並不可憐,我一直很好。」她道,揮開溫暖的大掌。她固執地認為自己很好,其實一點都不好。
但她不承認,連自己都害怕這個事實。
「假裝出來的堅強很痛苦吧?」他苦笑,揉著她的頭。「拚命討好是為了什麼?因為心底的怯弱?」
「我沒有。我沒有拚命討好,沒有怯弱。」她揚起堅定的眸子,反駁。
「有,你有。這是什麼?」他指著滴落在手心的淚珠子,燙著他的心。「你在害怕,一直都在害怕。你天真的以為所有人都不會知道,但你卻忽略了早已知道一切的某人。而這個某人,很不巧的,他就叫『雷伊萊弗利』。」
「你……你知道了什麼?」一怔,她哽咽著,抬起迷離水眸。
「知道了你的一切,都知道了,知道了為什麼不喜歡讓人叫你的全名,知道了那個叫林御的該下地獄的男人。」不在莊園的那幾天,他正是去尋找她的根源。
即使他知道她不願意讓人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想清楚她所有悲傷的原因。
「我……你調查我?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怒叱,她不安地瞪著他。此刻,她變得透明,她的秘密漂浮在空中,遭人窺覬。
「你不能總是這樣排斥所有關心你的人。」
「我……」她語噎住,木然地定了一會兒。但,隨即驕傲地昂起頭。「那又怎麼樣?我沒有拚命討好,沒有怯弱。」
雷伊望著她驕傲得像女王的模樣,低低歎了歎氣,再度抬手抹去她頰上的眼淚。
「安,說出來並不可恥,我不希望你永遠把過去的自己藏在角落裡見不得光。背著光默默舔傷,只會讓傷口腐爛得更快,發出惡臭。」他道,無奈地凝視著她慌亂逃避的眼睛。
「你應該告訴丹尼爾,他有權利知道你的過去。或許,那樣你就不會這麼痛苦。讓他知道你拚命討好的原因,你的怯弱將遠遠地離你而去。」他從她的眸中看到了秘密被揭發的困窘。
「不關你的事。」抹掉眼淚,她還是倔強地拒絕任何人的關懷。「我並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可憐。」
「那麼,丹尼爾呢?你愛他,不是嗎?」自嘲一笑,他默然斂眸,盯著地板。「而且,那不是同情與可憐。」而是……深切的關愛。
「我……我沒說過……」
「是,你沒說過你愛他。但你的內心呢?你欺騙得了自己嗎?」哀歎,他指著自己的左心房。「沒有愛,就不會有討好,也不會有怯怕。」
「我……」她神色凌亂地躲開雷伊的注視,重新打開瓦斯,就著已經涼掉一半的水下著面。
「安,我不希望你總是折磨自己。」見她茫然若失地咬著唇的模樣,他萬分不捨,一度想將她擁進懷裡。但,他還是克制住了。
「雷伊,別說出去。」她吸吸鼻子,啞著嗓子懇求。
「有一天你還是必須面對。」他只是陳述事實。
「但,不是現在。」望著渺茫昏沉的天邊,她道。「也許有一天,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
聞言,雷伊沉默了,不再發出聲音,靜靜地在背後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