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關的天空,早已過了黃昏的時分,而現在,出現了第二次的黃昏。
「末日黃昏」!
兩種同樣的力量在天空上華麗開演。
然而無語隨意地瞥了一眼過去,看到依露臉上吃力的表情,便忍不住心疼起來,再不敢多想,連續晃出身法,飛上一截城牆。經過北洲巨型投石機轟擊的城牆倒塌成片,凌亂的石塊中,這一截的城牆還算有些高度,當無語站上去,立刻有了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頗讓他起了飄飄然的感覺。
「哥哥似乎在笑啊……」林嬋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
「這農民估計在想什麼好事吧。」豪鬼不屑地哼了一聲。
「還朝我們這邊笑呢……」紅杏也是啼笑皆非的。
這夥伴的想法太簡單了,他們哪能不知道?
「我名——亂武!」
彷彿在宣誓著自己的言辭,紫的男子高舉了左手,左臂衣衫突然裂開,露出那血紅的圖騰。金光照耀下,火焰形的圖騰似乎有了生命,透出了血的波紋。
隔出了幾百米的西洲士兵也許沒有反應,可近在眼前的東洲士兵陡然間大驚失色,渾似見到了惡魔,恐懼地紛紛閃避,嘩然一片。
悲傷的氣勢迅即擴散,方圓十數丈內再無一人停留,所有人都承受不住那種壓抑得要瘋的氣勢。一片紫光蕩漾起來,流轉上天,形成鳳凰之形,燃燒空氣產生了清厲的呼嘯,極快地撲向金光瀰漫的末日黃昏。
「鳳展翅?嵐!」
金色的蠶繭停頓了,它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衝破前方的壓力,然而那個金球依舊在堅持,緊守著防禦,當那一隻紫色的鳳凰撲火一般撞擊過來,終於讓它的步伐停頓了。
紫光在撞擊後消散,另有一團紫色的光緊隨著跟來。
「鳳破繭!」
撞擊聲扭曲著震動,空氣中的分子被擠壓,然後分散開去,再被擠壓,再次分散,只是簡單的一次撞擊,卻在瞬間讓分子反覆擠壓、分散了數十萬次,於是天空中,有了轟然而響的雷鳴。
很多人被震得頭暈眼花,很多人被震得茫然若失,然而都不及那法陣內百多名白衣祭祀來的震撼,除了有限十數人,大部分人都吐出了鮮血。白衣染血,分外的鮮明,這些平素裡潔淨的祭祀們看上去萎頓了許多。即便是強如飛雨、艾絲琳,也都面色慘白,沒半點血色。
金球在轟鳴聲中消散無痕,依露鬆了一口氣,軟坐在地上,低垂了頭喘著粗氣,金色的長披散開來,失去了光澤。老虎小黑用大腦袋推著她的肩膀,似在安慰她。依露勉強抬起了手,撫摸著它的頭,喃喃地說:「小黑啊,我這次失敗啦……可是,還沒到結局呢……」老虎小黑低吼了幾聲,搖晃著大腦袋,看上去很傻很天真。
金色的蠶繭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倒退,這一退比前進的度快了太多,眨眼間就回到了西洲軍陣的上空。
飛雨深鎖了眉頭,她終於知道亂武星的可怕了,可她到底也是不世出的天才,右手仍舉向天空,左手在空中一抓一甩,用上了壓箱底的技能。
「靈魂禱文!」
淡藍色的光芒在甩手之間覆蓋了法陣,所有祭祀都在藍光中恢復了精神,失去的鮮血不能補回,但巨大的精神力量又重新聚集在一處。
「要自信!讓我知道你們還有力量!」
飛雨的話很冷靜,儼然散著高傲的威儀。短短的一句話過後,白衣的祭祀們再次撐起了雙手,眼睛裡有了鎮定的光彩,她們的手,彷彿可以擁抱整個天空。
金色的蠶繭又一次在空中移動。
紫的男子單腿跪在了城牆上,拄了刀在喘息,一縷鮮血滴落下來。遠遠離開的東洲軍奇怪地看著他,人們看到的是一種乏力的感覺,那個拄刀在地的男子同樣受到了重創。就是這麼一個人,孤獨地跪在那裡,人們沒有聽見他的低語——「我還需要力量!」
「哥哥他好像撐不住了……」
豪鬼一把拉住林嬋,「別過去!還沒有結束!」
林嬋奮力掙扎著,「嫂子,嫂子!哎,人呢?」
紅杏微微偏頭示意了一下,「剛才就過去了。」
幽嵐來到了那段殘破的城牆下,仰頭看上去,正迎上了那熟悉的雙瞳。
這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我不會有事的。來,笑一個,不收錢。」
於是幽嵐笑了,連她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會這麼聽他的話。
殺氣在這時凝聚過來。
冰寒的殺氣鎖緊了自己的身體,無語楞了一下,側頭看去。那數百米外,西洲軍陣的最前方,一個瘦小的絳袍男子正牢牢盯著他,手裡張著弓,金色的箭頭無情地對著他。這冰寒的殺氣前所未有的強大,在無語的印象中絕無僅有,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見了貓的老鼠,動也不敢動一下,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都可能會招致對方的攻擊,而更讓他沮喪的是,他沒有把握能接下對方的攻擊。
幽嵐的笑容消失了,她同樣注意到了遠處的西洲主,但她呆住了,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楞楞地站著,眼睛裡湧出的是悲傷欲絕的沉痛。
依露皺了眉,豪鬼皺了眉,紅杏也在皺眉,重傷在身的他們沒有能力去阻止冰力,但他們全都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站直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站起來,他們知道站起來也擋不住那將要出現的攻擊,可他們就是想站起來。
汗珠滴落,無語覺得死亡離自己好近,近得他躲避不了,同時心裡熱了一片,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夥伴都站了起來。有人送終的感覺還是不錯的……他滑稽地想著。
金光閃現。
箭矢脫弦,金光刺破空間,飄忽間只餘一絲的軌跡殘留在空氣中。誰都知道,這箭,比聲音更快。
藍光漾起,兩道凌厲刀芒霍然綻放,那度竟然比金箭更快一分,狠狠劈在箭桿上。金光、藍芒爆出無限光明,那光明中,一個更加光明的人兒傻笑著被震飛,強猛的撞擊力讓她在空中翻滾了好幾次,最終重重地摔到地上。兩柄彎刀破裂,那箭終是被她砍成了兩段。
劇烈的疼痛在身體中波動,嬌美的少女蜷曲了身體,光華嬌艷的臉龐顯得灰白,鮮血從額頭滑落,長在地上鋪開,如果不是那傻笑的表情,這場景也算是絕美了。
「這丫頭,真敢干呢……」依露笑了,紅杏和豪鬼也在笑。
幽嵐沒有笑,她看著倒地不起的林嬋,嘴唇不自覺間被咬得蒼白。
無語也沒有笑,爭取到喘息之機的他也沒有擺開防禦的姿態,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緩緩站直了身體,再不看周圍的一切,將刀橫在了眼前。明亮的逆刃刀因為缺少足夠的光線,只淡淡地映出一雙眼睛,模糊之中有紅色在恍惚著。
「我還需要一點力量啊……」他喃喃地說。
金光又一次閃現,卻在中途一分為二。
紅花也在一瞬間綻開,鐵甲的武士從空中摔落,兩隻金箭扎進他的身體,他的雙手沾滿了血,正牢牢抓著箭桿,這讓他避免了致命傷。他沒有林嬋那敏捷的度,他來不及用長矛封擋,但若是要拚命,確實可以辦到。
月光寒哈哈大笑,「無語,給我把那個蛋砍下來!」
依露、紅杏、豪鬼爆出了大笑,笑得悲憤異常。所有人都奇怪他們的反應,這本不是可以大笑的場面。而他們,本就是一群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西洲主的臉色舒展開來,雖然是敵對兩方,也不由他不佩服那兩個孩子的血勇。
「林嬋……月光寒……好孩子……」
箭又被抽出了一隻。
巨大的金色蠶繭在前進,接近了臨海關。
無語將視線從刀上移開,看著那不斷逼來的金繭,繼續喃喃,「我還需要一點力量啊……」
戰場上安靜得像是鬼域,那風聲也像是鬼在呼吸。
冰力的臉抽搐了一下,泛起了悲傷。他看到那個沉默的女子,橫走了幾步,卻正好是在箭矢軌道的前面。衣衫飄擺,綠揚揚,如湖水般溫柔恬靜的眼睛裡多出了決絕的哀傷,隔著數百米的距離,冰力仍是看得清晰分明。
「退下!」冰力在怒吼。
回應他的,是那女子沉默的搖頭。
「退下!」冰力的聲音裡濃縮著悲痛。
女子仍是搖頭。
箭鋒凝起寒光,冰力張開了弓。
在依露他們複雜的眼神中,女子忽然轉了身去看著城牆上的男子。
無語下意識地低頭,一張臉幾乎要扭曲了,喉嚨裡像是有東西在堵塞著,讓他無法順暢地呼吸,他看到了悲傷的言辭。
右手摀住了胸口,然後向前伸出,拇指、食指、小拇指伸直,中指、無名指蜷攏,最後指向了無語。
女子的動作很緩慢,猶如在用簡單的動作表達她一生的情感。
無語的心頓時空了,他呆呆地看著女子在笑,在他的印象中,能笑得這麼灑脫還是第一次。他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應她。
女子回轉身去,摘下了碧綠的弓,緩緩搭上了一隻銀色的箭。這緩慢的動作,讓無語忽然絞痛了心兒。
林嬋在依露懷裡掙扎著坐起來,「嫂子在說什麼?」
依露笑了笑,「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