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聲音聽了很多次,連我都記不起到底有多少次了,可每次我都覺得聽不厭……因為我覺得這是男人的聲音……男兒生於天地間,該當有如此胸懷、如此氣度……知道麼?我為什麼要取了炎龍東洲?別去想什麼千年恩怨,也別去想什麼皇圖霸業……那只是一個理想!一個最宏偉的理想!」
海水很靜,海風很柔,湧不起波瀾,翻不起浪花,陽光灑落在大海上,起伏之間流轉起順滑的光。絳袍的男子站在山頭,眺望著遠方,說著輕緩有致的話,像是拉著家常。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褐的絕美男子、一個金甲燦然的中年漢子、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女子。披風在風裡掙扎著,出了獵獵的響,可他們依然是驕傲的,驕傲得彷彿天下全在他們的手中,風兒也許是無可奈何,收斂了氣勢嗚咽了,換了輕柔的方式去觸碰他們,然後悄悄把他們身上的塵土抖落。
西洲主的眼神裡有了溫暖,話語更加動聽起來,「豪鬼,你覺得父親是不是做錯了?」
豪鬼灑脫地笑笑,「成王敗寇而已,說什麼對錯?」
「你當真以為能騙過你的父親麼,我幼稚的兒子。」西洲主大笑,「今天的局面對我們極為不利,這裡面少不得有你的罪過啊,如果不是你硬把冰原拖進這戰爭,我西洲如何會輸呢?至少我們可以佔據炎龍的半壁江山。」
豪鬼肅容道:「孩兒只是想將他們兩洲一起收拾了,免得以後多生事端。」
「你到底是不肯和我說實話,但我也不會怪你,這幾年的戰鬥,你已經把你能做的都做了,你的名字已經是整個炎龍的噩夢了。」西洲主辛苦地咳嗽幾聲,歎了口氣,「那麼最終一戰,還是得你多費心了。」
豪鬼低,心裡有痛楚流過,嘴上仍是恭敬答道:「孩兒遵命!」
「這計劃是極穩妥的,我想不出東洲方面會有機會逃離我們的佈局。」西洲主的聲音小了許多,「只是要苦了你啊,飛雨,你也只是個女孩子罷了……」
當代祭祀行會的最高領導人,號稱「教皇」的飛雨恭敬地施禮,「飛雨的觀念裡,女子未必不如男,而且,我族如此高的人口素質,本該臨駕他族之上。」
西洲主搖了搖頭,「從你姐姐開始,算上你和那個叫依露的女孩,已經把祭祀行會弄得大亂了,甚至把西洲也弄亂了,女人的地位已經提高了很多啊,這很好,我不會干涉你的。可是飛雨,你要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最優秀的種族,只有最合適的種族,這幾年下來,炎龍這個種族展現出的強韌生命力還不夠強大麼?對付這樣的種族,最好的方法就是『斬盡殺絕』!」說到這他稍微停了一下,自嘲地笑起來,「原來人一上年紀就手軟了……不過事已如此,接下來還得看你那『一九一部隊』了。」
「飛雨遵命!」
「讓女子上戰場主導戰爭,也是千古一絕了,只是身為男人,可以說是『恥辱』。」西洲主歎息著,回笑道:「橘子,多擔待點吧。」
西洲統帥苦笑一下,「當著晚輩的面叫我的外號,你對我可真不薄啊。」
西洲主得意大笑,「古來帝王,像你我這樣交情的怕是沒幾個,當皇帝能得到很多,卻又注定失去很多。還好,到最後還有你這朋友在我身邊,我也安心了。」
橘略略跳了跳眉毛,不悅地說道:「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等戰爭結束你就把皇位傳給太子,你就好好養你的病。」
「這病……算了……先做該做的事吧……」西洲主轉過身,「橘子,我們先回去吧,讓他們兩個年輕人浪漫地說會話。說起來,我好久沒聽到這小子纏著飛雨瞎鬧的消息了。」
橘伸手摟住他的肩頭,心下暗歎,這西洲主的身體是越來越虛弱了。他轉頭看了山下的那一片蔚藍,依然悄無浪花,想像這皇帝當年氣壯山河的風采,如今也到了安靜的時候。
飛雨紅了臉,看著那兩個人慢慢走下山去,輕輕呼口氣,卻現豪鬼正朝她古怪地笑著,臉更是紅得厲害,「看什麼看?」
豪鬼笑道:「老爺子一說我才想起來,我有好幾年沒給你送花了。」
飛雨白他一眼,嗔道:「你都老大不小的了,小時候的玩意也該收收了。」
「也是吧……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豪鬼將目光落到天際上,似在自語。
飛雨忽然心裡一震,她看到這男子的表情沒來由得黯淡了許多。她以為這兒時的夥伴陷入了矛盾中,她也很惋惜豪鬼與紅杏的戰鬥,可她並不知道,現在的豪鬼想到的是那個遠在黑蠻南洲的一個銀跳脫的英氣少女。
「你現在這樣子可比裝酷的時候順眼得多了,唔,我是不是考慮一下你送的鮮花呢?」
「現在才考慮啊,晚了哦,我心裡有別的人啦。」
「原來你剛才在想女人啊?」
「……」
臨海關內,除了在碼頭還有些東洲的壯勞力之外,城裡來來往往的只有西洲的軍士。一條條街道上空蕩蕩地迴響著軍士們整齊的步伐聲,入夜後的城市寥寥剩了幾許的燈火,這步伐聲在黑暗中變得刺耳了。月亮晦暗著,扯了雲紗遮了面目,慘淡的光線落在城裡,添了無限的冷清,一個更冷清的身影緩緩地從街角拐了出來,默默走著。在這人走上街道時,街角的黑暗中亮了四點星光,有兩個人暗暗注視著周圍,像是守護著那個走過去的人。
依露的手在門前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推了過去。酒館的門開了,淡淡的月光鋪灑進屋裡,襯起一片浮動的夜霧,幽幻得像是死神的別院。一個精靈似的人就在屋內,無聲無息,靜靜地坐在一張桌邊,雙手墊著下巴,如剪影相仿。
依露就那麼靠著門框,歪頭看著那人,「怎麼不點油燈呢?」右**個響指,一點黑色的火焰飛了起來,打在屋內柱子上的燈盞裡,那燈亮了。
幽暗的火光奮力舒展著身體,亮了一角的黑暗,努力將桌邊的人籠罩到自己的懷抱裡來。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麼?」桌邊的人側臉看著依露。
火光燃起了一份清秀,這人竟是追殺了依露無數次的教皇飛雨。
依露勉強一笑,問道:「只是想證實一下罷了……你當真要把祭祀行會賭在這最後的決戰中麼?」
飛雨冷哼了一聲,收回了目光,淡淡答道:「一定會贏的比賽,我為什麼不去賭呢?」
依露顰眉甚緊,「你的那個什麼『一九一部隊』原來只是殺戮的機器?」到底是祭祀出身,她從來不認為進入軍方是祭祀的本分。
卻聽飛雨冷笑道:「我知道祭祀行會的宗旨,無須你來教我。說到這裡,你該為我高興才是吧?一百九十一名女子,無一不是能力出眾者,隨便拿出一個也是軍方極需的人才哦,你不是一直認為『女子不可欺』麼?如今我做的比你更徹底。」
「你認為暴力可以證明所有?你有沒有想過這一百九十一人經歷決戰後還會剩下多少人?這場戰爭,死的人太多了。」依露輕輕歎氣,知道這個女孩子堅強了,再不是以前那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可這份堅強,卻不是她所希望看見的。
飛雨傲然笑道:「我不會讓她們正面出戰的,我有萬全的計劃可以保住所有人員。」
「不妨讓我猜猜……不死一人的祭祀技能……哼哼,真是要恭喜你了。」
「你還是像狐狸一樣聰明呢……說起來,這也是受了你的啟。你是不世出的天才,當年只有十五歲的你就能施展『末日黃昏』,姐姐辦不到,我也辦不到,可我有能力將『末日黃昏』的技能修改,不需千人,只需百多人,就能設置出一個『末日黃昏』的陣法。」飛雨驕傲地笑著,沒有蠻橫的成分,依舊如平素裡那般淡然。
依露再次歎了口氣,掏了煙叼在嘴裡,目光柔柔地注視著指間的火焰,聲音出奇地軟了,「你的手終會沾上骯髒的血的……」
「為了我族的昌盛,也為了女子的地位,我可以忍受。」飛雨的聲音也軟了許多,只是那語氣裡仍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依露最終還是將煙捏毀了,隨手一拋,轉身欲走,「我不會讓你墮落下去的……我對不起姐姐,所以我就不能她更加傷心!」
飛雨眨了眨眼,想說些什麼,卻忍了下來,一轉念之間,門口的依露已經不見了。
到底要糾葛到何時才算是盡頭?
油燈的火滅了,裊裊浮現了一聲輕歎。
街道的拐角處。
「這是怎麼了呢……我們似乎是被詛咒了……紅杏和老鬼如此,依露和飛雨也是如此……老天就這麼喜歡捉弄人?」
無語看著月亮,有點暴躁了。
幽嵐牽著他的手,垂了頭沒有反應。
「你的手很冷啊……別擔心什麼,事情快要結束了。」無語挑起嘴角,嘲弄似地繼續看著天空,「可是幽嵐,你會有殺我的一天麼?」
幽嵐依舊是沒有反應的,可無語覺得牽著他的那隻手突然劇烈顫抖了,於是他笑了起來。「反過來問的話,我是一定不會殺你的,就這麼簡單。」牽他的手沒有了顫抖,卻越的冷了,他索性把那手揣進了懷裡。
這夜,寒冷中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