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的武士靠著城牆的垛口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使他清醒了許多,他就這麼眼望著天空,手邊擱著他的面具,被細雪鋪了一層。天上還在飄著雪花,也許是剛才的一陣暴風過後也累了,而在大雪之中的血戰後,他疲累的身體裡,血液流動得也緩了。
「呵呵,我現在似乎很像是悲情劇裡的男主角呢。」他喃喃地自語著。
覺上當的西洲軍統帥橘終於從泗水關下撤兵,但他的離去沒有改變戰爭的走向,身在陽平關的豪鬼依然在抵抗著漫無邊際的澎湃之潮。
自紅杏動進攻之後,十五萬的東洲軍像是了瘋一般在撞擊陽平關內的八萬西洲軍。雙方血戰競日,傷亡的數字急劇飆升,短短十日間,東洲損失的部隊達六萬之數,西洲也損失近四萬人,若不是以飛雨親衛隊隊長艾絲琳為的祭祀行會揮了驚人的攻擊能力,西洲的損失程度甚至會更加慘痛。
紅杏一度想放棄攻城,在他的計算裡面,就算攻下陽平關,自己的部隊也剩不了太多了,他十分明白豪鬼這夥伴的軍事能力。這時月光寒所屬部隊的增援及時趕到了,極大地鼓舞了東洲軍的士氣。在月光寒看來,只有將西洲軍的有生力量摧毀,臨海關的魔王冰力才會動搖,紅杏同意了他的觀點,動了不計代價的猛攻。
有一點豪鬼是可以肯定的,他的能力的確是在紅杏之上,甚至是更高,因為他只有八萬的部隊,卻拖住了東洲的主力將近十天,讓自己的父親和橘帥有時間做出新的調整。閃光敗退,橘的撤兵,讓他處在一個孤立的層面上,可他並沒有放棄,他要證明給紅杏看,他才是真正的軍事天才。
「事實上我已經做到了啊……」休息中的黑甲武士忽地笑了起來,「可是還不夠啊……紅杏,你必須打敗我……不打敗我,你就不能打敗我父親了……」
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到了耳朵裡,他當即便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懶洋洋的人來。
那聲音裡有了苦澀,「可是我還是不懂,打敗了你又怎麼樣呢?死的都是無辜的人。你看,到處都是血,天上那些雪全都是消逝的悲傷靈魂。我不當遊俠可真是浪費了材料,這麼感性的話我都能隨便說出來呢。」
豪鬼的頭邊垂下兩條腿來,兀自來回晃著,聲音的主人正坐在垛口上。
豪鬼半晌後才歎出聲來,「爭天下……原本就是無數的屍骨的代價……」
那聲音顯然沒有同意他的觀點,逕自說了下去,「吹響號角的只是寥寥幾個手上有著絕對權利的人,可誰來給這些無辜的靈魂彈奏鎮魂之曲呢?」
豪鬼沉默了,從玄月關開始,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問題的答案,可他如今只能戰鬥下去,直到與紅杏分出勝負。
「這個問題的起源不外乎是『**』兩字,就像你這個亂武星,本身也就是強烈**的產物,只是你運氣好,碰上了我們,或者說,你碰上了幽嵐。」
那聲音漸漸低了,「也許吧……我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體內時刻有黑暗的力量在召喚鮮血,可我還是那句話,我會用一輩子去克制它!」
豪鬼忽的一笑,調侃道:「這才叫奇怪呢,為什麼要克制呢?我本來還有點期待我能在戰場上碰見你,聽說歷代的亂武星都是有天賦的軍事才華的。」
「因為我怕死啊,我要是不克制下去,只怕你們真的會動手殺我了。」
「在相思海,在金蓮山,在玄月關,我可從沒見你怕過。」
那聲音沉默了下去,好半天才苦笑道:「也是因為害怕吧,我怕死,所以我讓別人比我先死,呵呵,真是荒謬。」
「是荒謬啊……」忽然想起了什麼,豪鬼抬頭看著這人,皺了皺眉,「你怎麼又出場了?不是說了讓你別再來的嗎?」
紫的男子坐在垛口上看了看遠處,一片黑色的浪潮停滯在離城十里之處,那是紅杏的軍營。剛結束了一場血戰,正是稍作休息的時間,城外仍有不少東洲軍士在打掃著戰場,而城上的西洲軍沒有出擊,甚至沒放出一箭。讓死去的人安靜地上路吧,這是戰場上的潛規則。
紫的男子忽然說道:「我不是來救你的。」
「哦?」豪鬼笑著看了他,覺他的表情有點沉重。
這男子淡淡撇了嘴角,「不奇怪吧?是幽嵐讓我來的,她讓我來勸你快點走,趁著現在還有時間。」
豪鬼當然沒有驚訝,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和幽嵐的那一份血緣的關係,可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女子會這麼注意他,心中頗是暖了一下。可現在兩軍對壘,怎麼能說退就退,於是他微微笑著說道:「勝負未分。」
「我就知道你是不會這麼快放棄的,算我白來一趟了。」紫男子知道勸他不動,從垛口上跳下來,拍著他的肩頭,沉聲道:「不過吧,我來之前依露有交代,說是你不可以死,絕對不可以。」
豪鬼笑了,「哦?能描述一下這女人的表情麼?」
「嗯……當時她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搶了錢一樣。」
「果然如此……」
卻聽這男子長長吐了口氣出來,「好啦,話已經帶到了,我該閃了。給我找根繩子來。」
豪鬼微一錯愕,怒道:「你個農民,有能力飛上來,沒本事飛下去?」
「拉倒吧,我剛才是趁著你們打完以後我穿你手下士兵的衣服混進來的。雖然我蹦的是高,可我不是將紅褲衩穿外面的人啊,那是龍騎士干的活。」
「……」
紫男子自顧自走下城去,忽的又回頭來問:「有什麼話要我轉達麼?」
豪鬼淡淡地應道:「去跟岑岑說一下,讓她準備一隻鎮魂曲吧,或許是給紅杏的,也或許……是我的……」
紫男子搖頭不語,朝城門走過去了,「開門開門,大白天的關門做啥子?」
「這種天氣真好,看樣子也該到最後的關頭了。陛下,該進攻了。」月光寒策馬站在紅杏馬旁,冷靜地望著天空。
像是緩了一口氣,天空開始了又一次的暴躁,風雪狂飆,轉眼間盤旋出無數的冰粒,打在士兵們的盔甲上劈啪作響。軍陣整齊,無數張堅定的面孔上,無數雙堅定的眼睛正在注視前方的陽平關。侵略者的掠奪,外族人的暴戾,背負著全東洲希望與憤怒的將士們在風雪中屹立,如同永恆的豐碑。十天的激戰,身體已經麻木,然而沸騰的熱血依舊燃燒不滅,有什麼比趕走侵略者更重要?即便放棄了生命,那流淌在血液之內的驕傲與榮譽仍在刀槍之尖迸現,只因為這是衛國之戰。
十天,對於攻守雙方來說,都是極度的損耗,從身體到精神,承受著最痛苦的煎熬。紅杏深明此理,只是他絕對不能後退,而且無路可退,既然無路可退,那麼惟有向前。不再去看將士們疲倦的臉,不再去看將士們身上的血,在此時,他必須冷酷無情。
「吹號!」
沉寂了短暫時間,戰爭的號角再次吹響,一股股黑色的鋼鐵洪流重新注入戰場,東洲將士踏著血染的土地奔騰奮武。那風雪,越的狂了。
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的進攻,不知道死傷了多少的將士,豪鬼甚至沒有時間去喝上一口水,敵人似是永遠不會減少,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揮劍。西洲騎士的八大守則,他覺得自己至少佔了四條——英勇、榮譽、精神、犧牲,可他知道,也正是這四條害苦了他,至少不能讓他這麼輕易地放棄這場戰鬥。
「殿下,請下令撤兵吧。」艾絲琳出現在他的身邊,並且用手按在他的胸前,出濛濛的聖潔白光。「靈魂之風」,祭祀恢復技能中強效的治療法術。
豪鬼喘了口氣,感覺力量恢復了許多,傷口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他勉強笑了笑,「紅杏這傢伙打算今天就把我幹掉吧?眼下雖然攻擊得很猛烈,可他還沒動用最後的力量呢。」
目光轉到她的臉上,看到了一張同樣疲憊的臉,短短十天,這風姿秀雅的中年女祭祀已經憔悴了,遠不是平日裡貴婦的樣子。
艾絲琳淡淡地說道:「如果真等到敵人動最後的攻擊,只怕殿下更不肯走了。如今趁著還有機會,殿下盡早離開比較好。」
卻聽到苦笑的聲音,「等到紅杏出動撒手鑭了,我自然會走的。」
艾絲琳奇怪地看著他,打量了一會,現他的表情多了些憂鬱,和以往街頭傳聞的狂野冷峻沒有了相似之處。
「聽殿下這意思,您似乎很期待那紅杏有什麼表現,是麼?」
豪鬼沒有接過話題,忽地挺直腰背,劍指城外,「看吧,他來了!」
艾絲琳順著劍鋒看去,東洲主陣之前,湧起一片高牆,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就是敵人的最後攻擊手段麼?」
「沒錯,看來該撤兵了。」
「……他們還沒來呢……」
「我就是想知道紅杏肯不肯下決心!」
西洲太子的笑聲忽的在城頭響了,有了一種放鬆似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