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龍歷三八二四年一月十日,臨海關守備將軍、「炎龍三大柱石」之一的崔家瑞在西海太陽島剿殺為禍海域的倭寇,誤中魔界西洲海軍的埋伏,傷兵損將達一萬八千餘人,崔家瑞拚死突圍,被流矢擊中頭部,重傷而回。一月十一日,魔界西洲之主冰力?卡卡羅帝斯帶雄兵四十萬突然出現在臨海關下,距城五十里紮營,卻並未攻城。
詳細的情報被擺在桌案上,已經被剪愛反覆看了數遍,每次眉頭就多皺一分,到後來幾乎就要鎖在一起了。從門窗外偷偷拐進來的風將燈火吹得搖曳不定,於是那火光在他的臉上映得忽明忽暗,紅杏、豪鬼和月光寒站在門邊,看到他的臉色也就很是古怪了。
書房裡的門窗都開著,清新的空氣隨了淌綿綿,誰都聞到了庭院內樟木橋的味道,甚是提神的。月兒隱進了雲層,小心收藏起自己的光芒,與書房內燈火閃爍相比,庭院便是陷進了一片黑暗。夜已過半,那一聲聲梆子響清晰入耳,迴盪在已經空曠的玄月關內,如今關裡,只有六萬戰士。
「你怎麼看?」剪愛側過臉去問旁邊的月爾牙。
月爾牙眉頭大皺,沉聲道:「這西洲之主果然非同小可,只是我納悶以老崔的本事為什麼會中計的,而且,四十萬西洲軍入境為什麼老崔一直沒發現?」
手指輕敲著桌面,一代軍神默默無語,沉思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老崔中埋伏我已有了答案,西海倭寇猖獗十餘年,早已被老崔打敗,平日裡根本不敢靠近臨海關的海域,這次他們在邊境張狂,必是和西洲有了妥協的。從這方面來想,先是倭寇敵深入,再以西洲軍做外圍,老崔中伏不是沒可能的。」
月爾牙的眉頭皺得更緊,「那怎麼解釋西洲四十萬大軍之間出現在臨海關外?」
剪愛沒有回答他,看著門邊三個小鬼,突然笑了笑。這突如其來的笑著實讓三個年輕將領嚇了一跳,那張燈火下明暗交錯的臉上似乎多了分詭異,他們心下惴惴,知道這大將軍要出了。事實上,也被他們料中了。
「聽見了沒,剛才月牙大叔的問題。」
「是!」
回答的聲音甚小,剪愛自然知道他們心裡發虛,眼神裡便多了幾分戲謔,「那好,月光,你先答答看。」
月光寒左顧,紅杏面無表情,嘴角在抽動,似乎在憋著笑;月光寒右盼,豪鬼面無表情,嘴角在抽動,似乎在憋著笑。月光寒的怒氣直衝雲霄,腦海中古人聖賢的話語激盪開來,兄弟是拿來出賣的……
事到臨頭,他也推脫不了,跨前一步,「西洲與東洲隔海相望,四十萬大軍出發至少要花上一個月,而且,這種數量龐大的開過來,以臨海關的海上巡邏,沒可能發現不了的。」
剪愛欣慰地笑道:「分析得好,繼續。」
「所以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
月爾牙登時頂門冒火,「答不上來你還這麼理直氣壯?退下!」
月光寒看到老爹發火,嚇得一哆嗦,忙後撤一步。紅杏和豪鬼強忍了笑,仍舊面無表情,只是眼眉都像月兒一般彎了起來,這模樣恨得月光寒直咬牙。
「能分析到這個地步,月光也進步不少了。紅杏,你來!」剪愛含了笑,對著月光寒讚許地點了點頭,這讓月光寒覺得有了面子,立時便挺直了腰。
沒等剪愛開口,當他的眼神稍微一轉,紅杏就知道不好,忙跨步出列,恭敬施禮,「老師,我有話說」
剪愛聞言失笑道:「倒是學聰明了些。」
紅杏尷尬地笑笑,「在阿斯卡突襲戰中,黑蠻人利用了我前哨站換防的時機將部隊悄悄埋伏在我軍背後,我覺得西洲人應該也是利用了這種時間差。然則,現在有個疑問,四十萬的,若要利用這個時間差,就太花時間了。」
「然後呢?」
「啊?我就想到這些了啊,沒了……」
剪愛一瞪眼,「退下!」沒等紅杏動身,接著吼道:「再退!」
紅杏低了頭剛回隊列,聽到「再退」忙往後跨步,然後他發現,自己站在門外了。一陣冷風灌進脖子裡去,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有點冷呢。
月光寒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沒有被罰到外面吹冷風的確讓他產生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溫暖。
眼神轉到豪鬼臉上,剪愛心頭一動,這表情是成竹在了,也難怪吧,畢竟他是魔王的兒子,知道他父親的計劃也很正常。然而他的估計還是錯了,因為接下來豪鬼的說話。
「大將軍,豪鬼有話要說。」
「哦?」
豪鬼踏上一步,「我沒有參與父親的計劃,依照父親的格,我可以做個判斷,請大將軍指教。」
剪愛頗是覺得意外,詫異地問道:「哦?原來你並不知道你父親的計劃麼?這就有趣了。說吧。」
「東西兩洲間隔汪洋西海,如月光所說,我西洲要進東洲耗費時日頗多,也如紅杏所說,若是趁換防的時間差來做安排也頗為費時費力,但如果要奪這東洲的花花世界,我父親當然早已未雨綢繆,我想,這四十萬部隊至少是從一年前開始陸續進入臨海關附近海域的。」
一番言論過後,這西洲太子面露微笑,腰桿筆直,誰都知道他正為自己的父親驕傲著。
紅杏和月光寒大驚失色,以他們的閱歷和經驗是怎麼也想不到這種計劃的,誠然戰前準備是必須的,可若是提前一年就把部隊分批進駐敵人的領域就需要極高的軍事智慧了,更何況偌大一支部隊進入敵人領域居然還能隱藏得如此秘密,這份帶兵的才華,估計連號稱「軍神」的剪愛也未必能做到。臨海關崔家瑞乃炎龍名將,四十萬的在他家門口藏了一年,說出去任誰也是不信的吧,如今這事實已經發生了,正生生地擺在面前。兩個年輕將領頓時對豪鬼的父親有了崇拜的心思,卻是不敢表露出來。
月爾牙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對於已發生的事他不會太在意,多年的軍事經驗告訴他,敵人的手段可以拿來分析,卻不可因為敵人的高明喪了鬥志。他所想的只有一件事,西南兩洲的軍馬按兵不動,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旁觀炎龍內亂,而一旦戰事全面爆發,炎龍的勝算到底有多少?腦筋飛速轉動,得出最讓他難受的結果,炎龍東洲沒有絲毫勝算!
其一,黑蠻失利,玄月關能剩下一萬人就算極不容易了,無力再去平復叛亂;其二,叛軍奪了天京城,以三位皇叔的本事根本不是西洲魔王的對手,只能等他人收了漁翁之利;其三,若是玄月關被黑蠻人攻克,叛軍兩面受敵,更是生靈塗炭。
瞬間閃過的念頭如雷劈下,重重在這炎龍名將的心口撞擊,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許多。
剪愛則是暗暗吸了口冷氣,月爾牙的分析他自己也做了出來,可這分析的結果並不能讓他動搖意志,他吃驚的是這個俊美的極品男人,年紀已然有了如此精細的智慧。多年的生活閱歷,他看得出豪鬼心思縝密、鐵血無情,比之紅杏、月光寒高了不止一籌,若是繼續成長下去,以目前東洲的人才來說,根本就沒有能與之抗衡的人。
殺了他麼?剪愛很吃驚自己有了這個想法,我到底還是上了年紀呢,竟容不得這年輕人在我面前放肆了,如今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麼
豪鬼自己也是心裡發涼,在剪愛的眼神裡他忽然讀出了「殺氣」兩字,無聲的氣勢突然將自己鎖得無法動彈,但這壓力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有點莫名其妙。
「豪鬼殿下決定什麼時候回去了麼?」剪愛壓下念頭,他不想看到炎龍多一個隱患,可他也想看到這年輕人能成長到什麼地步。
豪鬼強捺心頭惶恐,恭敬施禮,「不敢瞞將軍,等破了黑蠻我就會回去。」
剪愛撐了桌面,霍然站起身來,「好,那麼接下來我就要開始做部署了。三天後,就是決戰之期!」
眾皆愕然。
待送走了滿腹疑團的月爾牙、紅杏和月光寒後,豪鬼被剪愛單獨留了下來。剪愛在小院內坐著,石台上擺了酒葫蘆,他親自倒了兩杯酒。豪鬼看他忙裡忙外的,心裡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了,剛才那瞬間即逝的殺氣那麼真實,讓他心內惶惶不安。
剪愛指了指石凳,「來,坐吧。」看到豪鬼地坐了,他又指了指酒杯,「陪大叔喝一杯吧。這酒叫『三晚不過崗』……你阿姨親手釀的,喝了不上頭。」
豪鬼接過淺嘗一口,卻因為心思不安沒品出味來,訥訥說道:「是好酒。可是……」
剪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呵呵,小子,知道大叔留下你的用意麼?」
豪鬼老實地點頭,「沒有,可是剛才大叔對我動了殺機。」
剪愛看他一副小學生被老師批評的表情更是笑得大聲,「嗯,不錯,果然聰明,這點紅杏和月光是比不上你了。知道為什麼嗎?」
豪鬼暗暗咬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果然是冰力的孩子。」剪愛大笑,「的確如此,你天資高絕,軍事智慧在年輕一代裡面算是最高的,正因如此,我才非常矛盾。說起來,大叔還是太心軟了,明知你會是將來的大患,卻還是下不了狠手。」
剪愛慢慢地品著酒,酒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出黯然的紅,看得人心傷神碎。看到這酒,豪鬼就發覺自己的眼前模糊了,淚水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在眼內打轉,他向來不屑於眼淚,此時卻有些不受控制。
在這玄月關裡,剪愛對他與對紅杏是一樣的,兵法、軍陣、武功無一不是剪愛費了心血教成,只是短短幾年,自己獲益良多,見識亦是一日高於一日,可以說,除了父親,這是第一個毫無私心、真正愛護關心他的人了。他自小聰明過人,當然知道剪愛的矛盾心情,可他寧願現在變了才好。
「您的恩情,豪鬼片刻不敢或忘,我留下沒走,也是想還了您這段恩情。」
剪愛搖了搖頭,「沒什麼還不還的,我只是想要你一個承諾。」
豪鬼奇道:「承諾?」
「黑蠻之患,我軍是必勝的;炎龍叛軍,我也有打贏的辦法。可是,你父親的親征,我是沒有能力再去阻止了,我畢竟只是一介凡人罷了。將來的世界,必然是你與紅杏的天下,不管你與他誰勝誰負,我想你答應我……」剪愛站起身來,雙手按在他的肩頭,盯著他的眼睛,沉重地說:「善待我炎龍的百姓!」
豪鬼心裡一陣翻騰,他知道剪愛這話的含義。西洲魔界的,一貫是戰勝之後屠城搶掠,對異族的政策從來都是趕盡殺絕,大軍過處就如蝗蟲侵野,生機全滅,西洲因此被外界冠以「魔」之名號,而剪愛正是針對這情況向他這個晚輩提出了懇求。
熱血瞬間就衝上了腦子,豪鬼的手緊緊按在剪愛的手上,「以卡卡羅帝斯之名,豪鬼絕不會屠戮炎龍東洲之土!」
緊繃的面容鬆懈了下來,豪鬼直覺地感到剪愛放鬆了神經,又變回了那毫無名將風範的財主模樣。
剪愛重重坐了回去,把酒葫蘆往豪鬼面前一頓,「好漢子!來,暢飲吧。」
豪鬼雖然不好酒,但也知道紅酒夫人釀的酒天下無雙,眼下心情舒緩了便也不再客氣,抓了酒葫蘆意態飛揚地猛灌幾口。
「阿姨的酒果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已是頭暈眼花,逕直趴倒在桌子上,竟然是醉了。
「哎呀呀,你喝這麼猛幹嗎啊?」剪愛頓足不已,連呼「可惜」,心疼得臉都變了形,「你又不去打老虎,這酒不上頭,可後勁上來得快啊。」
這,彷彿也沒有了寒意,因為這軍神如今已沒有了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