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夥伴們,你們好……很久沒見,你們還好嗎?你們真的還好嗎?……哦,應該是很好……」
相思居的老闆和夥計停止了手中的活兒,直勾勾地看著身邊的桌子,準確地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張桌子邊的人。這個人毫無形象地蹲在長條凳,穿著一身粗麻的藍衣,背後披散了紫色的頭髮,一隻毛筆在嘴裡叼著,面前鋪開了幾張紙,時不時地唸唸有詞。
事實,整個旅館的大堂裡已經坐了不少的人,有路過喝碗酒解乏的本地人,也有在這打尖住店要去冰原做生意的人,他們此時都在瞧著那碎碎念的男子,一個個眼珠子瞪得溜圓,彷彿看到了很怪異的事情。
紫發的男子進入這狀態很久了,看著他桌零散的幾個大紙團就可以想像得到。老闆實在看不下去了,走近他身邊,苦著臉問:「無語公子,您這是寫信還是練字啊?」
男子紅了臉地回過頭來,一臉都是明媚春光的樣子,眼睛裡閃爍出興奮的光芒,咧開嘴笑道:「老闆,嘿嘿,你說說看,這寫信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呀。」
滿堂嘩然,包括櫃檯裡算帳的老闆娘在內,全都笑倒。顯然無語對於他們的這種反應有些氣憤,他很不滿地左看右看,可他的眼光實在沒有殺傷力。也許以前人們對他拯救了相思鎮還深表敬意,但他入住相思山以來一直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在他身,沒有人看出一絲「英雄人物」的跡象,平凡得像是鄰家的孩子,況且他還是在相思居裡打工的雜役人員。
「笑什麼啊?難道不是嗎?我可是頭一回寫信啊,心裡這叫一個『緊張』,簡直就是心如鹿撞啊,七八下的。」無語憤憤地叫著,臉憋得通紅。
「可是,無語公子,這『心如鹿撞』似乎是形容女子的……」老闆多少還是有點文化的,「當初我家這老婆子給我寫情就是用這個形容詞的……」
這次輪到無語瞪大了眼睛,眼前這個看似忠厚的老頭在當年居然還會有被女人追求的時候?他努力地想從這滿臉褶子之中找尋出老闆當年的影子,最後還是放棄了。「老闆同志,你覺得你這話會有人相信麼?」
在一陣放肆的笑聲中,老闆娘尖叫出聲,「你個老不羞的,當年是你硬要追老娘的!要不是你每天送吃的來,我爹早把我嫁給隔壁老張頭了。」
然後,旅館裡的笑聲更大了。
無語開心地笑著,他十分喜歡這種其樂融融的生活情調。地處冰原北洲附近的相思鎮的夏天還是比較涼爽的,人們可以豪爽地喝酒叫囂,而不必擔心醉倒的情況地出現,內地的人缺少這種幸福,他們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夏天炎熱的氣候裡像永遠喝不夠水的駱駝,懨懨的,沒有精神。無語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小鎮了,很想就這麼永遠住下去,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的心裡放不下遠在萬里之外的玄月關的夥伴。通過「死神兵團」的情報,他已經知道外面的局勢日漸緊張,根據那兩位當家的分析,暗流已經加快了步伐,有些甚至開始浮現於表面。所以他心裡還是有點擔心,年輕人是不需要平穩的生活的,他和普通的年輕人沒有區別,他也想走遍世界,感受外界的一切,雖然他並不想捲進無休止的殺戮戰場。
我要不要去找他們呢?如果紅杏和人家打架,我還要不要去幫他?如果紅杏和豪鬼開始爭霸天下,我該幫哪一個?有很多的問題都在他腦海裡盤旋,彷彿蜘蛛網一樣,一層一層地連綿起來,這也是他始終沒有離開相思鎮的原因。
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他決心寫封信去問候朋們,可等到真正要寫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從來就沒寫過信,更不知該寫些什麼。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他硬是寫不出幾個字來,倒是浪費了不少紙張,這使他很頭疼。
掌櫃的好心地建議,「無語公子,咱們鎮子的老王頭是專門代人寫輓聯的,您看,是不是請他幫您寫這信?」
無語更加鬱悶,一雙眼睛裡射出憤怒的火焰來,「老闆同志,你覺得一個寫輓聯的老頭能比我還強?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學歷沒有老王頭高呢?」
掌櫃的眨了眨眼,很無辜地把眼神飄到別處,「這個麼……我聽說,老王頭年輕的時候是鎮子唯一的秀才,不知道公子您的學歷到了什麼程度?」
「哦……秀才?了不起麼?」無語有些洩氣了,「的確是比我學歷高……」
清音飄渺,如輕風扶雲,如煙波細雨,淡淡的,柔柔的,登時將旅館內外的喧囂覆了過去。丁冬之聲如珠簾串起的銀鈴在風裡輕震,一片冰清,撩起了惹人的情絲,醉倒了所有人,於是人人都想就這麼沉浸下去。
無語對這豎琴之音實在是熟悉不過了,嘴角劃起一條弧線,笑了。那是幽嵐開始了她的工作,每天早和黃昏,她都會在相思居門外賣藝,賺點零用錢。他很喜歡聽她的琴,他很喜歡在琴聲裡陶醉不醒,不管心裡有多少煩躁、多少憂傷,只要聽了她的琴,就可以悠然重生,感覺身體裡重新充滿力量。今天,也不例外。
當下靈思源源,他重新拿起筆來,在悠揚琴音中寫完了這在平常人看來沒什麼難度的信件。說句老實話,能為寫一封信苦惱兩個小時的人似乎還是極少極少的,而主人公同志正正就是這極少數的人之一,當然也有很大一部分的人為寫信苦惱幾個小時的,但是憑心而論,向著創立文字的祖先起誓,人家寫的是情信。
在一個轉折之後,琴音裊裊散去,聽者們還沒有從醉中醒來,一個綠色的女子已是踏入了旅館內,迎著無語走了過去。看到旅館內的安靜狀態,女子淺笑無聲,手指輕勾,震動了一根琴弦,發出一聲清脆的裂響。這一聲脆鳴純粹得很,捨了繁複的纏繞,僅是簡單的撥動,卻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人們從甜美的沉寂中無情地扯回到現實。旅館內於是恢復了熱烈的生機。
「到底是幽嵐姑娘,這豎琴彈得真好。」
「每天聽聽姑娘的琴,便像是有了很多力氣幹活啦。」
老闆娘的心裡始終是有個疑問的,她自出生便在這相思鎮生活,對鎮裡的大大小小的人和事都很清楚底細,但這綠衣女子的出現卻完全在她認知之外。這女子來歷很奇怪,她只記得在六年前一個細風綿綿的秋天,這個女子在鎮內出現,那時她只是靜靜地找個地方彈奏豎琴,瑟縮著單薄的身體,大張著兩個綠得深邃的眼睛,警惕地看著周圍來往的人們。起先她彈得很普通,充其量也就是好聽罷了,還說不是高明,相思鎮裡民風很淳樸,倒也會經常扔下些銅錢,然後她漸漸彈得好了,直至她成了這一帶遠近聞名的大家。
老闆娘一直很注意她,自從小姑娘來了之後,這小姑娘就沒怎麼露出過笑容,總是一幅很憂鬱的樣子。現在的幽嵐姑娘可是大不一樣了,每天都是微笑的,老闆娘很欣慰地想著,然後她注意到幽嵐看無語的眼神,暗笑著,小姑娘終於有心人了呢。
「幽嵐姑娘。」
幽嵐聽到老闆娘喊她,側首笑了笑,點了點頭。可看到老闆娘那似笑非笑的臉,她心裡突然加速跳了幾下,一抹紅暈便了頰,忙低了頭繼續走。老闆娘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妮子臉皮真薄,還真沒看出來,她笑起來倒也看著很順眼呢。
「哦,幽嵐來了,你們玩,老頭子我還得忙呢。」掌櫃的扯了幽嵐,按到桌邊坐下,笑著走了。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了?發燒了?」無語叼著筆桿偏了頭瞧她,一副無賴樣子。
幽嵐白了他一眼,取過他剛完成的信來看,眼裡突然就有了層淡淡水氣,竟是有點癡了。
陽光明媚,從門外湧進的無數光線編成了簾幕,覆在無語的身,彷彿給他加了件光的披風,他得意地笑了。
老闆在門口站著,心裡琢磨著自己的年輕時代,嘴裡輕輕哼著小調,「年輕時代,年輕時代,露一點胸膛才叫男子漢……」
老闆娘在櫃檯後站著,凝望了老闆的背影,心裡琢磨著自己的年輕時代,嘴裡輕輕咕噥著,「你不要學那風流才子,站在巷子口那裡等我……悔啊……」可臉笑得甚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