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靖萱突然一聲暴喝,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要喊這個字,只是看到了那少年的奮武的身影讓他心裡悸動難安。
所有騎兵都住手了,他們身後,三千多步兵已經全部趕到,並且列好了陣勢,肅穆地等待著將領的命令。沒有人說話,除了風聲海聲,場中再沒有一絲雜音。
四輪箭雨過後,靖萱默默地注視著那已經披血滿身的少年。長長的紫發依舊在空中飄揚著,鮮血在地匯成細流,慢慢透過木製的通道縫隙滴進海裡,只有那赤紅的雙眼還在緊緊盯著對面如黑色浪潮般的士兵隊列,只有那紫色的風刀仍舊在陽光下放著冷光。無語已經身中數十箭了,神志雖然漸趨模糊,卻倔強地一步不退,穩穩地守在通道,彷彿他的腳已經和木製的通道鑄在了一起。
靖萱揚起右手,「小馬,帶你的人去!」
身邊一個偏將應了聲「是」,高聲喊著,「兄弟們隨我來!」他一縱胯下駿馬,領著五百步兵殺了通道。
喊殺之聲再度響起,靖萱聽在耳裡卻覺得異常刺耳,自己帶著這許多兵馬竟然是為了殺這麼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麼?究竟是我膽子變小了?還是我已經墮落了?
喊殺聲將少年有點模糊的神志重新振奮了起來,他的嘴角牽出一絲笑容,看著那衝來的步兵們,看到那偏將小馬的坐騎踏了通道,他吃力地移動了,轉過身去,面向大海。
相思海依舊波濤洶湧,冷冷地觀察著人群的所有動作,彷彿像個得道的高僧般,一點都不在意這人世間的生生死死。海風迎面吹來,帶著鹹味的海風讓無語覺得很舒服,讓他精神一振,長長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啊紅杏,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朋。
對不起啊豪鬼,雖然我有點看不透你,但你是個好人。
對不起啊依露,我沒辦法給你打工了,這個約定看來也沒機會履行了。
對不起啊岑岑,我不能再聽你的歌唱了。再見,我的好朋們!
能認識你們,此生不虛。
天空海闊,少年的心裡平靜下來,竟是笑了。他呢喃著,「老師,恕弟子不孝了,弟子要使用那『禁術』了。呵呵,不是弟子想死,實在是敵人太強了呢。呵呵。」
他仰起了頭,讓陽光灑在臉,他不想就這樣被他們看輕,他不想在他們面前低下自己的頭,就算死,我也要死得像個樣子不是麼。他低低地念了「禁術」的言語文字。
「天星辰,地下萬物,光明黑暗,賜予我身,吾之一擊,天下無敵!」
所有人都驚奇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在無數箭矢下仍不退一步的少年緩緩地轉過了身體背對他們。然後他們聽到了那個少年在大笑著,那狂放的笑聲令他們有些莫名其妙。既而,他們的耳邊響起了雷鳴般的咆哮。
「鳳凰涅槃!」
少年突然奮力縱躍了起來,高高跳在一丈多高的半空之中,雙臂平張著,彷彿鳳凰揚起了自己的雙翅。他對著大海舉起了刀,那刀在陽光下劃出一道異常耀眼的紫光,猛然劈向了大海。一刀幻化出的鳳凰熊熊燃燒著,從天空直撲入冰冷的海面。
多年之後,靖萱仍是對這追捕「亂武星」的一戰心有餘悸,他經常讚歎著這麼一句話:「那孤獨的少年實在是神勇絕世了!」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著少年的舉動,看著他一刀劈向了冰冷浩瀚的相思海,彷彿在發洩著什麼似的。然後,他們都見證了無語那絕世的神勇。
鳳凰刀勁沒入了大海,不見動靜,彷彿被冰冷消融了一般。偏將小馬帶著本部五百步兵殺通道,眼看就到了少年身後。他看見那少年微微側了側頭,低低地說著,「對不起了,我一個人死太孤單了,麻煩各位陪我一程。」不等他作出什麼反應,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本是波濤洶湧的海面突然急速沸騰起來了,眨眼間就捲起了高達十數丈的巨浪,就像一隻沉睡的巨大水怪突然驚醒,頓時巨浪排空,形成廣達數十丈寬的水牆,張牙舞爪、鋪天蓋地般砸了下來,那沉重的威勢只怕是連人的骨頭都要砸碎。
少年慘然一笑,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綠色的身影,原來我心裡還惦記著她麼?可惜我沒機會再看到你了,也沒機會再聽你彈奏那豎琴了……他噴出一蓬血花,被巨浪捲入,頓時不見了蹤影。
偏將小馬和衝在前面的士兵正正地被巨浪砸中了,水勢重若千鈞,瞬間就覆蓋了這五百人,將通道徹底砸碎,緊跟著又咆哮著衝向了一旁列隊的士兵們。巨浪變成了決堤的洪水,滾滾而來,憤怒地衝擊著一切阻攔在它面前的事物,所有的生命體在它面前只不過是一隻螞蟻,絕無可能有抗衡之力。
「撤退!」靖萱當機立斷,眼見這自然天威,急忙下達命令。
士兵們排山倒海般往後撤退,騎兵們就那麼踩著自己的同伴瘋狂奔逃起來,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待到靖萱重整隊伍,記點人數之後,他對著那已經平息了憤怒的相思海長歎一聲,久久不能言語。這一戰,折損士卒八百人,戰馬六十匹。這些跟隨他多年的精銳部下,竟被一個少年引動海浪之威消滅了如此之多,卻連一個敵人也沒有抓著。
他覺得自己忽然很想大哭一場。「亂武星」啊,好好作個涅磐之旅,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不知道是自己到底是什麼想法,腦海中只剩了茫然無措。
炎龍歷三八二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相思鎮一戰結束。
軍隊撤離了相思鎮,那「雄風團」也徹底覆滅了,在相思山避難的百姓們回到了自己的家園。因為「亂世四公子」的成功戰略和靖萱對無語許下的承諾,令小鎮仍舊保持著基本的完好。人們又繼續著他們往日忙碌的勞作,但他們心裡都籠罩了一片陰影。那「亂世四公子」如今身在何處呢?他們平安了麼?
仍舊是鎮的最大的酒樓「相思居」,一個姑娘坐在那張「亂世四公子」曾經聚餐的桌邊,桌只擺著一套茶具。她默默地坐著,原本俏麗的面容已是一片憔悴,青絲散亂。來往的人們看著她都是歎氣搖頭,她呆坐在那裡已經整整一下午都沒動過了,紅紅的眼睛像是隨時都要流出淚來。她強咬著嘴唇,低著頭,彷彿被人下了石化咒語似的。
掌櫃走了過來,「岑岑小姐,您這麼坐著也不是辦法,多少吃點東西,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餓壞身子可不好。」
白衣的少女沒有抬頭,聲音有些沙啞,「多謝掌櫃的,我實在是沒什麼胃口。請問,有他們的消息了嗎?」
「唉,鎮分了一百人去找他們了,現在還沒有什麼消息回來。」
「謝謝大家了。」少女說完又沉默下去,彷彿沒有力氣再開口了。
掌櫃歎口氣,搖著頭走開了。
不一會,一個夥計過來了,在桌放了碗湯。「岑岑小姐,這是咱們掌櫃娘子親自熬的山藥薑湯,您喝點,天氣冷。掌櫃娘子說了,如果他們回來,看到您這個樣子,一定會心疼死的。」
寒意越發的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