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意的,他一開始就躲在一邊看熱鬧,哼!」棣氣得聲音都在發抖,在屋子裡來回地亂轉,一刻也不停。
我也生氣,這人非得等到我們山窮水盡了才出面,哼!不過想一想,我們一路上也沒對他有什麼好臉色。
「棣,你小聲點,這還是李千山給咱們付的房錢,不要讓他聽到了。」
雖然生氣,卻也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棣急沖沖地在屋子裡又轉了幾圈,忽然衝過來,小聲說:「槐,你要小心點,我覺得他們倆都沒安好心。我在學院聽說有的人養孌童,小心他們把你抓走也當成孌童養了。」
我傻眼,孌童?這是什麼東西?
「那個,棣啊,孌童是什麼啊?」我不恥下問。
「那個,那個,」我聽到棣抓頭的聲音,「那個,孌童好像是…
…是…哎呀反正是一個非常不好的東西,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聽說當孌童一點好處也沒有,你一定要小心點啊,聽到沒?」
哼!明明他也不知道孌童到底是什麼,還來說我。
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招呼我們下樓去吃晚飯。
李千山江德卿和我們一個桌,棣一個勁地在磨牙,筷子戳得碗盤直響,好丟人。
李千山和江德卿一直在說話,談笑風聲,我很想裝做聽不見,可李千山說的實在很有意思,他去過好多地方,還在邊關打過仗,講的那些事讓人如身臨其境。本來客棧的飯廳裡有很多人在講話,慢慢地聽只聽他講了。連棣的磨牙聲也漸漸地小到沒有了。
當他講到好笑處時我忍不住笑出聲,把棣驚醒了,立刻凶聲惡氣地說:「槐!你笑什麼?他講得難聽死了,等我像他那麼老的時候,我講得比這要好聽得多。」
江德卿也沒有那麼怕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和棣迫於不無奈,不得不接受他表哥的幫助,大專抗議:「喂!方棣!我表哥今年剛剛二十五,哪有那麼老?」
棣說:「你表哥二十五?二十五歲他哪會到過那麼多地方?還跑到邊關打仗?還跑到別的國家去玩?哼!就知道你表哥在吹牛!再吹下去,明天就沒有牛耕田了,全被你表哥吹死了。大家別聽他的,這人也不知道從哪聽了這些事,全安自己身上了。」
李千山也不動氣,只是哈哈笑。
笑著笑著,一個聲音響起:「聽到這個笑聲,就知道是你。看來咱們到底還是有緣,天地雖大,咱們又從這見面了。」
這個聲音很悅耳,聽著讓人覺得很安心很舒服。
李千山的笑聲嘎然而止,一股冷洌的氣息從他身上開始發散。這種氣息令人不快,我被這股氣息壓迫得說不出話。回到屋子裡時棣告訴我,當時李千山整個人全變了,模樣還是那樣,也還是坐著不動,但感覺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有故意逗我們生氣的痞樣,也沒有時而狂放時而溫和的笑,彷彿變成了個凶神,充滿了霸氣,看上去好嚇人,讓人從心裡感到害怕。
但是來的那個人卻一點也不害怕,我雖然看不見,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和煦如春風的氣息,也能想像他臉上溫暖的微笑。
「又見面了,小卿。」來人向著江德卿打招呼。江德卿說:「顏大夫,晚上好。」
「小卿,你帶方槐方棣上樓去。」李千山吩咐,聲音不大,也沒有什麼起伏,卻有一種令人不得不聽的命令口吻。棣很難得的沒有和他頂撞,而是老老實實地扶了我跟著江德卿上樓。
上樓的時候,我聽見那個被江德卿稱為顏大夫的人輕笑著說:「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泰王千歲威震寰宇的神威將軍居然成了保姆,天天被幾個孩子呼來喝去,哎呀,這是我認識的李千山嗎?還是我認錯人了?」
「卡嚓」一聲,然後傳來店掌櫃的哀求聲:「兩位大爺,小店地方小,求兩位爺去外面打成嗎?外面地方大。」
…
夜裡,我怎麼也睡不著,想著上樓時聽到的最後一段話,原來李千山是個王爺。對了,江德卿是瑞王王妃姐姐的兒子,以前好像聽爹和我岳父藍大人閒卿時說過先皇沒有兒子,從瑞王幾個孩子中過繼了一個,現已登基,瑞王最小的兒子,和現在登基做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十五歲便當上武狀元名震京師,十六歲時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上了戰場抵禦來犯的南伽,岳水一戰,殺得南楔十萬士卒死了一半,同年滅了南伽,十八歲時平北歷,十九歲收東厝,軍威赫赫,打得周邊大小諸國失魂喪膽,紛紛遞上國書,願為屬國,從此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二十一歲時又平伏戎收大岳,皇帝親口御封為泰王,所轄軍隊為神威軍,可以騎馬仗劍入朝,上殿免跪。皇恩浩蕩,恩寵有加。
當時聽這件事的時候我只有七歲,聽過了對這樣的人很是憧憬。
原來就是他嗎?我想像著第一次見他的情景,有點壞,有點愛笑,一點也沒看出竟是如此有著如此聲名的王爺兼將軍啊。當今皇帝的親弟弟一個威名赫赫的王爺,如今卻被棣呼來喝去,被我冷臉以對,到底安著什麼心?他到底為了什麼才這樣委曲自己?他說是為江德卿禰補過錯,我覺得不應該這樣簡單。
想哪想,想得我頭疼,乾脆盤膝而坐,讓內息在體內緩緩流動,平衡雜亂的心思。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響起了打更聲。我的心也平靜了,也有了些倦意。
躺下正想入睡,忽然聽到細微的響動。
自從眼睛肓後,我的耳力變得很好,於是細細傾聽。
輕輕的腳步聲在我和棣住的房門前走過,然後停下,客棧夥計低聲說:「客官,天字五號房到了,要不要小人給您二位提熱水?」
一個悅耳的聲音在輕聲道謝,說不用了。
我聽出這個聲音,是那個顏大夫。
門打開又合上,然後是夥計輕手輕腳下樓的聲音。
原來是顏大夫投宿,身邊棣已經睡熟,我也困的睜不開眼。
彷彿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和棣在水邊玩,他掉到水中,我想救他卻動不了,想叫人也張不開口,急得一身哭了起來,拚命地一動,終於醒過來。
醒來也還是漆黑一片,胸口上被壓了個什麼東西,腰也被緊緊抱住,我都不用想,一定是棣。怪不得我動不了,原來他又把我當成抱枕。我恨恨地把他的手和頭從我身上挪開,心想明天說什麼也不能和他再睡一張床。
嗚咽地哭聲仍然在耳邊響起。我還沒完全清醒,明明已經知道剛才是在做夢,怎麼我還在哭?摸摸臉,是乾的,咦?不是我哭?
再仔細聽,哭聲沒了。過了一會又響起來。
四周寂靜無聲,我有點害怕,輕輕推推棣,趴在他耳邊小聲地叫:「棣,棣,醒醒。」
棣不耐煩的翻了個身,我繼續小聲叫,他終於迷迷糊糊地有點清醒。
「你想尿尿啊,我給你拿夜壺。」
他迷迷糊糊地就要下床,我一把按住他,趴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想尿尿,我只是有點害怕。棣,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是不是鬼哭啊。」
棣立刻有了精神,小聲說:「鬼?在哪,讓我聽聽?」
聽了一會,棣也趴在我耳邊悄悄說:「好像不是啊,我聽得怎麼像是有人在喘氣?」
很奇怪的聲音繼續響,讓人聽了有點臉上發燒。棣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呼吸聲就在我的耳邊,氣息吹得我臉上一陣陣的熱,讓我感到十分心裡怪怪的。我輕輕往旁邊挪了一下。
棣又貼著我的耳朵小聲說:「槐,我覺得我好像生病了,心跳得好快,臉也好燙啊。」
我把頭貼在他心口上去聽,果真一顆心跳得快極了,皮膚也燙得嚇人。
「你頭昏不昏啊?是不是凍著了?」
棣小聲說:「好奇怪啊,剛剛還好好的,不知為什麼?現在就成這樣了。你身上涼涼的,讓我抱一抱。」四肢纏了上來,把我纏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