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東林山,連綿數十里,山高壁陡,怪石林立。
建國三十七年,寒冬,臘月。寒風凜凜,冰雪連天,本來怪樹叢生的林子早已也變成禿林,只有常青的松樹在白雪皚皚的壓迫下依然屹立不倒,反而更加挺拔,針葉越發翠綠,給雪白一片的世界增添幾分並不艷麗卻充滿生機的色彩。
韓長春坐在馬車上,半指多厚的棉大衣讓他的身材顯得臃腫,雙手分插進袖口裡,狐狸皮做成的大毛領高高立起,快將他整個腦袋滿進其中,即使如此,夾雜著粒粒雪片的刺骨寒風仍然如同刀子般刮在他的臉上,讓本來紅潤的面龐變得血紅一片。
打了個寒戰,他抽出一隻手,從懷中掏出那支隨身多年的酒壺,大大喝了一口。酒,是好東西,特別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一種叫做燒刀子的酒就更是好東西了。酒如其名,喝進肚子裡,燒腸刮肚,火辣辣的,也讓韓長春渾身上下為之一暖。
無奈的搖搖頭,想當年,即使再冷的天氣他也是只著單衣,筋如鋼,骨似鐵,一次,同樣是在臘月天,他打著赤膊,手中斬馬刀,連斬日寇五十七人首級,何等威風,又是何等豪邁,可現在,已過七十的年歲再也無法提起當年的勇氣,身體與那時相比更是無法匹敵。人要是經常想起當年的往事,說明他正在開始變老。韓長春苦笑,歎道:看來,自己確實變老了。
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狂風吹過,韓長春冷然間勒住馬車的韁繩,原本渾濁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清澈,一道刺人的利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他微微一側頭,提鼻子嗅了嗅,新雪的清芬中夾雜著一絲腥氣,很淡,普通人根本無法發覺到它的存在,但卻瞞不過他的鼻子,韓長春很清楚,那是狼的氣息,而且不是絕對一兩隻而已。
狼群!韓長春心裡一動,知道在冰天雪地裡他出奇『幸運』的碰上最令人頭痛也最令人恐懼的動物。
摸了摸腰間那把差不多和他年齡一樣大的斬馬刀,血液突然加速,瞬間沸騰,一股久違的鬥志又在他心中升起。
這股鬥氣來得快,去得更快。抓住刀把的那只枯瘦手掌緩緩鬆開,甩甩頭,又喝了一口酒,他自語道:「要過年了,別若我開殺戒。」他的話既像是對狼說的,也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他重新抓起韁繩,雙臂一抖,喝道:「架!」
兩匹老馬甩開八隻蹄子,快速向前飛跑,它們似乎也感覺到附近有狼群的存在。馬對危險的感覺要比人類靈敏得多。
向前跑了不久,狂風不減,反而越來越大,指甲大小的雪片漫天飛舞,讓人難以看清十米以外的事物。
沒等寒長春下命令,兩匹老馬不約而同的停下來,馬頭左右搖擺不定,眼中充滿了恐懼,不時的用前蹄刨著地面,鼻子『撲撲』打噴。
韓長春熟知馬性,沒有主人的命令敢私自停下來,說明前方有令它們十分恐懼的東西。他忍不住笑了,人們都說人越老膽子越小,沒想到馬也是如此,還是當年,這兩匹馬與他南爭北戰,什麼樣的架勢沒見過,別說區區狼群,即使面對千軍萬馬,槍林彈雨,也毫無畏懼,從來沒退後過一步,沒想到它們老了,連那時一腳就可踢飛的狼都怕了。
腥氣越發濃重,韓長春本想不理,催馬繼續趕路,可前方突然間傳出一竄『咯咯』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人的聲音,或者說是嬰兒的聲音,難以分別是哭還是笑。
「嗯?」韓長春輕咦了一聲,從馬車上飛身跳下來。七十多歲的老人,身子輕飄飄的,縱身,落地,乾淨利落,毫無半點繃掛之處,軟如飛絮,又好似半兩棉花飄落,悄然無聲。
他瞇起眼睛,聚睛細看,飛雪擋住他的視線,能見度太低,即使以他的目力也只是勉強看見前方有一團黑影。
他尋思片刻,將手放在刀把上,還是小心謹慎的向那團黑影走過去。如果前方當真有個嬰兒,他決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等走到近處,狼的模樣沒看清,先看到了不下五十對綠幽幽,陰森詭異的光點。
運氣不錯,碰到大狼群了!在東林山地區,狼群極多,其構成主要是以家族為主,各有自己的底盤,之間多有紛爭,死傷時有發生,每組狼群的數量一般保持在二十頭左右,三十頭以上的已算是大家族,五十多頭的,十分少見。
狼,韓長春還沒放在眼裡,即使有五十頭之眾,他仍有信心五分鐘內全部搞定。但狼口下如果真有個嬰兒,那情勢就不一樣了。
他不快不慢的向前走著,等他將狼群看真切之後方才停下腳步。他打量狼群,狼群同樣也在打量他,百餘道幽深的綠光射在他的身上。
狼群聚集在一起,一個挨著一個,形成一碩大的圓圈,看它們的樣子不像準備攻擊的樣子,反倒像是在保護著什麼。
狼群一反常態,韓長春大為不解,他墊腳向狼群正中看了一眼,只見狼群中心有一頭徹體通黑,身型粗壯矯健的巨狼,之所以稱它為巨狼,是它的體形比其他的狼大一半有餘,若是直立站起,恐怕比一成年人還高出幾分,狼吻微張,利劍般鋒利的雪白獠牙支出口外,寒長春敢打賭,這對獠牙絕對可輕而一舉的將任何動物的骨頭生生咬斷。巨狼的脖頸之下有兩個巴掌大的一片心型白毛,那是貴族的象徵。不用問,這頭巨狼定是此狼群的主宰,狼王。
韓長春不在乎狼王,他擔心的是狼王身下那個赤體的嬰兒。嬰兒大約有四五個月大小,一絲不掛,小小身體被臘月寒風吹得紅撲撲的,他並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存在,一個勁的往那只離他最近的狼王身下鑽,因為那裡對於他來說很溫暖,可以抵禦要命的寒氣。狼王似乎也無意傷害腳下這個弱小的生命,但嬰兒身上人類的氣息卻讓它不自在,它不安的動了動腳,狼吻突的張開,露出四隻森光閃閃的獠牙,垂下頭,嗅了嗅嬰兒,最終還是沒有挪步,任由嬰兒的小手撕扯著它腿上的黑毛。
韓長春忍不住向前跨了一大步。狼將人類的嬰兒撫養成人的故事他聽說過,但那畢竟只是傳說,可眼前發生的事令他不得不相信此事可能確實存在。他一動,狼群也動了,有那麼一瞬間,在狼王的眼裡,他看到一絲恐懼。不過他沒有時間細想,雖著一聲長長狼嚎,五頭站在最前方、身粗體壯的狼群戰狼向他飛竄而來,狼吻大張,口水從森白的牙齒滴落。
五隻狼,速度極快,而且配合的異常巧妙。其中兩隻高高躍起,一左一右,直取韓長春的咽喉,另外三隻,從三方向進攻他的小腹與雙腿。五隻狼攻擊的地方具是要害,咽喉和小腹自當不用多說,是一口斃命的要害,即使大腿被窮凶極惡的戰狼咬上一口,十之八九難以保全,人若是沒了腿,也就成了狼的盤中之餐。
狼快,韓長春更快,身子如同旋轉的陀螺,提溜一轉,勁氣十足,連他腳下的積雪都被帶起多高,在他周圍紛紛旋飛,形成一片半白半透明的雪霧。只是剎那間,韓長春閃出五隻戰狼的攻擊範圍之外,他並不回擊,反而向前幾個縱步,跨進狼群之中,斬馬刀不知道何時已被他抓在手中,橫臂一揮,銀光粼粼,無數顆小光粒彷彿水銀洩地般飄灑而出,落在群狼的身上,擊起的卻是血紅的光芒。白色的雪,黑色的狼,紅色的血,混亂的混合在一起,難以分辨何是人,何是狼。
雪霧飄散,韓長春的身形方顯露出來,此時他已站在狼王面前,一人一狼,近在咫尺,之間不足兩尺,在他身後,橫七豎八,躺著十二頭狼屍。紅艷的血在雪上擴散,又凝固,風雪吹過,又被覆蓋的一干二靜。
狼王幽深的碧眼盯著韓長春,裡面沒有了恐懼,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凶殘與狡捷。
韓長春看都沒看它一眼,他的目光都被狼王身下那個嬰兒所吸引。嬰兒嚴格來說還談不上漂亮與否,可是躲在狼王身下這個嬰兒卻很漂亮,或許說妖艷,一雙杏核似的大眼睛,黑多白少,亮晶晶的眼仁一閃一閃,比天上的繁星更令人眩目,堅挺筆直的小鼻子頑皮的高高翹起,菱形小嘴一張一合,紅色的嘴唇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去親它一下。最特別的是,嬰兒眉心有一顆針鼻大小的紅痔,很小,卻朱紅的快滴出血來。妖艷這兩個字在寒長春腦海中閃過,連他自己都奇怪,竟然將這兩個字用在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身上。他甩甩頭,再次看向嬰兒,笑了,苦笑,因為除了妖艷這個詞之外他真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這可能就是書讀得太少的痛苦。韓長春自我解嘲的苦道。
目光緩緩從嬰兒的小臉上移開,終於落在狼王的身上,眼神中寒光大盛,他輕抬手中的戰刀,低沉說道:「你,走吧。」
不知道狼王有沒有聽懂他的話,向後退了一步,看看身下嬰兒,猛的抬起頭,狼目一眨不眨堅定的看著韓長春,狼吻開啟,發出深沉的哼哼聲,同時四腿分開,腳不動,身子重心微微向後,此時的狼王更像是一支弦中箭,隨時都射出去的可能。
韓長春見狀大笑,沒想到狼王竟然也會被這個小小嬰兒所吸引,竟然會為了他和自己拚命。「只是可惜,」斬馬刀一直狼王的鼻子,他朗朗笑道:「即使十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不怕死,儘管來吧。」
現在若是有人在場,一定會懷疑他是不是有精神病,竟然和狼對話。其實韓長春明白,他的話,狼王即使未必會全明白,至少能瞭解個大概,人在很多時候都低估了狼的智慧與靈性。
狼王的重心又往後移了移,身上黑色的粗毛根根立起,隨風擺動。
「嗷!」隨著它一聲吼叫,整個身子如同離弦之箭,石光電閃一般射向韓長春。
一人一狼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足兩尺,而且狼王的敏捷遠非開始時的戰狼可比,眨眼之間已到了寒長春面前,狼口大張,對著他的脖子惡狠狠咬了下去。狼王甚至感到自己的牙齒接觸到對方皮肉的感覺,它用盡全力咬下去,憑它的力量,牙齒的鋒利,就算一棵小樹也能被它咬斷,更何況區區骨肉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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