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海諾接到眼前這份調令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被請去憲兵司令部「喝茶」之後,他以為自己頂多會被關段時間的禁閉,或是受到軍銜、名譽上的處罰,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戰事吃緊的時候,德國海軍部居然會讓自己這樣一個剛剛榮升王牌艇長的優秀潛艇指揮官轉入後勤文職部門!
「軍械庫高級監督官」名頭聽起來不錯,可張海諾心裡卻不服氣的很,他旋即去塞德利茨號找馮.勞倫茨准將,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只可惜「表舅」告訴他,上一次他救起那艘郵輪倖存者的行為就已經惹惱了高層的某些實權派人物,這一次又是在沒有得到上級批准的情況下私自進行戰術試驗,被「發配邊疆」也是很正常的。勞倫茨勸他暫且先在那裡呆著,權當是給自己身心放個假,等時機成熟了,他自然會替他去上面活動活動。
讓張海諾感到無奈的是,他之後從雷德爾那裡得到的也是相同的建議。
如果自己所調任的軍械庫在威廉港,張海諾或許還會高興一點,可那座軍械庫卻偏偏位於上百公里之外的基爾港,而且到那之後,他才發現所謂的「高級監督官」完完全全稱得上是閒職——每天的任務就是檢查軍械庫裡有沒有人營私舞弊、損公肥私。可這裡的軍械管理體制本來就很嚴格,加上德國人自身固有的嚴謹作風,張海諾在那裡足足呆了1個月,也發現有人私自從倉庫裡帶走哪怕一根管子。
日復一日的無聊生活讓張海諾鬱悶極了,他愈發的想念起在U171上的生活,想念埃德文和那些純樸的艇員們。在這三個月中,埃德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寄幾封信來。海軍部又給U171派來了一位新艇長,這位艇長人還不錯,就是經驗還非常欠缺。最近幾次他們出擊大西洋不僅收穫甚微,有兩次還差點將小命丟掉。
反正整天閒著也是閒著,張海諾乾脆去人事部門查了查,發現自己從戰爭爆發到現在只請過一次假,而累積下來的假期竟有三個月之多。於是,他向自己的新上司提出休假申請,那個平時沉默不語的老頭子也知道這個「軍械庫高級監督官」是個什麼角色,於是很爽快的批了他一個月假。
休假批條到手之後,張海諾第二天便搭上了前往呂根島的列車,他上一次和安娜見面還要追溯到去年聖誕節,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兩人就只能通過飛鴻傳情來傾訴自己的相思之苦。
基爾和呂根島隔得不遠,東行的列車十幾個小時之後便將張海諾送到了目的地,他本想給安娜一個驚喜,只是到海軍療養院之後才得知安娜和另外一些護士幾天前被臨時調到了一艘醫療船上。
在這之前,張海諾對德國海軍即將在波羅的海對俄國人發動攻勢就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安娜也會被調去參與這次行動。歷史上德國海軍在隨後的蒙海峽戰役中非但沒有達到從海上侵入彼得格勒,還損失了不少艦隻和人員,看樣子安娜這次是有的忙了。
(PS:蒙群島戰役,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於1917年10月在蒙海峽地區向俄軍發動的進攻戰役。目的是消滅裡加灣的俄國海軍艦隊,奪取蒙海峽群島,進而向彼得格勒突擊。戰役過程中雙方各有損失,俄軍將被擊毀的5艘艦船沉沒於海峽入口處,同時在海峽各處布設水雷,德艦隊被迫放棄突入芬蘭灣的計劃,返回北海)
感歎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之餘,張海諾決定先回奧捨斯萊本郊區的芬克莊園。那裡雖然不是他真正的家,但卻是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讓他感到舒服的地方。
再次見到哈斯汀的時候,這位老管家身體依然硬朗,只是兩鬢增添了些許白髮,巴倫德——那個身兼廚子、劈柴工、搬運工、保安等數個職位的勤勞男丁也還是老樣子,只是這個莊園裡唯一的女僕拉瑪臉上氣色很差,哈斯汀告訴張海諾,拉瑪的兒子前些時候在法國不幸戰死,雖然政府發了一筆可觀的撫恤金,但中年喪子對於這位獨身婦女來說顯然是個巨大的打擊。
張海諾不擅長安慰別人,他只是簡單的和拉瑪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一路上他也疲倦了,因此在用過晚餐之後早早上了床。
依然是那張舒服的大床,依然是一覺睡到大天亮,起床之後的張海諾感覺神清氣爽,思路也特別的流暢。
現在是1917年10月,距離歷史上德國戰敗投降還有一年零一個月。
以目前的局勢發展來看,張海諾相信,德國的投降已成必然,而作為一個剛剛丟掉軍職的沒落貴族,他對於這一點已經起不到任何的挽回作用,或者說,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扭轉局面了!
戰敗後的德國,將面臨一段極其混亂的時期,巨額賠款、動盪不安的時局、走馬換燈式的政權更迭,平民不得不忍受戰爭帶來的巨大創傷和戰後劇烈的通貨膨脹,大商賈們依然利用各種機會大發其財。
儘管自己掌握著先進的經濟學知識,並對20世紀各國經濟環境有所研究,但張海諾並不認為自己就一定能在這個動盪的年代找到致富的機會。首先,他現在幾乎沒有多少從商的資本,區區幾千馬克還只能小打小鬧;其次,就像是秀才遇到兵的道理一樣,遵循經濟常識的人在實際生活中尤其是經濟體制不健全乃至混亂的情況下未必能夠致富,大發其財的反而往往是那些不講常理、狡猾、見縫插針甚至黑心冷血的人,可這幾點張海諾根本不擅長。
這個時候,張海諾想到了赫森的那個計劃,即便是在一個動盪的年代,黃金珠寶的價值也不會出現太大的變化,尋寶對於他們這樣不善於動歪腦筋的軍人來說也許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張海諾又想到德國將在戰後失去所有的潛艇,要從事沉船打撈工作就必須有相應的家什,能夠擁有一艘潛艇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且不說戰後在德國買不到潛艇,就算法國或者英國船廠願意賣,赫森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資金。他們難道要開著一艘租來的小貨輪去大洋上淘寶?
想來想去,張海諾仍覺得有些東西梗在那裡,但一時間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洗把臉穿好衣服下去用早餐了。
張海諾到大廳的時候,哈斯汀果然早就等在那裡了。早餐是雞蛋、麵包、帶碎培根的小煎餅和牛奶,其豐富程度簡直可以和潛艇上的早餐相媲美了。從威廉港回來的這一路上,張海諾切身體會到了德國國內的資源危機是如何的嚴重,一般的平民能夠吃上麵包就覺得要感謝上帝了。
用過早餐之後,張海諾問起了莊園最近大半年的情況,哈斯汀告訴他,幸好他上次回來的時候讓他多準備了些存糧,現在不僅馬克貶值的厲害,有些開戰頭兩年還有供應的食品已經是有價無市了。好在今年秋天的收成不錯,這才沒有釀成可怕的饑荒。
末了,哈斯汀還主動告訴張海諾,芬娜小姐從柏林回來了,就住在距芬克莊園20多英里之外的呂貝克莊園。
對於這位芬娜小姐,張海諾並沒有從海諾那裡繼承「此生不渝」的愛,他心裡更多的是一種好奇,好奇什麼樣的姑娘會讓海諾愛得死去活來。
「她有沒有差人帶口信來?」
「沒有!」
哈斯汀的話點到為止,但是張海諾看出來了,他的神情有些猶豫,似乎有些話想說又不敢說,就像上一次卻說自己不要棄軍從商一樣。這或許就是管家要向主人匯報一些特殊情況時特有的做法——不明說但是又能讓你看出來他有話要說。
「哈斯汀,有什麼話儘管說,沒關係的!」
「是,男爵大人!聽說這次和芬娜小姐一同回來的還有一位年輕的公子,據說是柏林的貴族,家裡十分富有,但似乎沒有什麼軍職!」
「噢?這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張海諾忽然覺得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是自己而不是海諾,那個可憐的癡情人要是得知了這個情況,要麼吐血而亡,要麼立即衝去找那個年輕貴族決鬥。
看到自己主人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哈斯汀既驚奇又欣慰。
「哈斯汀,你說我要不要去見見芬娜小姐呢?」
張海諾很平靜的說到,但老管家立馬換了一臉的警惕,生怕他是要去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男爵大人,請恕在下直言!既然芬娜小姐已經有了新歡,而且呂貝克家族本來就對我們家族有偏見,我們何不就此主動提出解除婚約,既不失體面又不用委身求全!」
「嗯,這個主意不錯!」張海諾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但在正式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親自過去一趟!如果芬娜小姐真的找到了合適的伴侶,我也應該大方的獻上我的祝福。哈斯汀,你說是不是?」
老管家剛聽這句話眼神裡還有些詫異,但看到張海諾那認真而輕鬆的表情,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畢恭畢敬的說道:
「是!尊敬的男爵大人!您什麼時候去,我提前幫您預定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