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夏還有些清涼,陽光卻是很好的,來茴在太陽下的小鎮街道上走著,微微的風吹冷了她紅紅的臉,她聞到了木香花的芬芳,路邊圍了矮矮的鐵欄杆,一對年輕的情侶坐在欄杆上,草葉從他們腿間探出青綠,年輕的臉龐相互看著,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
哪有那麼多的話說啊,來茴想,她和于謙在一起很少說話,只是相互握著手,或靜靜的依偎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還是走得極快。
那就是成年人的感情吧,不若年少時那麼急切地跟對方袒露,長時間的默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便知道對方心裡面的想法。
小鎮的派出所位於街道中心,來茴等著過馬路時,一眼看到對過站在門口等著她的小張,也是張年輕的臉,短短的頭看著精神。車子一過,她跑幾步到小張面前,笑著道:「等久了吧!」
「沒能去接你就很過意不去了,還說這個,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嘛?」小張爽朗地笑道。「我可是真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
「路過,我想順道來看看你!」來茴說得有些心虛,其實她是不知道去山上的路,坐車到這個鎮來找小張,問他有什麼車可以搭上山去的。
兩人走進派出所裡,很簡陋的幾間平房,值班室裡沒人,小張給她倒了杯茶。「你一個人來的?周董事長應該是在忙吧?」
「哦,是,他挺忙的!」來茴低頭喝水,遮住了臉。
「我想也是,那幾個劫匪因為有前科都判了無期,這些事情都是林秘。「你也應該聽他說過了。「
「嗯,是。」其實她根本沒聽說過,于謙也不會跟她說這些事情。「對了,如果要去那事地,有沒有車可以乘的?」
「怎麼,你要去那兒?」小張問完,見來茴別開臉裝作打量值班室,便猜到她孤身一人去那地方,不是吵架就是分手了,心裡罵自己唐突,忙又說道:「其實那地方是沒有車去的,國道建好後,那條路基本上就被廢了,你要去的話,我待會兒幫你問問,有沒有私家車可以送你一程的!」
「被廢了?難怪呢,我在城裡要出租車送我去,他們都不去的!」來茴開始覺得奇怪,周于謙那天為什麼會走那條道?
「當然不會去,那條路的路況那麼差,路邊又是懸崖,除非是趕時間才會走的,因為走那比走國道節約了近了一小時的路程。」小張看了眼來茴,撓撓頭接著又道:「話說回來,周董真是有錢啊,把JaguaR開上那條路糟蹋也不心疼的……」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來茴像被人給點了穴,僵坐在那兒,連表情也是麻木的。那天他會走那條道,難道就是為了趕時間陪她去大連看雪,所以才遭到襲擊?
她捏扁了已經喝乾水的一次性水杯,心被撕扯著疼,如果那天他真出了什麼事,如果他再回不來了,他豈不是就因為她的生日送掉了命?
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什麼都不說,做什麼也不讓人知道。難道非要在分手後,讓人死心塌地惦記著他,為他後怕麼?
小張最後動用了關係,讓鎮上的一個小工廠老闆送她去山上。上次夜間,她因為焦急,心裡只惦著周于謙的下落,路況差,她也未曾留意過。而這次,興許是因為她留心了,才真正地感受到路面的坑窪,每一次顛簸都讓她覺得出奇地難受。
山崖上的樹都綠了,陽光篩下金斑在泥地上晃動,來茴謝過送她的人,便下車了。走到崖邊的樹旁,斜坡的綠草長了一人多高,底下林子裡的樹木蔥籠。初夏的山,再找不出冬日的一點痕跡,她看向對面的山,山間瀑布若倒掛的白煉飛流直下,這麼美麗安靜的地方只讓她感到陌生——
都變了麼?一切都變得使她認不出來了。
她尋了塊草皮坐下來,呆呆地望著山邊的日頭出神,她明明就來到這裡了,為什麼還在回憶那晚的山崖?是從那晚起,她才知道,救回周于謙,不是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錢,而是不要他出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出事。
可是,當她和他都健康地生活在另一個城市時,卻分手了。
人的感情為什麼要那麼複雜?為什麼不能相愛就一同走完所有的路?短短的人生,就浪費在無謂的掙扎裡,此後,她不見得會遇到個她愛的男人,卻仍是得嫁給他,然後在翻過日曆的某一天,想起今天是她和另一個人的紀念日。
而于謙,說不定還會遇上一個他也愛的人,但他會在經過某個山崖時想起,自己曾為了那麼個女人而不顧惜生命地趕路麼?
走過了季節,流逝的,還有他們的愛情。
是不是每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都只能在往後的歲月中留戀?
她想得忘了時間,天漸漸黑了,倦鳥歸巢,山林裡寂靜得駭人,天下起了微雨,涼絲絲地擦過她的臉,崖下黑魆魆的,像極了那晚,可她卻不會為這點兒熟悉而感到親切,入夜的山實在可怕,她耳邊響起一些模糊的怪聲音,雖然她明白那是穿過林子的風聲,但也免不了的汗毛直豎,她開始後悔自己在這裡流連太長時間,現在找不到一輛車,難不成她要在這兒過夜麼?
她傾身往崖下又看了幾眼,腦子裡頓時生出個荒誕的念頭,如果她摔下去了,于謙會不會來找她?找到她以後,他們是不是又可以重新開始了?
她搖頭笑自己傻,即便他還對自己存了些感情,但遠在千里之外,又怎麼會來救她?摔下去不是存心找死麼?還不如到前面找個農戶住上一夜,明天再搭車下山。
她最後望了一眼那山崖,像是確定了自己的念頭不可行,才要轉身,這時,山路上射來一道光束,路旁的樹都似罩了層昏黃的輕紗,汽車駛得近了,在離她不遠處停了下來,她眨了眨眼,愣在那裡,車燈還亮著,車上走下來的人——頎長的身材佇在車旁,看了她片刻,才朝她走過來——
「在這兒幹什麼?你在a城扔了一個周于謙,難不成想在這裡再撿回一個?」周于謙筆直地朝她走過來,調笑的話語飄進來茴的耳朵。
夜靜得那般不真實,低沉嗓音彷彿是穿透了時空傳遞過來,遙遙地,驚動她規律的心跳,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于謙!她忘了喘氣,定在那裡,眼見那身影離她越來越近,更近了,近得她的臉貼著他的外衣,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煙味兒,爾後,一雙手臂環住了她——
他抱著她,在她耳邊又說道:「你是不是想著跳下去,我就會去找你了?笨蛋!」
他的聲音輕柔得似暖風拂過耳廓,來茴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兩眼一閉,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終於也伸出了雙臂抱緊了他的腰,額頭抵著他的肩,含糊又急切地說道:「我才沒想跳下去,我只是看看就要走了,幸好沒走,可我也不是笨——」
她其實覺得自己笨拙得很,話也說不清楚,她想住嘴,可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亦或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她亂得很,緊張得手足無措的。
須臾,她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這才住口,只揪緊了他的衣領子,默默地在他懷裡哭著。
「別每次都哭,好像一哭理在你那邊兒了,你說,你晚上一個人待這兒幹什麼?出了事怎麼辦?又不是年紀小得很,這樣讓人擔憂著急是存心的麼?」他當然是知道她待這兒幹什麼,問出來,只是想聽她說實話,而他,也該讓她知道他在為她擔心,不能再若從前那般,以為用心去做了便可以,誤會常常是這樣產生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一坐就坐到了晚上。」來茴抬起滿是淚痕地臉,望著周于謙,忽然笑了:「可能跟你說的一樣吧,想到這裡再撿回一個周于謙,還真撿到了。」她說完踮起腳尖,閉眼吻他,起初只是唇瓣輕輕掃過,爾後于謙俯攬緊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夜越的深了,車燈仍是大亮著,雨絲似銀線在空中交織纏繞,來茴的背貼著樹幹,粗糙的樹皮磨著她的背,火熱的痛傳達到神經,她並不覺得難受,反是從心底生出一種愉悅,她勾緊他的脖子,山間的風吹得她的身體越來越熱,于謙離開她的唇,吻到她的脖頸,她似低吟地聲聲喚道:「于謙,于謙,于謙!」聲音漸漸小了,勇氣卻鼓足了些,她順著心說道:「于謙,我愛你!」
沉醉中人的卻是耳尖得很,聽到這句話立刻站直了身體,他的手撐著樹幹,狀似審訊地問她:「真的?」
「真的!」來茴很認真地點頭,向他確認不是自己意亂情迷時胡亂說的。
于謙低笑兩聲,淺啄了她的額頭,才道:「你清醒得倒是很快啊?不過,這好像不是你的錯!」他見來茴的雙眼在黑暗裡睜得老大,又道:「我們先下山吧,這裡晚了不安全!」他攬著她的肩往前走了兩步,感覺到來茴似乎不情不願的,於是站到她身前,想了想方道:「下次別清醒得那麼快,我會多愛你一點!」
來茴不願再聽他沒個正經,只好問他:「你怎麼會來這裡?」
「小張打了電話給林秘書!」
來茴低頭感激地想,這警察當得還真是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