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有點兒清冷,窗外的風吹進來,臉上的皮膚寒絲絲的,來茴忙去關窗戶,正好瞥見周于謙從大門外走進來,小徑上的落葉沒來得及清理,他仍是單手抄在西裝褲袋裡,皮鞋踩過黃葉,有些漫不經心,步子邁得緩慢而沉重——他好像很累,好像是的。
又一陣西風,捲了些落葉,來茴冷得打了個顫,忙把窗戶拉攏,今夜該降溫了。轉了個身到浴室把洗澡水放好,溫度比平常稍稍調高了些。坐在浴池邊緣,她把手伸到浴池裡,指尖觸到暖暖的水,興許是剛才太冷了,她竟有些捨不得抽回手,任憑手掌在溫熱的水裡翻覆劃過。
他看起來那麼疲憊,泡個熱水澡再睡一覺,明天會精神百倍吧?照顧他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從一開始地察言觀色,為了討得他高興,到後來便是不知不覺地去做這些事。就快要分開,或許她做的,他只會認為這是她應該做的。
胡思亂想著,她聽到門柄旋轉的聲音,忙迎出去,從衣櫃裡拿出厚實的浴袍掛在手臂上,繞到周于謙身後,脫下他的西服,說道:「熱水放好了!」
周于謙悶悶不語,待她轉到身前,給他解襯衫扣子時,才以手托起她的下巴,眼裡全是困惑。來茴驚訝向來喜形不怒於色的他怎會有抑鬱困惑的神情,心頭微微一顫,她忙垂下了睫毛,不敢再看。
他極不喜歡她的逃避,鬆了手抱住她,頭埋在她的肩窩,懵懵地低語:「我很累,這幾天特別累!」
他這樣說,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
「嗯,我看出來了,所以放好了熱水,你先去洗澡,再好好睡一覺!」熟悉的體味,卻是陌生的周于謙,她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向她吐露,卻想不到,在快要分開的時候,他們之間竟多了些溫情,多了些依賴。
或許正是因為要分開了,他們才竭盡所能地表達心中戀戀不捨的繾綣。
接過她手上的浴袍,他徑直走向浴室,臥在浴池裡,溫熱的水鑽進毛孔,腿上的酸痛得到些緩解。常年忙碌地工作,缺乏鍛煉,才奔走幾個小時便感到不適了,是不是該找個時間,放下工作出去轉轉?順便帶上她。
他知道自己又在找借口,到底是誰遺留給他這種性格,連自己心裡所想的都要去推翻,都要去尋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願承認是真的有了危機感,或許那是在靈魂深處蜇伏已久的,所以才在今天親眼目睹後,心如針刺,只想著找個辦法留住她。
原以為他可以灑脫地放她離開,原以為這麼長的時間她會愛上他,捨不得離開。
原來都不是,他灑脫不來,尤其是見她從舊情人的車裡出來後,才知道她根本沒把他當回事。縱使是任何一個女人都耍盡了心機要留住他,只有她,仍是依循著自己的原則生活,盡心盡力服侍,卻不愛他,也不糾纏他。
如果年輕時無財無勢而只能討好李月琴不算,這是他在跡後第一次想去討得一個女人的歡心,而那個女人還是自己的情婦,就身份而言是最不需要他去討好的人。然而,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開始在意她的一顰一笑,一怒一悲,甚至幼稚得在言語上欺負她,挖苦她;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看電視時她坐在一旁看書,玩手機遊戲,打毛衣?
他的眼睛驀地睜大,她的每個表情都印在腦子裡,竟然是那麼的清晰,他甚至猜到了一出浴室,她肯定是斜躺在床上翻書,不是認真地在看,她只是要等他洗完澡給他擦頭,所以才拿本書打時間。
想到這裡,他起身一腳跨出浴池,擦乾溫漉漉的身體,披了浴袍開門,像是證實一般地定睛望著斜躺在床上的她——
來茴從書裡抬頭,見他站在門口,忙把書扔到一旁,走到他面前繫好浴袍帶子,又進浴室拿了乾毛巾——「咦……你今天沒洗頭啊?」
她沒留意到他的表情,折回浴室掛好毛巾。周于謙愣愣地站在那裡,似乎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反應,精明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想著證實,而結果卻是他完全應付不來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對彼此熟悉到了這地步,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的自然而然?
等到他回神時,來茴已經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說道:「你杵這兒專擋路的嗎?」
「你要做什麼?」門神頗不自然地問道,但還是側了身讓她過路。
來茴手指向籐篋子裡換下的衣物,又揚了揚自己手上的浴袍。「我要洗澡,還得洗你的衣服,你一直杵這兒,害我進出不方便。」
「你是瞧不順眼吧,難不成你洗個澡還要跑來跑去的?」
好心沒好報,不是看他累了,想讓他早點休息,她才懶得提醒他別站著呆呢。挫敗地垮下肩膀,她歎了口氣道:「算了,你愛杵多久就杵多久吧,我不介意洗澡的時候門外還站了個身家上億的保鏢!」
說完,她就要關上門,周于謙忙伸了腿進去,格開門說道:「我沒洗頭的,你幫我洗!」
於是,周于謙坐在浴池邊緣的大理石台上,來茴站在浴池裡面,雙手狠狠地摳著他的頭皮,邊摳邊想著,怎樣抓掉他一把頭才不會被他察覺是故意的。周于謙舒服地瞇起眼睛,嘴仍是不閒著:「泡沫掉我眼睛裡了……給我抓抓耳朵……你少噴點兒水,都滑到脖子裡了!……喂!你到底會不會洗頭!!!」
來茴悶笑,手裡抓著一小撮粘了泡沫的黑,慢悠悠地道:「不會,而且你問得太晚了!」話落,她又凶狠在他頭皮上摳起來。
周于謙哼了聲,又瞇上眼,這次是痛得瞇了眼。「誒,下個星期跟我去趟北方!」
「去北方?做什麼?」
「趕上你又老了一歲,我也順便去度個假!」頭皮又傳來一陣麻麻的痛,他蹙緊了眉,把頭扭開脫離魔爪。「你存心的是不是?痛死了!」
「哦……對不起!」來茴忙回了神道歉,手的力度放柔了些。「為什麼要去北方?」
「正好可以到那邊分公司視察!」他沒說的是,前幾天她還跟他念著,老家該下雪了,有好幾年沒看到雪景了。再說,他要不帶她離開,鐵定她生日是跟她媽和謝家逸一起過。
「度假還不忘了工作?」她低低地咕噥一句,又為難道:「可是每年的生日我都是跟媽一起過的!」
「你生日那天晚上回來不就行了?」
來茴點點頭,忘了他背對著她,根本看不到,手仍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好一會兒,又聽到周于謙的聲音。「往年你生日我都送你什麼?」
「沒送過!」
周于謙仰起頭。「沒送過?」
「都是過了你才補了飾或支票!」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他仔細回憶,以前來這裡的次數不多,不太可能剛巧趕上她生日就來了這裡,過後說起,也是敷衍了事。
「還是送了東西,也不算虧待你了。」他為自己辯解,然後站起身。「好了,我自己沖水,你先去外面待一會兒吧!」
來茴淨了手走到外面,赤足踩在樺木地板上,腳板心有些涼,驀地回頭,一步一個濕濕的腳印,斷斷續續地連到那扇緊閉的木門,一潑潑的水聲穿透那扇門,在空靜的房間裡隱隱約約地響起,她突然感到寂寞,希望那水聲能大些,再大聲些,她回走了幾步,幾近貼在門邊,直到水聲停了,才走回床邊開了電視,連續地換台,新聞,廣告,娛樂八卦——
她只想這屋裡有點聲音。
「你可以去洗了——怎麼今天想到看電視了!」周于謙用手撥著濕,在對上那似被遺棄的眼神後,他心神一震。
來茴怔怔地望了他很久,才在心裡問自己——怎麼想到看電視了?
耳朵裡傳來體育台的歡呼喝彩聲,一浪緊接一浪,她蹙緊了眉頭,然後望向周于謙,臉上漾起一抹舒心地笑意:「你也覺得吵對吧?我剛剛也這樣想來著。」她關了電視機,他一說話,她就覺得電視是多餘的噪音。
周于謙見她又進浴室裡拿毛巾,要給他擦頭,忙拉住她。「不用給我擦了,你先去洗澡吧!」
夜間降溫了,他們沒有開暖氣,周于謙緊摟著她,把她的手貼到胸口最暖的地方。黑暗中,他輕聲問:「冷嗎?」
她搖了搖頭。「不冷!你冷嗎?」卻沒有問他要不要開暖氣。
「我也不冷!」
窗戶上樹影搖曳,冬寒的風嘶吼咆哮,暖暖的被窩逐漸升溫,他輕柔地吻住她的唇,愈漸熱烈,他感覺到擱在他腰上的纖手慢慢地收緊,她的回吻也越地熱情。
這個冬日寒冷的夜,沒有慾望,沒有洩,僅是將心口裡蘊藏了許久的柔情,一點一滴地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