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8
    來茴躲在窗簾背後,謝家逸坐在車裡,兩人的距離好像很遠,又好像透過簾子縫隙連在一起,那縫隙又像一條泛黃的紐帶,牽引著思緒回到多年前。

    謝家逸曾問過來茴,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來茴說是入學第一天,暖暖的秋日,你坐在倒數第二排,金色的陽光照在你的課桌上,你的頭是透明的金黃色。

    謝家逸又問她,我那天穿什麼衣服?

    來茴說忘記了,只記得你的眼睛明澈得好像一泓清泉。

    來茴是忘記了,忘記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家逸的,但絕對不是開學第一天,因為開學第一天,她媽媽還在為她籌措學費,第二天繳了學費才正式入學。

    而她究竟是什麼時候看到陽光照在家逸課桌上的?也忘了,應該是有那麼一個場景,被她不經意間看到了,便烙印在心底深處,不然怎會脫口就說出來。

    來茴也問家逸,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家逸說,送你回家那晚。

    其實家逸也忘了,自從來茴在操場告白,他送她回家後,他們便有意無意地找些借口相處,一道幾何題來茴早就解開了,卻拿著作業本跟家逸說:這道題怎麼都解不通,我也不知道哪兒出錯了,你給我講講?

    家逸耐心地講解,來茴俯低身子,下巴挨近他柔順服貼的頭,洗水的香味淡淡的撲入鼻息。家逸每講一段便停頓一下,問她明白了嗎,轉過臉即現來茴根本沒有看課本,而是看著他,四目相接,他的臉莫名其妙地燙,忙轉過頭,繼續講解:……過a有且只有一個平面平行……代入即得……來茴,這道題能不能下晚自習再跟你講!

    那天下自習後,教室裡只剩他們兩個人,家逸吻了她。

    初吻的味道已經忘了,唯一記得的是——慌張,怕被老師抓到,又怕同學折返回來,卻捨不得放棄大好的機會,他可是想吻她想了一整天。真是緊張又刺激,他的心臟怦怦直跳,慌裡慌張地捧住她的臉,閉著眼睛亂親一氣,眼睛,鼻子,眉毛,下巴全親過了,見她沒反抗,膽子大了些,才斂了心神,尋到她的唇無師自通地輾轉吮吸。

    來茴說,你的牙齒撞疼我了。

    家逸說,那時候真想把你吃進肚裡。

    那天以後,家逸每晚都送她回家,學校附近有個上下陡坡,沒有路燈,他們的必經之路,下坡時,家逸跟她說坐穩了,來茴趁黑抱住他的腰,車輪滾得飛快,鏈條「嚓嚓」地作響,自行車往下俯衝,來茴緊貼著他的背,蓬蓬的風拍到臉上,那時候他們都以為,他會載著她一生一世。

    家逸只載了她一個月,有天上坡時,來茴跟他說,家逸,以後不騎車了,我們走著回家好嗎?

    家逸很快就知道了不騎車的好處,許多條路都可以回家,他們走的是烏漆麻黑的巷子,可以放心大膽地牽手,擁抱,親吻,每當看到巷子口的光亮時,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到了有燈火有人的地方,就意味著他們要放開手了。來茴說,要不我們再走回去?家逸說好,牽著她的手轉身又走回黑巷裡。

    那條巷子每天都要被他們走個三四遍!

    往後想起來,來茴總說,那時治安真好啊!

    家逸說,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謝家逸動汽車,駛離南嶺別墅,車燈照亮黑漆漆的山路,前方仍是無止盡的黑,這段路去的時候來茴還坐在他旁邊,回來的時候,便只剩下他一個人。路牌上顯示離遂道還有五公里,過了遂道便是市區,那裡住著肖鈺,往後的黑路,有肖鈺陪他,彷彿確定了一般,心如磐石落回原處,他不孤獨,一點也不。

    手往上撫住左胸,那裡,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來茴坐回梳妝台前,從一堆珠寶飾中拿起桃木梳,在頭上來回梳動,眼裡含著莫名其妙的淚花,心裡有種酸脹的疼,梳子梳到糾結的,手一使勁,頭皮傳來針刺般的痛,打轉的淚花終於有個理由流出來,落到梳子上,梳齒上纏著一撮紅,梳柄上刻著「幸福吉祥!」

    愛和往事在多年前連同心一起被火化,只剩黑色的灰燼,她認為,此時的悲泣只是在哀悼,在相聚的這天為過去哀悼!

    只要媽媽活著就會幸福,她不要別人的保護,真的不要!

    周于謙回來的前一天,程蘭被人打傷了,來茴趕到醫院時,透過虛掩的門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病床前走來走去,寬闊的肩上架著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像武俠劇裡面的江湖浪人一樣,黑黝的大手一掌拍上床架子。

    「***!那賤人竟敢找人打你,阿蘭,你放心,回頭我就跟她離婚,那賤人不知道是誰給她借了膽……」

    來茴推開門走進去,說道:「歐陽的怒氣還真不小呢!程蘭剛受了委屈,你不關心一下,反而在這裡飆,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呀?」

    歐陽擎少見來茴進來,稍稍斂起怒氣,濃眉仍是煩躁地糾緊。「你來了就好,阿蘭從進了醫院就不說一句話,你勸勸她……」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跟她聊聊!」來茴把他的公事包遞給他,逐他出門。

    待歐陽擎少走了以後,來茴才敢仔細看床上的程蘭,臉腫得老高,破皮的地方被貼了膏藥,烏青的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細縫,纏著繃帶的右手吊在脖子上,嘴唇爛掉了,紅紅的肉從裡面翻出來,那張臉,怎麼看都噁心!一個纖弱的女人竟被打成這副模樣,來茴又是憤怒,又是憐惜,眼看又要哭出來,她趕緊背過身,揉了揉鼻子,才坐到病床上。「阿蘭!」

    細縫稍稍睜開了一點,破爛的唇翕動出沙沙的聲音。「別問他們是怎麼打我的!」

    「沒,我沒要問,阿蘭,還有其他地方傷到嗎?我是說腿!」

    程蘭驚恐地瑟縮了一下,半晌後才說道:「骨折了!」

    來茴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地滾落,她握住程蘭唯一沒被傷到的手指,哭道:「離開歐陽吧,你犯不著為他受這種委屈,你可以再去找份好的工作,為什麼還要受這樣的委屈!」

    細縫裡流出一股清淚,滾到耳後,爛唇微微地顫抖。「我死也不離開,至少現在不會離開,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會讓她好過!」被來茴握著的手指用力彎曲,在她的手掌心上劃出一道火辣的傷痕,程蘭驀地拔高音調,像走音的笛聲一般刺耳:「你知道嗎?她找了五個男人打我,我痛得昏死過去,她還叫人用木棒打斷我的腿,昏死的我又痛醒過來,她穿著高跟鞋踩在我的臉上,這種屈辱,這種痛,你說我會放過她嗎?」

    來茴駭然地哆嗦了一下,兩眼睜大了望著程蘭,透過細縫,她看到的不只是眼淚,還有仇恨,那種抽骨剝皮的仇恨,她知道程蘭毀了,即便是她離開了歐陽,這次痛苦的經歷在她的人生中也留下了磨不去的陰影,直到死,她都會恨著那個人,也許,她的人生從這刻起,就只有恨了!

    她不知道程蘭會用什麼手段再報復回去,但程蘭的性格向來剛烈,愛上歐陽讓她改變了許多,同樣的,因為這份愛受到傷害,她極可能依循原本的性子,做出傻事來。來茴忍著手掌心的痛握緊她的手指,顫抖地說道:「阿蘭,別做傻事,答應我,千萬別做傻事!這事讓歐陽去解決,你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好不好?」

    程蘭沒有理她,烏青的眼睛緩緩闔上,像兩朵復仇的黑色曼陀羅,靈魂和鮮血都匯入那裡,灌溉著刻骨的仇恨。來茴的心徹底寒了,再說什麼都是無益的,只能用汗濕的手心緊握住她的手指,彷彿這樣,程蘭就不會走得太遠……

    慘淡的陽光一縷縷地被收回雲層,月亮幽幽地掛上天際,蒼白的月光溜入病房內,覆在來茴的黑色涼鞋上,再悄悄地攀到蒼白的床單,攀到她蒼白的臉上,病房裡除了隱在黑暗裡的程蘭,入眼皆是蒼白的。

    她握著程蘭的手指,陪她坐到天亮,中途有醫生護士進來,歐陽也來探過,誰都沒有說話,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空間裡,彷彿只適合說一句話:「節哀順便!」,所以,誰都不敢開口,連喘息聽起來都是悲痛的。

    天亮時,甫下飛機的周于謙直接趕到醫院,把一天滴水未盡的來茴拉出病房,逼她喝了點粥才送她回南嶺。

    給木偶一樣的來茴蓋上被子,見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周于謙心裡打了個突,緊接著胸口有些悶疼。他脫了鞋上床,溫柔地摟著她,手覆到她眼睛上,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

    感覺到懷裡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隨即手心被睫毛輕輕劃過,他鬆開手,見來茴已經閉上了眼睛,他才把手移到她腰上。「睡會兒吧,我陪你!」

    來茴側身,臉埋在他懷裡,周于謙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在輕輕顫抖,以為她冷,正要給她壓緊被子,卻聽見一陣細微的抽泣聲……

    胸口一片濕熱,他心底升起一股久違的憐惜,纖腰上的手臂收緊,將她嵌入自己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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