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好價錢,但我希望價錢能更優!」她優雅地坐在陽光下,喝著白開水談生意。
「五百萬,一年一百萬!這個價位如何?」他慵懶地坐在背光處,喝著咖啡豪氣地應承。
「價錢是不錯,但我還想瞭解福利方面,比如醫療保險,社會保險,養老保險,還有假期,一禮拜我要求雙休!每年至少有半個月年假,加班要有加班費!」她掰著玉指,細數各項待遇。
「除了假期的時間外,其他的沒問題,每週可以保證你有兩天的體息時間,但休息時間不固定,年假也如此!」他細細斟酎後,討價還價。
她拍桌定案,大筆一揮,在賣身契上面簽下「來茴」,從此,她便不能自由來回。
幾十年後的一個夜裡,當你睡不著時,會不會想起二十歲後那幾年的夜?灑在小路上的月光,耳熟能詳的旋律,和身旁伴著你的人?是了,一定會想的,二十歲後的青春,風華正茂,世間的一切都是你的希望,月光是你的,旋律是你的,幾十年後,那都不再屬於你了。
來茴二十五歲,青春去了大半,但還年輕,該有希望的,然而,這個月光照進窗戶的夜裡,傷感的旋律戛然而止,她提前回憶起二十歲後的往事,彷彿經歷的那些坎坷已讓她過了半生,而她,也走入了暮年。
描金花紋的梳妝台上,一把小小的桃木梳在一堆熠熠生輝飾間顯得格外寒磣,她抓起斷了兩齒的梳子,輕柔地在頭上梳動。這把桃木梳年代已久,黃中黑,烏舊的顏色十分難看,梳柄上的字槽裡積滿黑乎乎的塵垢,那是刀刻的兩行小字:「來來茴茴,幸福吉祥!」。
是媽媽親手為她做的避邪梳子,據說用這把梳子梳頭就會吉祥幸福一生。
那只是媽媽的企望,當不得真,她知道。因為她現在一點兒也不幸福。
浴室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男人。她放回梳子,進浴室拿了毛巾,跪在床邊為他擦乾頭上的水。
這個青澀的季節,白晝是熾烈的日頭,年輕的人在日頭下熱火朝天地奔波忙碌,可她不是,她坐在有冷氣的房子裡看書,看電影,而戶外運動則是種花養草,她在春天買回了很多香草薄荷的種子,種在天台上。
夜間忙碌的年輕人帶了身汗味兒疲憊地回到家,先進浴室裡痛快淋漓地沖個澡,這才開了冷氣,躺在床上,拿本書,或是看電視。她有時候也是,白日夜間都看書,看電影,看到眼睛酸痛,但有時候不是,比如這時,擦乾了頭,男人吻了她,順手脫掉了她的睡衣。
男人很英俊,有一對深邃又高深莫測的眼睛,而臉部線條卻是冷峻漠然的,吻她的時候也不是狂熱專注地投入,在床上也看不出他有多少興致。
她懶得去想,也不該想,她該想的是如何回應而已。事後,他們總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愛我嗎?男人問她。
當然愛!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愛我什麼?男人又問了。
愛你的錢!她開玩笑地道。男人很有錢,具體有多少,她卻不清楚,連個大概也估不出,但她只要知道他有錢就行,而他,也只要她拿他的錢就行。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撈起床榻上的襯衣穿上,說道:我該走了!
今天不留在這兒嗎?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冷的樺木地板上。
今天不行。說話間,男人已經俐落地穿好衣服,正往腿上套長褲,又道: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親吻過她的額頭,男人轉動門柄,身影閃出門外,片刻後,窗戶上掠過一道黃光,她知道,他的車已經駛出大門外。
瞧,這就是她不看書,不看電影的夜晚。房裡冷清得可怕,她按了遙控器,音響裡又傳出熟悉而傷感的旋律,這是她的二十五歲。
她是個情婦。
男人叫周于謙,一家集團公司的董事長,三十三歲。她已經跟了他四年,他二十八歲時就買了她,用五百萬,不,不,起初他開價是三百萬。那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她在國內的一所名牌大學就讀,升大三那年,媽媽積勞成疾,重病住進醫院,男朋友很優秀,卻和她一樣窮。從那時起,陽光便再也照不進她的生活。
那天下午有暖暖的陽光,金黃色的薄紗輕柔地覆在桌面上,亮澄澄的,然而,也僅到她的手邊為止,她坐在咖啡廳的陰暗角落裡。
我負責你母親的醫療費!他優雅地坐在陽光下,貴氣十足地開口道。
謝謝您!她憔悴地坐在背光處,誠惶誠恐地喝了口檸檬水。
你四年大學的學費我也可以負責!他翻開支票本,在空白處填了數字。
謝謝您!她興奮地接過支票,對他感激涕零。
條件是——他氣定神閒。你必須跟我5年時間,除去學費與令堂的醫療費我再額外給你三百萬,外加一套市區兩百平米的高級住宅!這些會在5年後兌現。
她陡然色變,爾後面如死灰,支票被揉成鹹菜擲到他的臉上。去死吧你!她罵完,拎起包,昂挺胸,十分有尊嚴地走出咖啡廳的大門,兩分鐘後,她又走回去。
考慮清楚了?他仍是氣定神閒,眼神卻有些輕視。
記住,你死要死得難看點!這時候,她真的好恨。
想到這裡,她坐到梳妝台前,嘴角撇了撇,呵!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容易動怒啊,年輕就以為可以驕傲,年輕就以為維護尊嚴是可貴的。結果是,她的尊嚴僅維持了兩天,第三天,媽媽病情惡化,她把自己賣給了他,同一家咖啡廳,她仍是坐在陰暗處,這一次,她的眼睛雖是紅腫著,眸子裡卻傲氣全無,有的只是認命。
這是個好價錢,但我希望價錢能再高點!她喝了口水,與他談交易,交易的物品是她自己。
五百萬,一年一百萬!這個價位如何?他慵懶靠著椅背,很爽快地應承。
價錢是不錯,但我還想瞭解福利方面,比如醫療保險,社會保險,養老保險,還有假期,一禮拜我要求雙休!每年至少有半個月年假,加班要有加班費!她掰著玉指,細數各項待遇。
除了假期的時間外,其他的沒問題,每週可以保證你有兩天的體息時間,但休息時間不固定,年假也如此!細細斟酎後,他討價還價。
她拍桌定案,大筆一揮,在賣身契上面簽下「來茴」,從此,她便不能自由來回。
一點兒也沒錯,這是她二十歲後的生活,這是她的青春,虛度在豪華別墅裡,也為母親換來了一間VIp病房,和一個有多年經驗的看護。
周于謙或許已經回到他自己的家,他有一個曾是年輕人視為偶像的明星妻子,她當然也看過他妻子演的電影,很美,很有氣質,與她卸妝後鏡子裡的清水臉是雲泥之別,雖然她也算是漂亮的了。
人和人比較是毫無意義的無聊之舉,她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上小學時,班上有個叫曉綠的同學,兩人什麼都比,比衣服,比書包,比文具盒,比像皮擦……她什麼都比不過,因為曉綠的爸爸是縣城裡年輕的局長,不過,細想起來,她也有贏過——
媽媽是理師,有一雙很巧的手——這是對小時候的她而言。
那日早晨,她起床後坐在老式紅木框鏡子前,跟媽媽撒嬌:今天幫我梳三條辮子,曉綠有兩條辮子,我要比她多一條,看她還臭美不?
媽媽聞言笑了笑,慈愛地撫著她的頭,細指在烏黑的絲中靈巧穿梭,不多會兒,已為她編好了滿頭的小辮子。
十幾年過去,她對著鏡子,拈起自己的紅色卷,一縷一縷地編起了辮子,半晌後,兩側垂著許多的紅色小辮兒,而後腦的依然披散著,她放棄了。這世上總有許多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情,她想。
月光漸漸地黯淡了,許是房間的燈光太亮,音樂還在寂寞的房間裡迴旋,很有磁性的男低音唱著風花雪月,這是除周于謙外,一整天裡,她唯一聽到的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