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間,驕陽似火。沙樂兒與剛猛子一起,坐在火車上,同路的還有四個上陶村的人,他們是老打工的了,上車之後,就開始打牌。其中就有陶海英的哥哥陶高龍,陶高龍看著沙樂兒與剛猛子的眼光中,有些仇視的成分。
陶高龍滿肚子壞水,沙樂兒懶得理他。
他們幾個剛好佔了一個空間的六個位置,打牌吹牛,口無遮攔。再說車上基本上是打工人,經歷差不多,盡說些開心事,葷素不忌。
「樂兒,你去廣東,不是去找你爸爸吧?」
其中一個叫陶亮,與沙樂兒倒是合得來,以前也在一起玩過。他一邊打牌,一邊跟沙樂兒說話。
「找他?」沙樂兒將頭轉向窗外,「他關我卵子事。」
「噢……」陶亮知道沙樂兒的爸爸從來沒有管過他,但話頭起來了,就又繼續下去,「你那爸爸還真不是東西,沒掙幾個錢,還吃喝嫖賭樣樣沾邊,你那後媽就更不是東西了,把你爸爸的錢管得死死的,卻在外偷漢子,偷的漢子又沒有一個像樣兒了……」
「亮子,你別跟我說這些卵子事,不然我翻臉。」
沙樂的臉有些綠了。
「呃……不說了。」陶亮大聲笑著,「樂兒,到了廣州,我帶你去找女人,髮廊裡的女人可漂亮了,貨還便宜,包你爽到家。」
沙樂兒翻了個白眼,再也不看他。剛猛子卻來了勁。
「亮子哥,那要多少錢來一回?」
「嘿嘿,說不準,快餐嘛,五十就可以來一回……當然,也有例外,我有一回只用了三十,呵呵……便宜吧。」
「嗯……真便宜。」
剛猛子的眼中現出崇拜的光芒,下面的東西將褲子頂高了。陶亮在廣州混了五六年了,雖然沒有撈多少錢回家,但玩得卻很爽。
「剛猛子,要不要我帶你去?」
「要……不過我現在可沒有錢。」
「現在沒有錢,有么子關係囉,以後會有錢的,有錢時來找我,」陶亮猛然吼了聲,「炸,嘿嘿,又贏了,數錢來。」
「亮毛子,你別把剛猛子帶壞了喔。」
「帶壞個卵子,他天生就是壞種。」陶亮一邊收錢,一邊哈哈大笑,「你看,他的褲子都快頂破了,嘿嘿,說不定是個大傢伙,如果能找個富婆……他小子就有福了。」
剛猛子並不生氣,想女人,他並不覺得害羞。哪個男人不想女人?特別是他這個年紀,對女性充滿了憧憬。剛猛子很快就與他們打成了一片,沙樂兒鬱悶地望著窗外。陶亮的話,完全破壞了他的心情。他現在對父母已經沒有一點兒印象,八歲前的僅有的模糊印象早已經被淡化,再淡化,變成了空白。
可是,陶亮的話,讓那成了空白的影像,又有了些模糊的影子。
「卵子毛……」
他無意識地罵了一句。然後,那模糊的影子變成了飛馳的原野,窗外的原野飛馳而去,又飛馳而來。樹木,收割了稻子的稻田,房屋,行人,馬路……然後,爺爺的臉佔據了所有空間,爺爺的慈祥的臉,雪白的頭髮佝僂的背脊,一雙布老繭的手。
眼睛有些濕潤。
「樂兒……你要好好的活……不要像你的爸爸……以後……不要與他來往……自己好好地活……娶個老婆……」
爺爺的影像最後定格在這裡。這是他最後的話,最後的遺言。沙樂兒不經意間捏緊了拳頭,很緊很緊。
「樂兒,你打兩把,我去上個廁所。」
陶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要剛猛子打嘛,我不想打。」
「樂兒哥,我沒錢,你借錢我?」
剛猛子倒是很想打,但是沙樂兒看了看他。
「你打?」沙樂兒搖了搖頭,「你那臭技術,有多少輸多少,還是我來吧,寶毛子,你快點回來。」
「屙泡尿,一會兒就來了。」
沙樂兒坐在了剛猛子的坐上,陶高龍與其餘三人對了個眼色。他們同是上陶村人,在一起玩久了,懂得各自的眼色。沙樂兒看了他們一眼,同樣清楚他們對眼的含義,不過,沒有吱聲。
他們打的是「天炸」,打法與爭上游差不多。沙樂兒抓起牌,看了看其餘人的臉色,笑了笑。
「好臭的牌。」沙樂兒將牌合在一起,「高龍哥,看你笑瞇瞇的樣子,這把一定是你贏了。」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陶高龍得意地看著自己的牌。其餘兩人對了一眼,臉色有了變化。沙樂兒看在眼裡,樂在心中。像他們這樣的人,哪有可能一心一意配合別人?如果陶高龍贏了他們一樣要掏錢。
沙樂兒的牌差,陶高龍的牌好,他們便放棄了圍攻沙樂兒,兩人開始壓著陶高龍打。
「你們……」
陶高龍發現不對,臉色鐵青,三輪過去,沙樂兒雖然沒有出一張牌,但他們三個姓陶的自己窩裡鬥,大牌殺得差不多了。
沙樂兒出手了,此時,三個姓陶的沒有多少回手之力了。
他很華麗地贏了一把。
「數錢來,數錢來,高龍三塊,其餘的兩塊。」
沙樂兒高興地叫著,能打壓陶高龍,他當然要笑。陶亮回來了,看著眉開眼笑的沙樂兒。
「沙樂兒,你贏了?」
「小贏了一把。」沙樂兒收了錢,「你來,我不打了。」
「贏了就想走?」陶高龍臉色很不好看,「再來,我要把錢贏回來。」
「贏了當然要走了,我又不是二百五,不打了,你們打。」
沙樂兒沒有理會陶高龍,把位置讓給陶亮,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陶高龍背後瞪了沙樂兒一眼,眼中充滿了恨意。他是個陰狠的人,與他合得來的人不多。陶亮他們也很少有人願意與他來往。
「樂兒哥,借點錢我嘛?」剛猛子看了很久了,手早就癢癢的了。
「你想去輸啊?」
「我就一定會輸麼?」
「當然一定輸。」沙樂兒想了想,「就這七塊錢,剛贏的,借你了。」
「多借點吧,再來十塊。」
「門兒都沒有。」
沙樂兒白了他一眼,然後,看窗外風景。這時,小金從小竹筒裡溜了出來,爬到了他的手背上,吐出紅紅的蛇信,在他的手背上舔著。看著小蛇,沙樂兒眼裡露出溫柔的光芒,伸手在它的背上撫摸。
陶亮看見了小蛇,驚奇地收起了牌,站起來看蛇。
「樂兒,這就是你養的蛇麼?好漂亮的。」
「蛇?」不只是他們這幾個座位的人看著小蛇,其餘座位的人也過來看蛇了,「這不咬人麼?」
「好漂亮啊,頭上還帶著個冠呢,是什麼蛇啊?」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蛇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小蛇也不怕人,昂起頭看著大家,不時吐出蛇信兒。蛇信兒曲捲伸縮,不時不發出絲絲的響聲。
人們雖然很有興趣,但沒有人敢靠近。
「你們別圍著,讓開,我去上個廁所。」
陶高龍站起來,破開人群,擠了出去。大家還是擠著看蛇。
「讓開,你們在幹什麼?」突然幾個乘警走了過來,「蛇,誰讓你把蛇帶到車上來了?」
這些乘警正是從陶高龍過去的那個方向來的,沙樂兒知道是陶高龍去報的信。他沒有吱聲,手動了動,蛇兒得到了信息,立即鑽進了他的衣袖子,不見了。
「蛇?哪裡有蛇?」沙樂兒笑著,「它不是蛇,只是一條小蟲。」
「明明是蛇,把它交出來。」
警察是威風的,特別在這些打工仔的面前,就更加威風了。這些警察,本來聽到了陶高龍的報告怕列車裡出事,才來的,但現在看見這麼奇特的蛇,有人就有了心思。這樣的蛇,說不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呢。
這個世界,奇特的東西,絕對是有人買的。
「我說了沒有就沒有,不信,你們搜啊!」
誰敢搜?那可是蛇啊,除了不要命了。可是,這些警察會甘心麼?這麼小打工仔也治不了,他們的面子往哪放?
「你再睜眼說瞎話,我們就把你抓起來。」
「抓我?我犯法了啊?」沙樂兒笑著,「想抓我去哪?我跟你們去,不過,你們最好不要碰我的身上……呵呵。」
警察們犯愁了。他們還真不敢碰沙樂兒,一碰之下,被小蛇咬一口,那可是要命的事。
「走,跟我們走。」
「走就走,我又沒做犯法的事,怕你們啊?」沙樂兒站起來,「你們說,去哪兒?」
「去餐廳。」
「去餐廳啊,你們請我吃飯不?」沙樂兒在他們前面,「你們離我遠點囉,千萬不要被蛇咬了。」
警察們離得遠遠的。沙樂兒才與警察走開,陶高龍就回來了。望著沙樂兒的背影,一臉的得意之色。
「高龍,是你報的乘警?」
陶亮看出了苗頭。
「報乘警,報什麼乘警?」
陶高龍矢口否認,不過,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了。
「你狗雜種真不是人!」剛猛子大怒,掄起拳頭就要打陶高龍,「老子打死你!」
陶亮趕緊攔住了剛猛子。陶高龍也不是善茬兒,跳起來也要與剛猛子幹架這裡亂了起來。
那邊,沙樂兒到了餐車。
「把蛇交出來。」
乘警越來越多。沙樂兒很鎮定,別說只嚇唬他,就算打死他也不會交出小金。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繼續抵賴。餐車上的乘客與乘務員也有些圍了過來。
「蛇,什麼蛇啊?」
有人問。
「蛇在哪裡啊?」
「在他身上。」一個乘警說,「這小子頑固得很,就是不交出來。」
「我身上哪裡有了,你們搜啊?要不要我把衣服褲子脫了給你們看?」
既然耍起了賴皮,那當然不會就此放手,自然要繼續耍下去。絕對沒有人敢搜他的身,真正的蛇出來了,他們也沒人敢捉。
「在身上?」有女乘務員臉色白了,輕輕地咬著嘴唇,「蛇不咬他啊?」
「大家不要圍著了,小心蛇鑽出來咬了你們。」
警長來了,聽到乘警解說,瞭解了情況。薑還是老的辣,一句話,就把所有圍觀的人嚇跑了。警長微笑著走到沙樂兒的身邊。
「小伙子,真的有蛇沒有?」
「沒有。」
不管是恐嚇還是這種微笑攻擊,沙樂兒鐵了心,堅決不承認。這時候,突然湧來了一群人,後面跟著乘務員。走在最前面的是剛猛子與陶高龍,剛猛子的臉上腫起了個包,陶高龍的右眼成了熊貓眼。
「他們怎麼了?」
乘警問乘務員。
「他們打架。」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警長讓別的警員去處理剛猛子與陶高龍的事,自己繼續問沙樂兒。沙樂兒看剛猛子與陶高龍的樣子,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一會兒,訊問剛猛子與陶高龍的警察來向警長報告,還是因為沙樂兒的蛇才引起來的打架事件。
「小伙子,你看,因為你,你的朋友也打起來了,快把蛇交出來吧。」
「警長,我說了沒有蛇,不信你們可以搜啊。」
事情有些不好控制了,警長也為難了。很多乘客湧向餐車,將門口也堵住了。車長來了,女的,很有些氣質。
「老何,怎麼回事?」
警長把事情的經過與車長說了,車長沉思了會兒。
「老何,算了吧,就算有蛇,能藏在他身上,說明是他養的寵物,不管他了。」車長看著堵在餐車門口的乘客,苦笑了笑,轉向沙樂兒,「不過,小伙子,為了安全起見,你到我的休息室呆著,不能出來,不然蛇咬了人,我們就無法交代了。」
「好,你們說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我沒有蛇。」
警長也苦笑了。他也怕車裡面引起更大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