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張文卓在「蟠龍」請倫敦來的客人吃飯消遣。外國人都吃「古香古色」這一套,表面是欣賞文化,骨子裡說不定依舊沿襲著祖宗輩兒的殖民地的夢想,在源遠流長的東方文化裡佔一席之地,讓他們心中的成就感,空前膨脹。「蟠龍」算是張文卓的地盤,他們幾個人宴客各有各專屬的地方,盡量不會產生交集,不僅因為這種高級會館搶客的功夫了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都不想讓對方,過於瞭解自己招待客人的細節。
每次張文卓來,「蟠龍」的經理會把後面單獨的一個院落騰下來給他用,他也不至於清場,高調並不是他處理這種關係的習慣。客人吃用完畢,幫他們預約了特殊服務,也不再相陪,女人一來,再談什麼,對方都集中不了精力,浪費時間而已。
司機在常用的VI通道那裡等候。張文卓的西裝搭在胳膊,襯衣的袖子鋝起來,低頭朝外走呢,不遠處傳來有人喊他的聲音:「七哥,好久不見!」
抬頭一看,竟是六叔。
「六叔也在?」張文卓看了看表,明顯不想久留,喬伊還在家裡等他。
「這不好萊塢來了『懂行』的稀客,點名兒要來這裡找樂子,『同福會館』之類的,還真看不眼!」
「哦,他是聽誰說的?」張文卓心裡有點不舒服,既然六叔過來請客,很可能阿昆也會過來應酬一下,儘管六叔這兩年娛樂圈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波蘭街的大老闆,依舊還得是阿昆。
「誰知道來著,」六叔明白張文卓過來這種地方,不會是自己一個人,態度看得出不想多聊,「忙你的去,過幾天公司有慶典,有空過來湊湊熱鬧。」
「好,六叔的慶典,出席的還不都得是帥哥靚女?」
張文卓繞過後院的亭台,又被經理攔住,寒暄幾句。他順便套了套話,看六叔是不是真的招待好萊塢的人,得到肯定的回答,才覺得安心。他總覺得康慶那夥人最近是陰陽怪氣的,連帶著周圍每個裙帶關係裡的風吹草動,都讓張文卓戒心備起。最後喬伊的電話打過來,問他晚要不要過去,他才總算脫了身,剛要車,就看見車對面站著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他,果然是阿昆。
該不是六叔那個老狐狸剛剛報信了?張文卓更不痛快,生性多疑的他,這會兒覺著周圍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
「七哥方便借步說幾句嗎?」
「吶,」張文卓短暫地尋思一下,他其實也有點兒想知道阿昆找他的原因:「行啊,車!」
司機識相地下車,給他們倒下份清淨的空間,張文卓隨手點了一支煙,按鈕將天窗稍微拉個縫隙。
「希望七哥能給了面子,不要再找喬伊。」
倒是夠爽快的。張文卓心裡冷笑,伸手將煙灰彈在煙灰盒裡,沒說話。
「Jey的恩怨,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喬伊並不知道太多詳情,無辜把他牽扯進來,就不仗義了。」
「你還敢跟我提Jey?」張文卓嘴角流露一絲笑容,卻顯得無比冷酷:「阿昆,這話可是你自己先說出來,我就不妨跟你算算舊賬,你,我,和康慶,到底誰最對不起Jey?」
阿昆被這句話堵住,一時不能回應。
「你別以為你和他那點兒小情小意的我不知道,波蘭街的破事兒,能瞞得住我?你為了自己的老大,把心人送到別人床,你讓Jey情何以堪?」張文卓說到這裡,臉笑容不再,「我至少給了他個痛快,而你和康慶,是一刀一刀地剮了他!」
手機這時候響起一聲短信,他抬手看了看,送到阿昆跟前,是喬伊留的。
「我張文卓要想找相好的,隨便挑揀,不至於死乞白賴地非要逼著哪個。你就算把當年那些事說給喬伊聽,你看他是能為他哥報仇雪恨。還是依舊心甘情願地呆在我身邊兒!」
仲春的夜晚,已是融融暖意,看著車子消失在夜色深處,阿昆卻感到一份徹骨的嚴寒,張文卓說中了他埋藏多年的心事,人性懦弱的邊緣,他一直不敢承認,當年是他親手,把Jey送死途。
容不得他多想,康慶的電話追過來:「你在哪兒呢?」
「哦,六叔晚待客……」
「我現在要出去,你送我,」康慶似乎很著急,「順便有事要交代你,趕緊過來。」
康慶約了田鳳宇,這事說好暫時不讓封悅知道,他若單獨出門,封悅難免會多想,於是拉阿昆。約的地方是處臨海的公館,田鳳宇新近買下來做會館,大概也是為了待客方便。似乎已經裝修完畢,紅布蒙著招牌,擇日就能開張。他從正門走進來。沒什麼人,一直走到大廳的盡頭,才看見田鳳宇坐在角落的小桌那裡喝茶。外面是漆黑的夜,若不是接踵而來的濤聲,真不知黑暗背後,到底是天,是海。
「我打算跟遲艾坦白,如果他將來的打算裡有你,希望你能接納他。」
「哦,裝夠了?做情聖肯定挺累的,還是你自己有了將來的打算。留在身邊,嫌他礙眼?」他倆本來就不對付,這會兒不用顧及封悅的感受,康慶幾乎立刻就沒好臉色。
「這些年,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明白,你能理解最好,不能就算了,我也不會強求。遲艾一時是不能自己生活的,他雖然復明,但情況還不是很穩定,況且他這些年……」田鳳宇想說他過的是與世隔絕的生活,並沒有太多常識,但似乎遲艾本來身份裡的那些本能,一直都還在,只不過是拘謹在角落裡,需要時間復原而已。
「我不會浪費時間去理解你那些變態的想法,人這輩子生下來就注定一個德性,換一百個身份也沒用。你還是當年的你,自以為是,恨不得給天底下所有人都做主,想改造誰就改造,玩夠了一腳踢開。你要是不能一輩子對他好,當年就不該招惹他!」
在感情,田鳳宇和康慶是說不到一塊兒去的,今天約他來,是交待他遲艾的事,其實田鳳宇本身是不想遲艾回去跟康慶住,一部分原因是怕封悅會尷尬,更重要的,他並不放心把遲艾交給康慶照顧,他心裡隱約預感,遲艾身太多的可能,讓人無法預測他的將來。
康慶並不相信田鳳宇會跟遲艾交待真相,他告訴遲艾的,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故事而已。但康慶也懶得與他對峙,他只希望遲艾會依然選擇離開,至少自己可以像當年那般照應他。但是。遲艾的骨子裡,依舊是桀驁不馴的俞小發,永遠不會按照康慶的希望,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