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封悅反身,輕輕撥上門鎖。四面牆壁無形空氣,逼迫而來,他的視線落在康慶胸前口袋的邊緣,筆直的,一塵不染。他並非有意隱瞞,如今的局面,在伊斯坦堡的醫院,從昏迷中醒來的那刻,就已經預料得到,當時康慶極度焦慮中展示出近乎霸道的愛,都昭然若揭地警告封悅,愛與恨,有時不過一線之隔,他只是徒勞期盼,越境的那一天,晚些來臨;他只希望,康慶的溫柔,永遠停留在說「我帶你回家」的短暫片刻。
「既然肯回來,就是想好了?」他平靜問道,聲音揉進包容的耐心,通常康慶發火的時候,他都不會對著幹,那只會讓局面無法收拾,然而,迎接他的,是一片冷淡寂靜的沉默。封悅的歎息,無聲而隱蔽,他以為經過這麼長時間,會準備得更加充分,卻不曾想,一樣的倉皇狼狽。
「有什麼話就問吧,」康慶沉默的盯防,讓他束手無策。
「哦?」康慶臉上不再賭氣,也沒有惱火,看起來冷靜不少,甚至帶著輕蔑:「問你能說真話?你早就編好搪塞的借口,我還問個屁呀!」
封悅朝後,靠住牆壁上,堅硬地脊背的骨頭上,他不禁微微皺眉。
「我說不對,不說不對,你到底想怎麼樣?」
剛剛一度冒火的衝動過,康慶這會兒終於鎮定被酒精燒亂的情緒朝書桌走過兩步,手掌擺弄著桌面上的煙盒。他們之間拉開的距離,迅速被冰冷的空氣侵佔著,封悅在短暫的瞬間失去了對康慶的感知,好像面前的人,只是個沒有溫度的剪影,讓他無從靠近。
「我今天回來,是為了跟你核對事實,封悅們攤牌吧!」康慶轉過身,半坐半靠在桌子的邊緣,「我真沒想到你會對他動了真情說我愛吃醋,我就常當自己耍酒瘋,胡思亂想,但其實從也沒有把他的威脅正放在心上。這一次,你讓我很吃驚,封悅,你竟然能為了他去死?」
封悅感覺身後依靠的已經不是壁,而是冷涼刺骨的冰山,是夏日裡寒冬突襲的措手不及「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句話,聽在他自己的耳朵裡倍感無力,根本不可能說服康慶「我……難道我能眼看著他送死嗎?」
康慶的目光,銳利如刀緊釘住他:「你是衝他開過槍的人,何止看著他死,你曾經親手想要幹掉他!怎麼,時隔幾年,現在倒是捨不得?」他等著封悅像以前那樣,嗤然一笑,罵他無理取鬧,但站在對面的人,只是低低垂下黑如深海的眼眸。
「你還要騙我多久?封悅。你心裡早就有。對不對?這些年。你笑話我地那些捕風捉影。都是真地?」
「你認我沒有真話。又何苦一問再問?」
康慶會意地點頭:「我早知道。封悅。你就是個精神病。對於不敢接受地事實。從來沒有勇氣承認。就像你哥……」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封悅已知他所指。生硬地別開臉。嘴唇顫抖。卻沒有出聲。
「我怎麼想地。從來瞞不過你。那你呢?封悅。最瞭解你地人。又是誰?」康慶此刻已經走回封悅面前。伸手掰住他地下巴。強迫他扭過頭:「你看著我。封悅。看著我說。」
封悅地眼中有水光灩瀲。卻停留在流波閃爍。沒有傾瀉:「沒有。」他說得一字一句。清楚低沉:「從來沒有人。真正瞭解過我。」
入夜的大宅,燈光逐漸一一熄滅,小餐廳裡留了盞,雪白的,像月光的顏色,靜靜鋪灑在封悅面前,窗外陣陣迴旋的風,在耳邊低聲嗚咽。散發著熱氣的湯,溫暖著四周的空氣,他慢慢地伸手過去,放在藍色陶瓷碗的邊緣,對皮膚接觸的溫度,感到莫名地陌生。
阿寬的身影,停在餐廳的入口,沒有走進來,好似怕對他產生絲毫的驚擾,落地鍾突然甕聲甕氣地響了一聲。
「怎不跟他解釋?」阿寬終於開口問。
封悅抬頭,嘴角淡淡一牽,是抹若有若無的苦笑,他搖了搖頭:「累,不想解釋了。」
阿寬心裡陡然一涼,這樣的表情,對他而言,似曾相識。多年前,封悅躺在夏威夷的療養院裡,他跟隨封雷去探望的時候,也是這樣抬頭看向他們,好似看到的不過是荒蕪的天地,眼裡的空白,是一無所有的人,無戀,也無懼。
第二天,阿寬以為封悅因為情緒波動,會休息,在家歇著,卻沒想到準時看他穿了件晨褸下樓,坐在廚房吃早飯,看報紙,好似昨晚的
大夢一場,醒來凡事照舊。康慶不一會兒也「騰騰」樓,卻已經穿戴整齊,逕直走到門口,看也沒看封悅一眼。傭人送到門口,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再走,他氣定神閒地說:「不了,晚飯也不用帶我的份兒。」
汽車引擎聲響起,不大功夫,客廳安靜下來,封悅推開面前的報紙,站起身打算上樓換衣服上班,阿戰這才老大不情願地走到他跟前,吞吞吐吐地說:「二少,康哥說,今天下午的董事會議,你不用去,他會幫你找個借口。」
「我知道了。」
封悅頭也沒回,邁步走上樓梯,背影孤獨而驕傲。
他們在外面向來不會過於親密,因此如今鬧翻,也暫時能糊弄住不少人,但家裡和關係近的人,卻已經覺察出不對,封悅和康慶不僅沒有什麼語言交流,甚至連碰面都在避免。在深不見底的大宅中,想要躲開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康慶早已經搬到三樓的客房住,但是,沒人敢多去過問,而在公開場合,需要一同露面的,他們看起來又跟以前沒什麼差別,因此大部分人依舊蒙在鼓裡。
因為要去美國差,事情一下子全壓上來,在這場政府和財團的拉鋸戰裡,封悅在收購「美通」之後,「雷悅」在美國全面擴張市場的時候,是美國大亨們極力想要爭取的砝碼。想要見他的,他想見的,名單比字典還厚。阿寬負責安排行程,包括跟美國那裡的協調,平時他並不一定跟在封悅身邊。這天他在外頭忙完,還很早,回家裡取些東西,卻發現封悅的司機在洗車。
「今天不用接送二少嗎?」
「哦,先生已經回來,說今天再出門了。」
封悅並不是歸的人,極少數時候會無故提前下班,阿寬趕忙進屋上了樓,在臥房外面敲了敲門,裡面沒什麼動靜,他伸手擰了擰把手,沒鎖,於是走進去,繞過門口的小客廳,封悅已經躺在床上。頭髮還是濕的,可能是剛洗過澡,聽見他的腳步聲,卻頭也沒回。
「二少?」他輕輕叫了一聲。
「嗯。」封悅應了,表示自己沒睡。
阿寬趕緊走過去:「怎麼了?」
封悅兩頰緋紅,呼吸艱難:「我可能……醫生。」
他幾乎少有主動要求醫生的時候,除非真的抗住。這些天,他裝作若無其事,在外頭奔波應酬,阿寬就知道不是好苗頭,但也只能狠心地「袖手旁觀」,封悅根本不可能把他的意見當回事兒。立刻吩咐人打電話,他回來找出溫度計,幫他量體溫,又檢查他粗重呼吸,是不是因為舊病復發。
醫生來得很快很及時,封悅虛弱地要:「我三天後出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要幫我挺過去。」
「我盡!」
醫生開始檢查後,眉頭卻越皺越深,回頭讓護士準備輸氧和注射,在門外跟阿寬說:「這兩天看住,讓他臥床休息。」
「他這情況能出國嗎?」
「不出國就是住院,看他恢復的情況吧!」醫生的語氣並不樂觀。
封悅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午夜的時候燒退一些,卻因為藥物刺激胃,空吐了兩次,阿寬餵他吃下半碗稀飯,才踏實下來。
「康慶回來了嗎?」他問阿寬。
「沒呢。」
看看床頭的時間,已經一點多了。
「他最近在忙什麼呢?」
「公司的事吧,上次過來的那幾個俄羅斯人,好像跟他簽了筆大買賣。」
封悅躺進被子裡,感受著藥性隨著食物的熱量,在體內瀰漫,治癒病痛,也把他折騰得筋疲力盡:「這次去美國,你不要跟著。」
「為什麼?」
行程一切都是他安排,對所有的活動瞭如指掌,卻突然不讓他去,阿寬不解。
封悅隱隱直覺,這次去美國會有人在暗處等著他,阿寬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對方反倒畏縮而去,不會冒然來找他,他存著縷淡薄的希望,又很想這個希望是假的,不可能實現。這種沒有依據的,矛盾的直覺,自然不會給阿寬知道,只說了另外一個原因:「你留下來,幫我盯著他倆,有什麼風吹動,跟我透個氣兒。」
言語間指的自然是康慶和張文卓。
阿寬悶不作聲,半天才說:「他倆從沒為你著想過,你又何苦處處替他們擔憂?讓他們斗去,打死一個少一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