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咖啡座,是柏林道一帶居民,在週末早上常常光臨的地方,張文卓這天晨跑過來,在山頂一帶轉兩圈,突然看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金如川和遲艾。放著海景不看,卻選擇坐在隱蔽的角落裡。不過想想遲艾又看不見,坐哪裡不是都一樣?
不知他們已經坐多久,張文卓呆了不到二十分鐘,遲艾就轉身告辭,身邊還是那個寸步不離的小夏伺候著。金如川小心翼翼地送他上了車,一直目送到車子遠去,沒了蹤影。他手裡拿著,回身正看見張文卓坐在最醒目的地方喝咖啡,看報紙。心裡有些猶豫,該不該跟他打個招呼,倒是張文卓主動跟他揮了揮手。
「剛剛看你有朋友,我也不好過去打擾。」張文卓興致不錯,微笑著跟他說,「鳳宇兄怎麼沒跟你們一起?」
「他約了人喝早茶,我就帶遲艾出來透透氣。」
「真是細心,」兩人其實並不熟悉,這會兒他滔滔不絕地說話,金如川其實就隱約感覺不妥,果然,張文卓繼續說:「我看你也是戀戀不捨,怎不親自送他回去呢?」
「有小夏就夠了,我跟著他還不自在。」
「哪會?我看遲艾挺喜歡你的,盲人都很挑剔,比較難真正信任誰。我看他和你一起,非常放鬆,看得出你在他心裡,是信得過的人。」
「哪裡?遲艾只是禮貌而已。」金如川連忙打退堂鼓,「我還有事。先走他再見。
上了車,金如川不禁想起遲艾近來地轉變,他確實好像突然就對自己親近了。以前的客套都是看得出來地,禮貌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就好像剛才他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除了態度親切自然,真的還有份依賴的成分在。最近遲艾情緒起伏很大,會跟家裡人發脾氣,在金如川面前也是,偶爾不高興。還會斥責他。但他覺得這才是真正地人吧?以前遲艾的平靜,讓人感覺玄玄的,說不出的奇怪,如今彷彿是生動地活起來了。
這天氣坐在花園裡,稍嫌有些淒冷。太陽快下山,園子裡花花草草朦朧恍惚,什麼都看不真清。好在封悅也並不想格外觀賞什麼,他一個人坐在籐椅裡,周圍靜謐無聲的氛圍,讓他的頭腦無比清醒。因此在康慶地腳步聲從遙遠處響起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見
「你這是要閉關?」知道他因為前段日子的事而鬧脾氣。康慶只好主動求和:「一個人跑這麼大老遠打坐來
封悅回頭。康慶正好擋住夕陽那一股殘光。
「很久沒過來這一邊。順路看看。你晚上不是有應酬?」
「推了。」
「嗯。趕回來質問我?」
康慶倒楞了。接著一笑:「原來你是跑這裡躲我地。」
「不至於。當我怕你呀?有話就問唄。」
在旁邊的椅子裡坐下來,康慶不推搡扭捏,直接就問:「你找張文卓談成什麼了?」
「我告訴他,錦方不會跟他去土耳其,」封悅面不改色,像是下達一個簡單的通知,「我跟他去談。」
康慶想著好歹克制住自己不爽的情緒,但他終不是那種會演戲地人,尤其在封悅面前。因此,臉色登時黑了下來,封悅的態度更是惹火了他,分明就是恨自己那天跟喬伊糾纏不清,他拿張文卓的事來懲罰自己呢,他把他自己當什麼玩意兒啊?
「你故意的吧?」
封悅早意料到他會這麼想:「我不會把感情和事業混淆不清……」
「放屁!那你這算什麼?」康慶地怒火揭竿而起,「張文卓是個什麼東西,你心裡沒有數?他當初對你做過那些勾當,你都忘了?你這不是自己送上門,請君自便?」
他終於意識到封悅選擇這裡的好處,他料定倆人會吵架,才選家裡這麼個鳥不拉屎地花園,沒人能聽見他倆的咆哮。就不必像在大屋裡,關著門也覺得不安生,只能一句「睡客房」表達之間地不和解。
「他若還是當年的張文卓,若像你說地這樣猥瑣苟且,也做不成什麼大事,集團裡留他也是多餘。我跟你說過,錦方在外頭根本對付不了他,你要想拿到他手裡的線,遏制他損公肥私,只有我去。」
康慶突然住口,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他,盯得封悅到最後都不自在了。
「是你自己想去吧?」康慶輕輕放出心裡的疑惑,「打著為了集團和我的利益的幌子,其實是你心裡真的想去,跟他逍遙自在地玩上兩三個月,對不對?」
「你非得這麼想,我說得天花亂墜,你也不會相信。」
「那是因為你口不對心!你一直覺得對不起他,這些年來,你從沒記恨過他。你怎就不敢承認……」有些話,是康慶說不出口的,好像說出來就能成真:封悅心裡怕是一直都有張文卓的存在,只是他在感情上的潔癖和執迷,讓他無法正視面對而已。
「康慶,我因為喬伊鬧你,是我的不對,」封悅暗暗歎了口氣,只得讓步:「你不要發傻,我不可能為了他,放棄我們的感情。」
話說到這份兒上,康慶也不好再追究,他唯有把氣話吞回去,看見封悅單薄肩膀,說:「怪冷的,回屋去吧!」
但是他和封悅之間感情的危機,並沒有因此化解。每每開會的時候,看見張文卓興致勃勃地演講他的行程計劃,臉上掛著勝利的得意,都讓康慶心裡格外不舒服。這天下班,難得地沒有應酬,但他也不想回去,封悅晚上有安排,不會早回來,這個人身體剛剛緩過來,就忘了生病時候的痛苦了。
車子在市區轉悠,司機終於忍不住問:「老闆,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波蘭街吧,」康慶跟他說,「去阿昆的辦公室看看。」
波蘭街這幾年也沒有說變化得天翻地覆,讓人無法辨識。在康慶心裡,這裡依舊是從前的樣子,沒有一盞路燈,能照到深長巷子的盡頭。他想起小時候封悅坐在台階上哭鼻子的樣子,說他不想走,不想搬家。康慶就算心裡不情願,也不知如何挽留,他在電視上看見柏林道的樣子,雖然不如這裡繁華熱鬧,但看上去真的跟封悅的樣子比較搭
那些陳年往事,以為都忘了呢,康慶的臉孔在霓虹裡明滅閃爍,原來還記得。
車子靠近阿昆辦公室的時候,正看見他從裡面走出來,穿著簡單隨便,好似要去見朋友,等在門口的車,沒有停留,緩緩地開走了。康慶好奇心起,想要司機跟上去,但又一想以阿昆的警覺,肯定會發現自己被跟蹤,到時候鬧得多尷尬?於是,撥了電話過去。
「康哥,有事嗎?」
「你在幹嘛呢?」
「剛忙完,要回家。」
「撒謊,你當我不認識你家住哪裡?」
阿昆車行的方向,是和他家裡相反的方向,果然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從馬路上撤下來,停靠在路邊,他下了車,電話舉在耳邊,回身朝左右張望。不一會兒,就見康慶的車子跟了上來,他連忙掛斷電話,走上前去。
車窗搖下來,康慶假裝不悅地問:「快說,要去哪兒?」
「去看個朋友。」
「什麼朋友?」
「就一般的朋友,你不認識。」
「你給我繼續瞎掰看看?」康慶盯著他,不留餘地。
「康哥……」阿昆為難,也只好跟他坦白:「喬伊要搬家,我想過去看看。」
「哦?掙到錢了?還是張文卓給他買的?」
「這我哪知道?」阿昆面色窘迫。
「你他媽的就是知道,也不會跟我說,現在知道跟我藏心眼兒了!」
「不是……怎麼可能
見他急得紅了臉,康慶不再挖苦,關起車窗前對他說:「你帶路,我也過去看看。」
阿昆回到車上就打電話給喬伊,約他到別的地方見面。這樣康慶到的時候,就可以借口說喬伊不在家,避免兩人見面。阿昆對雙方都很瞭解,明白喬伊這樣的人,對康慶和封悅來說,並不是什麼吉祥物,還是燒惹麻煩為妙。但是,喬伊不太樂意,說在忙著收東西,亂七八糟的,不想出門,阿昆沒辦法,告訴他康慶可能要去,囑咐他出門躲一躲,喬伊才勉強答應了。
車子一到,康慶下車就跟阿昆說:「你小子別跟我耍把戲,他要是不在家,就是你剛剛打電話,把他支走了!」
這話一出口,阿昆的臉簡直就跟充血一樣,尷尬得無言以對,只好硬著頭皮說:「康哥,你真是不該來這裡,不合適的。」
康慶倒是不以為然:「你瞎緊張什麼呀?」
門鈴響了兩聲,阿昆以為不會在家的喬伊,卻從裡面把門打開了:「康哥,昆哥,進來坐吧!」
阿昆楞住,他明明答應避開的,然而喬伊躲避著他的目光,將他和康慶迎進屋子。阿昆心裡這才明白,他不是Joey,他是喬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