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獲准出院,遲艾體力還沒有恢復,飛往美國的途中,多在依靠藥物而睡得昏沉。當他再次睜開眼睛,頭腦中因為充足的休息而無比明朗,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他面頰上的陽光,帶著太平洋柔和的水汽……連身下的被褥床墊,都充滿久別重逢的熟悉,他知道右手邊五六步的地方,是落地的窗戶,掛著據說是雪白色的窗簾,走出去有個寬敞的大平台,擺著咖啡色的籐椅……他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這裡是他們的家。
「睡夠了呀?懶蟲!」耳邊近近地想起田鳳宇深沉的嗓音,能想像他拄胳膊肘凝視自己的模樣,他一定隨時都守在身邊,才會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清醒。
「鳳宇哥,現在什麼時間?」
「當地時間下午兩點,外面太陽很大,天氣晴朗,午飯已經準備好,就等你醒來吃!」
遲艾摸了摸癟下去的肚皮:「我怎麼好像很久沒吃東西,肚子都沒有啦?」
「你什麼時候有過肚子?」田鳳宇說著,將遲艾抱了起來,「肚皮都是貼著脊樑桿兒的。」
他們在露天餐廳吃飯,濤聲迎面而來,與午後溫暖的陽光交織在一處,說不出的寧靜安穩,休息和飲食的恢復,加上心情調整,遲艾似乎一下子就健康不少,臉色在明亮的光線裡,透著股晶瑩的光澤。田鳳宇默默想著,也許只有這裡,才是遲艾最想留下的,是他夢想中接近完美的樂土。想到這裡,又不禁為自己強行帶他離開,感到隱隱的自責,有時候他也在內心鄙視自己的不能放棄。
幾天以後,上午還是多雲的天,近晌的時候雲開日出,碧空如洗。白色的遊艇在深藍的大海上劃開的一片雪白泡沫裡飛馳,直到另一艘停泊的遊艇出現在視野中,才漸漸地放慢速度,朝它靠近過去。遲艾的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手忙腳亂地劃拉著,想按得平整些再見人,卻給田鳳宇拉住了。
「行了,誰都沒你帥,不用摸索了。」他牽住遲艾的手,拉他站起來,跟隨的保鏢已經用階梯將兩輛遊艇連接起來,「樓梯太陡,我抱你過去,摟緊嘍,不然掉到海裡餵魚吃,我可不救你。」
遲艾連忙緊摟住他的脖子,卻吃吃地笑:「我才不信!」
小夏和幾個保鏢分別也登過來,田鳳宇將遲艾放在甲板上的靠椅裡:「他們有準備午飯,讓小夏領你吃,我得找叔叔談些事兒。」
遲艾坐直身體,感覺田鳳宇的手離開了他,有點緊張,情不自禁地說:「鳳宇哥……」
「怎麼了?」田鳳宇連忙湊過來,按住他的肩膀安撫,「就一會兒,不遠的,你說話我都能聽見,乖。」
遲艾點了點頭:「你去吧,去吧!」
小夏走過來,問他想吃什麼菜,他們有準備日本和泰國菜,遲艾聽著田鳳宇的腳步朝上面遠去,可能是上了樓,風是順著方向吹,很快就聽不到什麼了。他難掩落單的侷促,倉皇地說了句:「隨便什麼都可以。」
「先生就在幾步之外的樓上,正衝你招手呢!」小夏在他身邊坐下來,穩定他的情緒。
遲艾似乎能想像出田鳳宇迎風而立,衝自己招手的樣子,一扯嘴角,微笑著說:「我要吃日本菜。」
二樓的甲板上,田鳳宇見遲艾開始吃飯,端坐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心裡才覺得寬慰,不禁看著遲艾被陽光曬紅的小臉兒,看得出神了。
「遲艾身體好啦?」聲音從背後傳來,從另一邊走上來個五六十歲,戴著寬大太陽鏡的人,這會兒站在他身邊,遞上一杯酒。
「精神不錯,身體還需要時間,不過好多了倒是,現在帶他出來,也沒有體力不支。」
「那就好,你也不用總那麼愧疚,前段時間在電話上聽你的口氣,竟是沮喪得像要退出似的。」那人轉身走到沙灘椅上坐下來,「那頭兒現在是什麼局面?」
「自從張文卓加入進來,就差不多能拍板,就算蔡經年再有錢,畢竟還是缺乏市場。」田鳳宇說著,目光也從遲艾身上轉過來,「現在各方資金都已到位,準備就緒,就等打開最後一道鎖。」
「張文卓倒願意屈尊在康慶手下?你不說他答應,卻是帶附加條件的嗎?」
「聽說是想讓封悅跟他走次戰區,不過,康慶怎麼可能放人?」
那人輕輕笑了:「康慶反對有什麼用?只怕封悅想去,有誰能奈何他?」說著停頓下來,似有所思,又自己打斷思緒,換了話題,繼續問道:「他倆這禮拜干什呢?」
「去康慶的海島打球度假去了,現在是閉關投票的時候,他們過多現身也不好,怕是會有負面影響,不過有戰克清照應著,應該沒有問題。」
他伸長腿,躺在椅子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半響才說:「我怎覺得沒這麼簡單呢?」
田鳳宇心內一凜,說實話,若不是遲艾自殺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這事兒也有讓他不舒坦的地方,於是試探地問道:「叔叔擔心的是……」
「說不清,也許這事他們努力多年,並不如我們看起來那麼簡單,蔡經年和張文卓都是老奸巨猾之輩,若動了什麼手腳,也不是旁人看得出來的,防不勝防啊。」他並不想在這事上浪費太多精力,呆了會兒,才問到重點:「封悅最近身體怎麼樣?前段時間大病,現在養到什麼程度?」
「住了很長時間的醫院,這次回來倒沒像以前那麼拚命。」
「他天生就是愛操心……」
說著話兒,陷入往事的追憶和沉思,經久,換來一聲悠長的,歎息。
遲艾吃過飯,還不見田鳳宇回來,有點著急,又不好意思問,幸虧小夏瞭解他的心思,主動跟他說:「在上面喝酒聊天呢,時不時看你,估計就快好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功夫,田鳳宇的腳步聲穩定傳來,接著是他舒展愜意的聲音:「吃好了嗎?喜不喜歡?」
遲艾愉快地點頭:「真好吃,鳳宇哥你吃過沒有?」
「剛在樓上吃過了,」田鳳宇說著,拿起紙巾,給他擦嘴角的油漬,「吃到花臉,看來確實喜歡啊!」
遲艾給他說得臉頰更紅了,太陽曬得他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在海風裡緩緩蒸發,田鳳宇忍不住親了他一下。遲艾羞澀說道:「周圍有人吧?」
「怕什麼?」
「我看不見,自然不知害臊,可你怎麼光天化日地就來佔便宜呢?」遲艾感覺田鳳宇的懷抱,將自己團團包圍,心臟舒服地沉澱著,他側頭歪在田鳳宇的肩膀上,滿足地問:「我們能在這裡呆多久?」
「你想呆多久呆多久,」田鳳宇想也不想,果斷回答。
遲艾卻楞了,長睫毛忽閃幾下,像是在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答案是否真實。
「我說真的,遲艾,你想呆多久?」
遲艾伸開手臂,抱住他的腰身,想了想,誠實地說:「鳳宇哥,其實在哪裡都一樣,只要你高興,我就覺得很幸福。」
遲艾平靜的幸福沒持續兩天,就被金如川的一通電話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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