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道風雲 正文 第十六章 (上)
    儘管田鳳宇盡量保持著生活得節奏不做改變,遲艾還是最先體會他們之間的微妙變化。晚上他們會一起上床,可有時候睡到午夜醒來,身邊卻是空的。這樣幾個夜晚之後,他幾乎習慣會醒,會摸摸身邊……他伸手摸到床頭的鬧鐘,按響報時鈕,凌晨兩點二十分,田鳳宇那邊的床,已經冰涼。遲艾坐起身,床邊小夏向來會放件外套,留給他起夜時穿。他摸過來披上,悄悄地出房間下了樓。

    這時間整間大屋都靜悄悄地,落地鍾滴答的秒聲,都聽得異常清晰。田鳳宇的書房在樓梯的左手邊,在起居室外面的走廊盡頭,遲艾細瘦不堪的手指和牆壁間隔著短短的距離,朝前小心翼翼地行走。家裡從來不會亂放東西,尤其他常走的路,是什麼都不會擱,可他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總是習慣試探性邁步,除非田鳳宇領著他,才會走得格外大膽和自然。

    他仔細傾聽,書房的門是虛掩的,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遲艾站在門口,輕輕敲門:「鳳宇哥?你在嗎?」

    「你怎麼……」田鳳宇見到他,順手把窗口關掉,接著才意識到遲艾看不見,「這才幾點,你起床幹什麼?」

    「那你幹嘛起來?」遲艾感到自己整個被田鳳宇的身型籠罩,「你天天都這麼熬嗎?」

    「最近比較忙,」他幾乎算是把遲艾放在沙發上,「不好好睡覺,你身體受得了?就是任性。」

    「鳳宇哥,」遲艾乖乖地說,「你要是事情多,白天不用回來那麼早陪我,我有小夏跟著沒事兒的。在公司把生意都處理再回來,別熬夜做啦,小夏說,你最近都瘦了。」

    「不是因為你,要和美國那裡聯繫,就得這個時間,否則他們也不上班。」

    「哦,不能讓別人做嗎?」

    田鳳宇被他建議的神態逗笑:「你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資本家哈,僱傭觀念挺強的麼!」

    遲艾給他說的不好意思,臉紅著,嘴巴揪了揪:「我不想你太辛苦,對了,鳳宇哥,你說封悅要辦派對,喬伊也會去的,什麼時候呀?」

    「哦,恐怕要取消,封悅生病了,康慶應該沒什麼心情辦,也許只是推遲,在聖誕節補辦也是可能。」

    田鳳宇從醫院回來那天直接回家,遲艾就聞出他身上殘留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他對那種氣味太熟悉,估計就是去看封悅了吧。他不敢詢問,最近田鳳宇這麼忙碌,也跟封悅的生病有關嗎?經過上次,遲艾不怎麼太敢亂說話,他怕田鳳宇再生氣,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後果。

    康慶站在病房外面,看見護工將早飯原封不動地端出去,心裡頓時說不出的煩躁,封悅因為藥物過敏,吃什麼吐什麼,到後來索性不吃,別人怎麼勸也沒用。這都快三天,只能靠營養針維持,整個人日漸憔悴,讓身邊人焦急不堪,有時候趁他昏睡時進去瞅兩眼,摸著他的兩手,瘦骨嶙峋,康慶就淹沒在瀕臨瘋狂的錯亂中。

    「還是不肯吃?」跟他站在外面的阿寬問護工,「一口都沒動?」

    護工搖頭:「瞅都不瞅一眼。」

    「午飯照常送進去,」阿寬剛說完就見康慶沉不住氣,就要往裡闖,連忙一把抓住:「你幹嘛呀?進去了還不是刺激他,他情緒激動,根本不會跟你談。」

    「難道就這麼看他把自己餓死嗎?」

    「醫生不是說了,靠營養針維護得住嗎?等過兩天藥量減輕,他吃著不吐,自然會恢復。」

    「你真這麼想?」康慶煩躁質問,「當我不知道他十幾年前在夏威夷那些『光榮事跡』,他對我的氣不消,就不會善待自己。」

    阿寬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得暫時穩住他:「好歹等他身體恢復恢復,至少有體力面對你,當年大少也是花了好幾年的功夫,才讓他答應好好活下去,你總得給他時間。」

    康慶靠牆站著,看得出在極力忍耐著抽煙的癮,阿寬說:「我進去看看他,你累了就回家休息,我隨時給你電話。」

    封悅在床上躺著,身體上疲憊不堪,精神上又反常地清醒,看來他們終於停止給自己注射鎮靜劑。護工剛出去一會,房門又響,估計就是阿寬,這幾天敢來見他的人並不多,幾乎都要通過阿寬的篩選,而他總是很善意地幫忙都擋掉。十幾年前的封悅他幾經見識過,這種事處理起來有時算得上駕輕就熟。

    阿寬搬了凳子,在床邊坐著,看著封悅日漸消瘦的背影,隨意地說道:「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吃飯?」

    「暫時沒打算。」

    「不吃怎麼知道身體是不是恢復消化吸收?說不定已經不吐了呢。」

    封悅不再搭理,好像聽不見他的話,他身上那些執拗和驕傲,和十幾年前幾乎沒有變化,人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動物,很多性格上的種子,是從小就深埋在身體裡。阿寬第一次看見封悅,他還在念中學,那次想要出門找康慶,結果封雷不准他去,他那時候坐在車上,冷漠不搭理人的模樣,和現在多象!

    阿寬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少有念叨的時候,見封悅不搭理他,坐在那裡一聲也不吭。陽光從寬葉的百葉窗裡穿入室內,落在被子上,條紋狀的光亮。封悅捏著注射的胳膊,整條手臂冰涼酸痛,過了會兒,問道:「派對怎麼處理的?」

    「他暫時取消,對外說的是時間衝突,說有可能推遲到聖誕節。」阿寬終於說,「我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這樣互相不見,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吧?你從公司消失,加上派對取消,外面現在已經說什麼的都有了。」

    封悅心裡明白,如今他和康慶之間,太多瓜葛關聯,再不似當年那麼單純。機至上的柏林道,恐怕早就有人覬覦他倆分家,其中財產分割的法律手續,就能養肥好大一個律師事務所,說不定家裡現在真的已有律師自薦的信件也不一定,想到這兒,封悅從心裡發出苦笑。

    「這些天,他一直在外頭。」阿寬說。

    「我知道……我昏睡的時候,你放他進來,我還沒找你算過賬。」

    阿寬被洞穿,臉紅,悶了會才說:「這麼難看地僵持著,有用嗎?」

    怎麼做才有用?我為什麼只能坐有用的事,卻不可以隨心所欲呢?封悅轉過身,卻發現很多話,到了嘴邊,也逃不過嚥下去的命運,他說不出口。他勉強歎了口氣,將好些個情緒獨自壓抑住,才說:「你不是看不上他,怎又幫他講話?」

    雙肘支著大腿,身體前傾的阿寬抬頭對上封悅的眼:「我只是覺得,為了你,在仇人面前放下武器找死的人,至少應該有個與你詳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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