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艾的心沉浸在瀰漫著花香的回憶裡,漸漸又再睡去,夢裡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濤聲,帶來太平洋溫暖而濕潤的空氣,深呼吸,彷彿再聞到綻放如雪的薔薇……這一覺睡得不算太長,醒過來的時候聽見窗外起了風,衝撞在窗戶上,發出淒厲的聲響。門口響起腳步聲,是小夏,他胖墩墩的,腳步總是很重。
「醒啦?」小夏走到跟前,「我把早飯端上來,稍微吃一點兒,準備的都是流食。」
「幾點了?」遲艾啞著嗓子問,終究能發聲,雖然難聽點兒,心裡還是高興的。
「快十點了,」小夏似乎走開幾步,大概在整理東西,「吃過飯還得把剩下的藥打完。」
「不打不行嗎?都快好了。」
小夏沒回他,進了更衣室,沒一會兒問他:「今天想穿哪件衣服?」
遲艾對穿著很講究,有時候一天甚至換兩三次衣服。他的更衣室比普通人家裡的客廳還大,裡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都是田鳳宇親自挑選的。
「隨便。」遲艾見小夏不回答,就知道這人打太極,有點不高興,轉身又躺下了。
在這樣的事情上,小夏從來也不給遲艾討價還價的餘地,也許就是看中他這一點,田鳳宇才留他這麼多年,像遲艾每天必須吃的藥,就是少一頓都不行,不管他多麼不樂意,小夏都會盡職盡責地監督他一顆一顆吃下去,這在遲艾看來,多少是有點逼迫的成分,不過遲艾的任性,是有分寸的。
小夏自然是看得出遲艾心裡的不爽,他從樓下端來早飯的同時,也拿來了電話,放進遲艾的手裡,細心而討好地說:「先生在電話上等你呢!」
此時,田鳳宇的私人飛機,正從日本海的上空飛過,他打開飛機的鉉窗,看著窗外波瀾壯闊的雲海,話筒裡傳來遲艾沙啞的聲音:「鳳宇哥?」
「醒了?」田鳳宇的話語,醇厚而柔軟,「吃早飯沒有?」
「在吃。】你起飛啦?」
「是啊,飛幾個小時了,」田鳳宇不想提,又沒能忍住,「遲艾,早上……我知道你醒的。」
電話那頭頓時安靜了。
「別怪我,遲艾,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想我留在你身邊兒。我也不放心扔你一個人,但是這事兒太急,必須趕去處理。美國的事我一弄完,半點都不耽誤,立刻就飛回去,好嗎?」
遲艾沒說話,只「恩」了聲,田鳳宇想,他是怕自己聽出哭聲,才忍住不說。
「好好吃飯,按時吃藥打針,小金和封悅有空都會去看你的。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別害怕。」
田鳳宇又安慰好半天,才掛了電話。服務生過來問他午飯想吃什麼,他不耐地揮手將人打發走。
飛機在雲霧間穿行,雲海之外的陽光,尤其顯得耀眼。田鳳宇閉目養神,想起遲艾握著話筒,默默流淚的神態,心不禁揪起來。五年來,他不止一次地在心裡發誓,這輩子要好好照顧遲艾,要寵著他,愛護他,珍惜他,要不惜一切讓他幸福。按照遲艾的心思,隱居在馬裡布的家裡,是他畢生的夢想。田鳳宇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至少他嘗試了五年,然後發現,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如今回來,他只能反覆安慰自己,只要他全心全意對待遲艾,在哪裡安家,並不是最重要的。
因為美國之行,田鳳宇缺席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社交活動,一年一度的賽馬慈善節。這天的馬場全部收入,都作為慈善經費,而獲邀前來參加的,非富即貴,都是金融政治版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因為近期議會要通過「軍需生產私有化」的法案,導致這場慈善賭馬,成了競標前提前檢閱。在封悅看來,簡直柏林道的鄰居派對一樣,熟悉的面孔全都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有必要沒必要地出現了。
馬場vip的入口,成了名車競艷的舞台,因為有人請來了代言慈善機構的明星陣容,導致和政治記者擁擠在一起的還有各路娛樂狗仔,各種型號的攝像機,話筒,閃光燈,聚光傘搶佔著入口處有限的空間……封悅一走下汽車,被眼前這紛亂的景象震得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和康慶的出現,在人群中引起一陣莫名的騷亂。
他們的關係,並不是什麼秘密,這在政商兩界,都是談不完的話題,連娛樂記者都想編編他倆的花邊新聞。曾經有個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亂寫過一氣,雖然成功地博得了頭版,結果第二天就被炒了魷魚不說,還莫名其妙地挨了頓打。自那以後,稍微有些名氣的報紙雜誌都不會再拿他倆的關係炒作。但越是這樣,這些稍微知道內情的人就會越是好奇,每次他倆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面,幾乎都是攝影機和話筒集中攻擊的對象。
封悅以黑色的高級西裝現身,長腿細腰,眉清目秀,氣質風度都是毫無疑問的一流,讓今天請來的明星,也只能退避三舍。況且這種揮金如土的環境裡,財大氣粗的「雷悅集團」主席的頭銜,哪是那些庸脂俗粉的明星們能夠類比?他和康慶在幾個外國保全人員的包圍下,並肩穿過閃光燈無情的空襲,上了台階。
這樣雜亂的場合,康慶向來都很小心,何況,他和封悅都心知肚明,今天肯定會碰上張文卓。
保鏢已經按好了專用的電梯,頂級vip的用戶包房都在四樓,那裡也是今天籌款的中心,賭馬只是慈善收入的一部分,四樓這些有錢人,是更加肥美的目標,把他們逗開心了,隨便一張支票都是幾百萬起的捐贈。封悅和康慶上了電梯,他注意到美國保全對著袖口小聲和樓上通話,讓他們做好準備。
「他們有點小題大做了吧?」電梯門一關合,封悅就湊近康慶說。
「誰?」康慶在想事情,被他打散了精力,「主辦方,還是記者?」
「你請來的那些security。」
「哦,他們越小心越好,我花那麼多錢,可不是請他們來打瞌睡的。」
康慶包下的,是全場最大的一個包房,視野也是最好,離比賽開始還有好長時間,大家都在趁這個時候互相走動寒暄。代表田鳳宇出席的金如川果然是個精力旺盛的人,封悅幾乎一回頭就看他在和不同的人說話。大家一邊和各自關係親近的政客走在一起,一邊又要和所有人打招呼說話,並且隨時注意別人在結交著誰,這種場合是最容易看出陣營劃分的。
開始的時候,康慶一直注意著周圍的情況,可是,他沒看見張文卓,讓阿昆去打聽,半天也沒有消息回來。康慶在政客,說客之間周旋不完,封悅應付了幾句,被這種觥籌交錯的場面攪擾得胸口憋悶,看似熱火朝天,實則無比冰冷,這裡儼然繼承了柏林道不二法則。
封悅來到走廊盡頭的陽台上,將手裡的香檳隨手放在窗邊兒的小桌上。後面是馬圈,所有的馬匹都在那裡進行準備,騎士已經穿戴整齊,用各自的方法盡量放鬆著。封悅憑窗而望,這時候只有賽馬是最輕鬆愜意的,似乎並不知道,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即將到來的決戰。每一匹賽馬,都配了個夥伴,那些夥伴馬匹,多是脾氣溫順,可以平衡賽馬有時候難免暴躁的脾氣,它們看起來不像賽馬那麼咄咄逼人,相反,多了份馬的安寧和秀美。封悅看著它們耳鬢廝磨,互相撩逗,不禁笑出來。
「二少好興致,倒來這裡觀賞賽馬的恩愛呢?」
張文卓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手裡拿著封悅放在有一邊的香檳,輕輕啜了口,他的唇齒故意留在杯子的邊緣,好似在找尋封悅剛剛碰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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