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慶的車,在燈火輝煌的波蘭街穿行,走走停停。】封悅聚精會神地盯著窗外,眼睛折射出五彩的光影。經過大劇院的時候,他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母親的照片曾經高高懸掛在那裡,總是有人駐足討論,好似都享用她的身體,其實不過垂涎而已。
每次爸爸牽著他從門前走過,從來也不抬頭看,直到母親要帶他們離開,爸爸那次真的停下腳步,盯著那張斑斕奪目的海報,許久也不說話,彷彿上面的人對他而言那麼陌生,從來也沒認識過。爸爸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十幾年了。
「自從你媽走了以後,那裡生意不行了,這幾年一直是六叔在經營,他成天抽大煙,上女人,也不幹正事,一年不如一年,桂叔的意思是將這裡賣掉算了。」
「現在誰家生意好?」封悅好奇地問。
「芳姐的場子不錯,最紅火的是十方娛樂城。光是麻將館月月抽紅就六位數。翅膀硬了就難搞,光賺錢有屁用,得能收上來才行!」
「十方是誰的場子?」
「辛葵的,」康慶說的時候,臉上露出惱人神色,他見今天是阿昆開車,再沒別人,才又說:」他和張文卓有點淵源,這幾年走得格外近,總得堤防他。」
張文卓,這名字並不陌生,封悅在心裡默默琢磨,他想起的,是一雙陰鷙的眼。
車子打了左轉,進了稍微僻靜的巷子。路邊幾個年輕人叫罵著奔跑,像是追趕什麼人,呼啦啦襯衫飛舞,看得出都帶著利器。康慶見狀,連忙告誡封悅:」這一帶治安不好,你平時出入小心,上頭的都認識你,會給你面子。小流氓不管這一套,他們沒腦子,看誰不順眼,就砍誰,你多留心。」
封悅點頭,透過康慶的肩膀朝外看:」你當年是不是就那樣啊?」
「我什麼樣兒了?」
「又狂妄又囂張,『看誰不順眼就砍誰』,」封悅笑著說,」我記得你來找我的時候,經常掛著彩。」
「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康慶憨憨地笑,」那不是以前嗎?現在收斂多了。」
「有嗎?」封悅挑釁地逗他,」原來康哥已經進化到文明人了啊!」
「那是!」康慶的胳膊圈住封悅的肩膀,有點臭屁地大言不慚:」現在換身衣裳,架副眼鏡都可以進大學當教授!」
「教什麼?黑社會入門科學?」
「去你的!」康慶伸手在封悅腦後敲一下以示警告,」太瞧不起人了啊……」
他剛要繼續說下去,車子突然停了,阿昆指了指車外讓他看:」康哥,你看,是小發哥!」
街上剛剛追人的幾個小流氓似乎已經找到仇家,正是俞小發和幾個兄弟,兩伙人推推搡搡,正劍拔弩張地對峙,似乎馬上要爆發。康慶剛剛還說笑不停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你下車看看,把他給我弄進來。」
封悅看得出康慶很在乎小發,他雖然充滿怒氣,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頭的一舉一動,好像阿昆若搞不定,他隨時就要衝出去。好在阿昆還算有面子,不一會兒功夫,那群小子散了,而小發被阿昆揪著,老大不樂意,一路罵罵咧咧。
車門拉開,見封悅坐在康慶旁邊,兩人竟還是一副十分般配的模樣,俞小發更來氣,大聲嚷道:」我不上車!」
「你他媽又發什麼神經?」康慶說話更沒好氣,」我讓你上來,聽見沒有?」
「有他在,我就不上!」俞小發斬釘截鐵,毫無商量。
康慶死死地盯了他幾秒鐘,聲音低沉:」你上是不上?」
小發扭過頭,不再看他。
車門」彭」地一聲關了。」開車!」康慶斬釘截鐵地吩咐阿昆。封悅,阿昆,和小發都被康慶這舉動震住,誰也不說話。
「我說開車!你聽見沒有?」康慶不耐地低吼。
「哦,是,康哥。」阿昆再不猶豫,踩了油門,車子向前衝去,後望鏡裡,是小發錯愕驚異的臉。
車裡的空氣冷到凝結,沒人比封悅更尷尬,他沒主動說話。車子轉進另一條巷,再往前就是他以前住的地方,那間屋他依舊留著,偶爾過來,就算在那裡坐一會兒,也會覺得很安心。
「停車,」康慶忽然說,」我和封悅下車,你回去接小發,送他回家。不准他出門。」
「要我回頭來接你們?」阿昆問。
康慶看了看時間,」行,你回頭到芳姐那裡等,我們散步過去。」
目送阿昆的車子消失在黑暗的轉角,康慶回身問封悅:」你不介意吧?」
封悅搖了搖頭:」剛剛我實在不太確定要如何反應。」
「你不用理他。」康慶拉了封悅一把,兩人沿著石板小路向前慢慢踱步而行,」這些年我把他慣壞了。」
「他……小時候不這樣的。」封悅很小心地,他不想說錯話,惹康慶不高興,」那時候,他沒這麼討厭我。」
「都是從他大哥被人害死以後,他徹底變了,偏執倔強,特別不聽話。」這話漸漸牽引出許久的往事,」老大是苦命的人,小時候我們過得多辛苦?好不容易他受到桂叔的重用,日子稍微好一點,他就給人殺了。」
封悅默默跟著他,聽著康慶娓娓道來多年來,波蘭街的一些變故。他們的皮鞋踩在青石板的路上,發著」篤篤」聲,一年又一年,這條路上半點變化都沒有,長著青苔的路,雨後應該依舊滑膩得很。
「小發才十二,事情發生時只有他在場。】老大緊緊地摟著他,我們趕到的時候,他依舊縮在老大懷裡,老大的屍體覆蓋著他,死了也沒放開。那人應該是職業的,他留了小發一命。那以後,除了我,他不和任何人說話。我們都怕他嚇傻了……」康慶苦笑著繼續,」我這些年便放任著他,倒養成這脾氣,成天不是打遊戲就是打架……你說我怎麼對得起老大?」
封悅心裡的結似乎鬆了鬆,康慶和老大的感情,他瞭解不少。康慶是孤兒,很小的時候吃百家飯,後來老大收養他,當時過得都很辛苦,可老大不曾怠慢過康慶,有什麼好的,都先分給他,連小發也要排在他後面。
「你有查過殺老大的人嗎?他有仇家?」
「以前也沒能力查,查也查不出。現在想查,過去太多年,不容易了。」康慶不無遺憾地感歎,」芳姐有時候也說我太縱容小發,可是,混黑道,講的是義氣,老大對我有恩,我康慶這輩子欠他的,永生也還不上,就只能盡量對小發好一點兒。可是你知道,我這人脾氣糟糕,沒耐心,也沒教好他。」
濕潤的晚風鋪面而來,兩人肩並肩,在黯淡夜色裡,靜靜行走,多年來從沒這麼平心靜氣地聊過,心裡覺得一種無比接近,康慶側頭,看著封悅暗夜裡沉默不語的臉龐,他覺得歲月走得那麼快,可身邊的封悅似乎一點都沒改變,他依舊是那個安靜的跟屁蟲,永遠牽著他的手,不管康慶要帶他去哪裡。
「封悅,你的情誼,我也記在心裡,」夜裡氤氳的潮氣,催促著心底某種溫柔的情緒發酵,」我不會忘記,你放棄柏林道的一切,回來投奔我。封悅,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封悅感覺咽喉處酸疼得厲害,他忍了很久,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那股潮氣從眼睛裡逼走。粗枝大葉的康慶能說出這樣的話,需要多少勇氣和信心?他對誰這麼溫柔過?封悅好想握握他的手,可他自己的手,在外套的口袋裡,緊緊攥著,才能抵禦住這股無名的衝動。
他只能牽動僵硬的臉頰,勉強露出微笑,說:」我應該準備個錄音筆,將你剛剛說的每個字都錄下來,將來你若像剛剛凶小發那樣凶我,至少有證據控訴你。」
康慶笑著錘了他一拳,然後順勢圈住他的肩膀,繼續向前走:」也是哦,可能我真的需要和小發平心靜氣地談談。可我就是沒那個耐心!一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就生氣!」
「凡事得慢慢來,我來和他談吧!」封悅自告奮勇。
「不行!」康慶連忙打斷他,」我現在成天提心吊膽,就怕他整你,你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康慶明顯不想在這話題上花費太多時間,他朝前看,突然問:」哎,你還記得何伯不?」
「誰?」封悅衝他指的方向看。在不遠出有盞孤單的路燈,半條巷子都靠它照明,路燈下有個小小的餛飩攤,十幾年風雨變遷,那餛飩攤依舊在,不曾變遷。」啊,我當然記得!」
「走,誰先到誰白吃,後到的請客!」
他話音剛落,兩人同時奔跑起來,邊跑邊推對方,排擠來推搡去,結果兩人幾乎同時到了,封悅甚至早了一兩步。他小時候比康慶矮很多,小短腿兒,在跑賽上沒贏過。雖贏得不輕鬆,有點喘,但心情愉快,臉上笑的特別燦爛。
「你輸了!掏錢吧!」
封悅的笑容,像一盞明燈,點亮康慶剛剛還陰暗無邊的心情:」掏就掏,你還能吃幾碗?」說著他伸手拿出錢包,發現裡面竟是沒有現金。
「你這是賴帳哦!」封悅奚落他,無奈掏出自己的錢包,信用卡整齊一列,卻也是零現金一族,」誒?我怎麼也沒有?」
康慶厚臉皮在攤前一坐:」何伯,你還記得我不?」
攤子後面本來忙碌的人停下來,看了看康慶,說:」康哥!康哥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小時候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看你在這裡跑。」何伯似乎很高興,他大概覺得十分榮幸,如今在波蘭街叱吒風雲的康慶,會光臨他的小鋪,」康哥今天怎麼有心情?」
「我兄弟回來了,」他指了指身邊的封悅,」何伯,你還記得他嗎?封悅,大劇院左佳歡左小姐的兒子!」
何伯仔細地盯著封悅看,似乎漸漸想起什麼,唸唸有詞地:」是哦,是,我記得左小姐,哦,老早就搬走了呀!長得還真像他媽媽,真象。」
「你還記得左小姐的模樣啊?」康慶打趣地問,」當年你可迷戀她呢!就是買不起票看她的演出。」
「啊,呵呵,」何伯有點不好意思,」當年波蘭街的男人哪有不迷她的哦!她兒子都長這麼大了,真快,真快,我想起來了,當年康哥老是帶他來吃雲吞麵的,還趁我不注意偷加水餃在裡面。」
「哈哈,是的,是的,下回把偷你的水餃錢都還給你!」康慶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不過今天又要白吃了,我倆都沒帶錢!」
「沒事沒事,我請你們吃!封悅少爺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走了,」康慶攬過封悅的肩膀,信心十足地說,」做兄弟,一起混。」
「好啊好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做兄弟是一輩子的事啊!」何伯說著,給了下了兩碗雲吞麵,還格外多加了好幾個水餃,」今晚何伯我請客,你們隨便吃!封悅少爺要多吃哦,你看康哥多壯實!」
「叫我封悅就好了!」
封悅看了看熱騰騰蒸汽後面,康慶愉快的臉,也情不自禁覺得無比欣慰,好似又回到以前漫長的冬季,他和康慶攢了好久的零用錢,過來買一碗雲吞麵分著吃,當時,康慶確實偷過老闆的水餃,可他自己從來不吃,都塞給封悅。有時候封悅也捨不得吃,藏在衣兜裡,回到家已經壓碎了,弄得到處都是油,他其實是想留給康慶的。
回到波蘭街的日子,封悅與康慶形影不離,好多人好多事,他要慢慢去熟悉和瞭解。他漸漸發現,其實康慶並不如他表面那麼輝煌,波蘭街看似歌舞昇平,其實暗地裡激流暗湧,危機重重。同時,他還要努力緩解和小發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結果收效甚微,用康慶的話說,小發就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軟硬不吃。加上他與康慶之間過從甚密,小發似乎更討厭他了。封悅開始相信,小發對康慶也許有著超越兄弟的感情,只是康慶那個木魚腦袋沒轉過彎而已。
來不及在小發身上花費太多精力,因為簡叔的六十大壽到了,波蘭街上黑道白道齊聚一堂,親家仇家,恩人敵人都攪在一塊兒,那場面真是又詭異又壯觀,封悅再次見到了張文卓。
封悅和張文卓有過幾面之緣,都是張文卓替簡叔到封雷家裡辦事的時候。但通常都是在他出入時,遠遠看到而已,並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因為封雷極度反感公務上的人接觸封悅,更別提張文卓一類黑道人物,他們都在書房裡說話,也從不介紹封悅給他們。封悅多也是躲著他們,但張文卓似乎總能尋到機會瞅他一眼。
簡叔大壽那天,選在濱海樓,張文卓被幾個黑衣保鏢簇擁著,在門口燈火輝煌處,迎客收禮,相當忙碌。如今的康慶再不是當年的小跟班,這樣場合出現,還是要做得風光,再說,想見他也不再是容易的事,因此他和封悅一下車,周圍的人停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倆。
阿昆他們將其他人隔開,留出一條路,他倆沒朝四周看,直接拾階而上。張文卓站在台階頂,微笑地迎接,並且故意專注於和康慶打招呼,顯得格外熱情。
「阿慶,怎麼才來?簡叔剛剛還念叨你!前段時間找你喝茶,你沒時間,過兩天無論如何約個機會,陪七哥喝兩杯。」
「好說!」康慶笑著應付,他看得出,張文卓非常努力地將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於是順水推舟:」這是我兄弟封悅,還沒介紹給七哥認識。」
張文卓終於能順理成章地看向封悅:」哪裡用介紹,二少我又怎會不認識?以後,還請二少多多指教。」
「不敢,七哥客氣了。」封悅微微地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張文卓,他比康慶大幾歲,長得不如康慶俊朗,但特別注重穿著,封悅隨便瞄一眼也知道,今天他這一身沒個十幾二十萬是下不來的。而且,他並不是因為特殊場合才這麼花心思,他肯定是慣常這麼穿。
「那我們進去了,七哥一會兒聊!」康慶胳膊攬過封悅,兩人朝裡頭走了。一路總有人和他們打招呼,自從封悅跟了康慶,康慶的知名度大大提升,甚至之前不怎麼愛搭理小輩的老傢伙,也主動和康慶寒暄往來。
坐的順序很講究,簡叔那一桌都是清一色老傢伙,包括桂叔也正叼著煙斗,陪簡叔說話,笑得極不由衷。康慶和張文卓坐一桌,因為芳姐是女人,所以也和他們坐一起。芳姐見他倆總算坐下來,湊到康慶耳邊說:」你今兒個搶了七哥的風頭,小心他找日子修理你。」
康慶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搶,他就不修理我了?」
芳姐心知肚明,會意地點頭,轉了個話題:」小發那個混小子呢?」
「我沒讓他出來,關著呢!」
「呀,你捨得關他啦?早這麼管著,他也不會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正說著,簡叔看到坐在康慶身邊的封悅,連連招手道:」二少過來跟我坐!」
封悅連忙謝絕,那一桌都是波蘭街的元老,他誰也不認識。見他不肯,簡叔乾脆走過來拉他,封悅為難地看了看康慶,直到康慶點了點頭,示意讓他去,他才勉為其難地跟著簡叔過去旁邊的桌。張文卓隔會時間就過來和簡叔匯報什麼,就站在他身後,封悅能感覺他的目光偷偷掃過來,弄得他渾身不得勁兒,強做鎮定。
開的是流水席,簡叔和一幫老傢伙吃了會兒,就驅車離去,換地方打麻將。康慶帶著封悅多吃了一會兒,便帶他提前離開。芳姐覺得挺詫異,一般這種場合,康慶能喝到最後,他酒量好,能把全場都放倒,自己還走著回去。沒想到今天竟然轉性了,兄弟們這麼挽留,他都不放在心上。
其實,康慶早就看出封悅臉色不好,酒樓裡人多,空氣沉悶,他大概難受,卻礙著人多喧鬧,找康慶拼酒的人又排成排,他才坐在那裡忍耐著。出了酒樓,迎面的風一吹,封悅舒服點,他靠著牆,有點喘不過氣。見康慶緊張的神色,連忙安慰他:」沒事兒,你回裡面吧!我站一會兒順順氣就好。」
「那麼容易就好了!」康慶伸手,幫封悅鬆了鬆領帶,又解開兩顆襯衫的紐扣,這種情形,他小時候常常對付,經驗豐富:」我這就帶你回去,要不要看看醫生?你有藥嗎?」
「不用,真的,」封悅臉色稍微緩和,」病老早就好了,已經不怎麼犯,都不用吃藥的,就是裡頭太悶,喘氣費勁。」
康慶拿手當扇子,給他扇風換氣:」那也回去,到床上躺著,你這幾天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一個人睡那麼大的房子,有點不習慣。」封悅坦白地說,」慢慢就好了。」
張文卓送走簡叔,回來就看見這麼一幕:康慶一隻胳膊支在牆上,一隻手給封悅扇著風。封悅的衣領松著,露出細瘦清晰的半面鎖骨。他們靠得那麼近,小聲地說話,明明曖昧,卻無端地那麼自然,彷彿他們就該那麼旁若無人地靠在一起。
他想起剛剛簡叔警告的話:」你看康慶這一步棋走的,壓你死死,翻不了身!以後大少那頭的生意我們怎麼做?我一輩子壓著阿桂那頭,老了老了,可不想在你身上輸掉。」
張文卓走上台階,清了清嗓子,說:」阿慶啊,你們這不是要離開吧?簡叔他們走了,才是好玩的時候呢!」
康慶並沒有換姿勢,回頭說:」要走的,封悅有點不舒服。下次吧!我做東,請七哥喝酒。」
「二少沒關係吧?」張文卓做關心狀,」是沒吃好東西嗎?」
「不是,」封悅站直身子,說:」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就這樣吧!」康慶不再流連,」我們先走一步,回見,七哥!」
「我不送你們了,二少保重!」
張文卓目送他們離開,康慶的車就等在不遠處的燈光下。他慢悠悠點起一根煙,正琢磨著康慶和封悅的關係到底如何。照他的消息,康慶和俞小發關係不一般,兩人都睡一個屋了,封悅又怎麼可能甘心到波蘭街來做小?他倆未必是那種關係,張文卓瞇縫著眼,想起宴席開始前,封悅到門前,站在人群中卓爾不群的優雅俊秀,他隨便掃自己一眼,黑瞳如清涼夜色……張文卓冷笑,封悅啊封悅,你回到波蘭街,這遊戲才更有趣更有挑戰!
這時,後面有人過來,在他耳邊說:」七哥,辛葵在包房裡等您呢!」
「走,會會他去。」張文卓將剛剛抽了兩口的煙遞給那人,正正身上的西裝,抬頭挺胸,大踏步走了進去。
週末早上有霧,迎面開來的車子,只能看見兩束朦朧的光。司機開得很小心,車速平穩。封悅默然看向窗外乳白的濃霧,有些失神,直到手機的鈴聲將他牽回現實。司機抬眼瞧了下後視鏡,二少沉了一個早上的臉色,總算有些緩和,語氣裡透出一股輕鬆。
「我今天約了我哥吃飯……我跟你說過,是你忘了……下午吧,幹嗎?……不好說,我哥本來要我陪他打高爾球,看吃過飯霧散不散吧……好,我到家給你電話,嗯……你多點耐心,別總訓他……好了,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誒……我到地方了,回頭打給你啦,拜拜。」
一通沒有內容的電話,磨蹭了二十多分鐘。封悅掛了電話,才猛然意識到,康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沫嘰,平時總見他掛別人的電話,還罵人囉嗦的,讓封悅以後他說電話時多麼簡練,怎麼知道,他不比那些三姑四姨好多少,有的沒的也講半天。
停車場上,寥寥幾輛車而已,封悅詫異,他一下車,阿寬已經領著幾個人,前後左右地圍著他走。
「幹嘛?」他輕聲問阿寬,」發生什麼事?」
「大少吩咐謹慎一點兒。」阿寬的話向來不多,說的也都是搪塞之詞。
「用得著這麼誇張嗎?」封悅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裡問,」早知道回家吃,何苦要包場?」
封雷仔細打量著他,面色和藹地說:」你不是不喜歡柏林道?我想出來見你,你也許更開心。」
「見到你就開心,哪裡都一樣。」封悅笑著說。
難得他嘴甜,果然受用,封雷無限欣慰:」最近身體好不好?」
「挺好的。」封悅仔細地研究菜單。
「沒喘,沒咳嗽,沒氣短嗎?」
「沒有,真的很好。」封悅說著抬頭,徵求意見地問:」我可以喝點酒嗎?」
封雷聳聳肩,並不太介意:」身體沒問題,可以喝一點,不過,別點烈酒。」
兩人都喝了點酒,身上覺得暖暖的,舒暢而輕鬆,一頓飯吃得逍遙自在,很是愉快。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溫柔撒遍整片山頂,遠處的城市彷彿來自懸浮在腳下的另一個星球,那麼遙遠,又如此熟悉。封雷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一股嶄新的氣息,那是遺失多年的,封悅的感覺。
「哥,我想約簡叔吃個飯,好不好?」
「你約,還是康慶約?」封雷直言不諱。
「你覺得誰約比較好?」封悅繼續試探。
「都不好,」封雷算有耐心地解釋給他聽,」這麼做,會讓桂叔不舒服,而且會引起張文卓的警惕。」
封悅虛心地點頭:」這些我想過,所以我才想由我親自約,不讓康慶出面。」
「得罪人的你來做?康慶真會揀便宜。」
「我沒和他說呢,你怎麼老對他有成見?」封悅玩笑地瞪了封雷一眼,」他做什麼,你就看不上。」
「你別冤枉我,他要是能混出名堂,我照樣尊重他。如果他讓我弟跟他當小混混,那是做夢!封悅,我可告訴你,我答應你回波蘭街,不代表我同意你和他鬼混,我給你兩年時間,如果他不成器,你給我老實回來!」教訓歸教訓,封雷還是忍不住告誡:」康慶和張文卓合不來,但張文卓現在勢力很大,你讓康慶放聰明點兒。」
「我知道,」封悅順從地點頭,」哥,你不生氣吧?我前段時間跟你鬧脾氣……」
「兄弟倆生什麼氣?我就是怕你在康慶那裡受委屈,他那個又倔又驢的脾氣。」
「他這些年好多了,都大人了,你別總拿小時候說事兒。」
封雷頓了頓,有些話不必明說,他知道封悅心裡是有數的,他只問:」你這麼做不後悔?」
封悅直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不後悔,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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