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32)
    謝道臨帶了捧著沉木托盤的人輕緩穿過燈籠的陰影聽到了狄阿鳥的話腳步不曾停留經過狄阿鳥時只側過身子壓以陰沉的眼神。狄阿鳥眼巴巴地扭過頭見沿途執金吾不斷在他們面前收起叉戈獻出一道整齊的道路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感到側立在外的大戈執金吾流露出幸災樂禍沒事找事地詢問「為什麼我還要等?!」那執金吾像是知道他的用意扭過頭不吭聲遠處一輪清月爬上晴空把它的戈洗得寒芒四射彷彿使這個不太漆黑的中變得冰冷。

    狄阿鳥突然間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執意和他糾纏靜靜地等待著等了一會兒見出來一人傳話帶自己進去便三下五除二地跟上。

    他顧前顧後地往前走自己也覺得自己太狼狽以至於在這樣莊穆的陣勢面前好像一個鄉巴佬。

    來到當堂並無雜冗除幾個隨車的宮娥打扇只有謝道臨在。謝道臨正和秦綱親近地說著話見狄阿鳥進來目有所指狄阿鳥耳朵很尖隱隱聽到說的是自己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到底也沒有聽著他們說什麼只見謝道臨看著自己離開而秦綱還微微笑著連連點頭像在答應著謝道臨猜想謝道臨接受了謝小婉的請求為自己講情身上湧起一股熱流。

    他不自覺地扭過頭來追隨那一襲清影良久直到被秦綱的咳嗽聲拉回注意力。秦綱按劍起身話意不動生色「你覺得謝先生能跟孤說些什麼?!」狄阿鳥想說「不知道」但看著有話要說的秦綱怕他什麼都知道老老實實地說「為我講情?!」

    秦綱現出幾分驚愕。注視住狄阿鳥因見不到一絲一毫的虛偽失笑道「你是這麼想的?!」他帶著狄阿鳥往外走慢吞吞地說「我來之前就已知道你的身世只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至於你的父親孤必須先告訴你孤想給他恢復名譽壓力很大!」

    他止步在大宅正堂地寬闊門口轉過來說「你是不是覺得孤故作寬大?」

    狄阿鳥心裡有點兒緊張。也有點兒興慶想到秦禾。想到田雲脫口道「秦禾——」

    他猛然醒悟並且後悔改口說「公主傳話給你的——」

    秦綱突然打斷輕描淡寫地說「不。」

    他顯得高深莫測笑道「你真不知道?」

    狄阿鳥還真不知道過了門口。只感到渾身經涼風一澆暢快淋漓衷心地說「什麼也瞞不過大皇帝。」

    院子裡也在備酒席幾個官員走在廊外老遠呼道「陛下。」秦綱向他們略一示意臨風擺袍淡淡地說「你這麼稱呼長樂王麼?」

    狄阿鳥感到這個話題比較敏感冷汗直冒卻故意說「那是小皇帝陛下。」

    秦綱「噗嗤」一笑說「來之前。孤什麼都已經知道啦是拓跋巍巍告訴孤的孤站在他的後面把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他悠悠感慨「人說你必反覆無常……」

    話說到這兒。狄阿鳥連忙趴下來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提心吊膽了只聽得「孤卻不這麼看。長樂王年少流離那些自命忠誠之徒幾個認他?!都是誰陪伴他左右?據說一位少年英雄抽肝瀝膽幾經誤解。始終不離不棄!」

    狄阿鳥突然記了起來當日情景。塵封的灰塵已經很厚他正神情恍惚著。感到一隻溫厚的手伸來肩下驚亂中隨著不大的氣力站起身不知不覺地看到一雙透著讚賞而溫和的眼睛慌不迭地躲避著只聽到國王那具有奇異穿透力地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自父親含冤身亡狄阿鳥就覺得自己當初太傻倘若從頭再來定不肯走昔日老路……然而一切突然間被新王拾來肯定洶湧的情感潮水漫了上來。他竟哭了萬千艱難生死搏鬥中從不見順暢地眼淚在這一剎那間好似河道決堤怎麼塞也塞不住。

    他左右上手連連揩著。

    秦綱也想不到他竟然哽咽大哭寬慰一番好一會才信口講到為什麼召他前來「孤想給你打聲招呼去你營裡觀兵你覺得明天好還是後天好?!」

    狄阿鳥遲疑片刻國王接過話來答疑說「馮山虢說你善於練兵孤想見識、見識。你也算接連和官兵交手應該清楚現在的官兵遠不比以前。孤甚為憂慮。」

    他看了看狄阿鳥說「你人在西隴應該聽過羊杜將軍嗎?!前一陣子他上了條陳建議孤減員精兵多納良家子弟孤深以為然。問題是減了老軍納了新丁什麼時候才能形成戰鬥力?!」

    曾陽之戰以前羊杜就覺得曾陽必破。

    狄阿鳥至今懷有一種深深的敬意突然記得曾陽大戰之時李思廣曾告訴自己羊杜因為態度消極而被鎖拿進京使得上下被守城取得戰績迷惑向曾陽增兵致使一敗塗地因而借題發揮說「陛下覺得受了他的蠱惑抓他進京?!」

    秦綱啞然失笑問「誰告訴你的?!」

    狄阿鳥信口開河說「將士們都知道當時正在打仗許多兵卒摟著刀劍聚在一起說朝廷忠奸不辨仗還怎麼打?!」

    他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秦綱吃驚道「孤什麼時候鎖拿他進京?!」

    狄阿鳥好似親眼所見閉眼不顧「明明是用囚車拉走了的!」

    經過這一逼迫秦綱不得不順口談及內幕「前方大戰太尉一職尚缺孤急調能員只是借彈劾掩人耳目怎麼會?!」

    狄阿鳥仍不肯罷休「我不信。我打著仗都怕朝廷派來輛車把我塞進去拉走。」

    秦綱反而要解釋、證明只好說「到了京師。我立刻讓羊愛卿跟你見一面。

    狄阿鳥就是一條爛皮蛇品頭論足地說「至今還欠著餉能不減員精兵麼?!

    「不是不能打仗而是沒法打仗曾陽輪番大戰頭斷血流卻欠著餉?!陛下以為將士們鼓噪是我在背後鼓動以為我擁兵自重我也是被逼無奈上不得夏將軍信任。下沒法和弟兄們交待當時真他娘地想?!」

    秦綱見他迸出髒字之後繃住嘴後悔。冷冷地哼一聲口氣變得不熱不涼「你說一說癥結所在?!」

    狄阿鳥借事言它而已怕龍顏真的大怒心虛起來「下臣哪裡知道?!」

    秦綱壓住心火臉卻馬上沉了下來咯咯一笑。厲聲道「你當著孤的面也敢大呼小叫?!」他一步趟出來覺得狄阿鳥即便不是別人說的那樣不臣起碼也是剛而犯上不能不先震一震因而咆哮說「你怎麼不知道?!我看你比誰都知道。

    你今天一定要給孤說清楚要是說不明白孤不能當你被逼無奈你就是擁兵自重?!」

    一喊招來十好幾人。他們見狄阿鳥吃了咆哮站在面前低著頭彎得好似蝦米。感到心裡很痛快卻還是連忙趴伏到地上喘氣連聲叫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晚上晦澀燈火一照像是一團、一團的大龜。秦綱比照著他人越發覺得狄阿鳥狂悖不捨地譏諷「你怎麼不說?!說呀?!」

    狄阿鳥還真知道癥結具他的觀察和瞭解起碼有五點

    第一戶籍制度崩壞。軍功制度名存實亡。有功不能賞;

    第二政局紛亂派系林立軍隊三十人屬於這邊五十人屬於那邊別說打仗訓練起來都難;

    第三納來地良家子弟還沒有經過充分的訓練;

    第四朝廷越來越羨慕騎兵作戰拋棄了原有的戰法打破建制以前打仗時雖然反應慢但是組織細膩軍官有傳統可以依循只需要執行不需要理解現在打起仗來喪失了這種固定的指揮體系對低級軍官地要求很高而將軍們都沒有意識到;

    第五軍餉發不下來軍隊吃空餉吃得太厲害上千的隊伍留三、五百人就不錯了軍隊不滿額越一級就不知道戰鬥人員的數量將軍們都心裡明白打戰前都要從地方上填一批丁這些丁連籍都沒有造連拉帶騙來的打仗不能見乾糧一見乾糧就跑在曾陽就有在一個地方拉來的三十多兵趁夜弄了一輛獨輪小車推著伙裡地糧食集體逃亡……

    他不知道國王是不是都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不當說說出來有沒有好處四處偷看著抱定主意你難道要因為這樣地小事殺我?!想到這裡底氣就壯底氣壯口氣也壯乾脆硬一硬頭皮幽幽說道「自古忠言皆逆耳我說出來怕陛下生氣陛下一生氣再有道理的話也聽不進去聽不進去就要拉我出去殺頭……」

    秦綱被他將了一軍倒不好把自己放到惱羞成怒地位置雖然火一個勁兒往外躥卻擺出悠哉游哉的架勢獰笑說「孤今天還真要聽一聽你的忠言?!」他碰了碰旁邊地宦官一腳和顏悅色地說「去!給孤搬把椅子來!」繼而追補「再泡一杯茶!」

    宦官手腳麻利立刻搬來椅子獻上香茶和時鮮地水果。

    秦綱坐在大樹底下的視線在水果盤裡轉了個來回心緒好轉慢慢地笑了起來。

    這會兒功夫院子裡別緻地會客廊裡來到三、五人。國王擺一個小小的宴席原是要和包括晚上必來問候的地方官、身邊的近臣暢飲一番的讓狄阿鳥提前來是有話要私下說。來到的臣子們感到周圍都是不聲不響的納著悶一問再往前探頭見院子裡那株枝繁葉茂的大樹高高撐起底下一人坐著兩人侍立對面一人鬥敗公雞模樣耷拉著頭顱站著感到一陣、一陣的警惕。

    秦綱來了耐心也不瘟不火他聽說自己招來的人已經到了晾著狄阿鳥起身離開……他走後呂經偷偷摸摸地溜過來腳下踩著快板一樣地節奏繞了兩圈故意站到跟前看一看狄阿鳥低著的面孔說「我納著悶心說誰在這站著呢?!還沒有吃晚飯?!餓不餓?!」

    他念叨幾句聽到有人喊應了一聲連忙走開。

    狄阿鳥抬頭看了看呂經的背影擠著眼睛口中唸唸有詞。他踮腳看一看筵席那邊已經有了歡聲笑語只好捧一捧肚子回想自己來前沒顧得吃的飯菜。突然背後飛來一隻圓球砸得他發毛。他氣沖沖地轉過身有人躲在暗處咯咯笑聽聲音是秦禾心裡大大不忿。

    然而先出來的卻是田雲。

    狄阿鳥還不知道他和國王一起回來想是秦禾今非昔比逮了他來出氣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男不女地。」

    田雲張大嘴巴愕然道「我怎麼不男不女了?!」

    狄阿鳥問「你說你是男的是女的?!奇了怪了?!一天到晚和娘們混在一起?!」

    田雲著急說「我不是。」

    秦禾走出來撅著嘴巴說「他來給我送橘子的」

    她狡黠地轉了一圈笑吟吟地問「父王罰你站呀?!」

    田雲向秦禾鞠躬慢慢後退轉身離開。

    秦禾看四周沒了人圍繞著狄阿鳥扔橘子翹著細腿踢了幾踢百無聊賴坐到對面的椅子上要求說「快快跪下來拜見本公主。」繼而模擬一個粗嗓音說「橘子是吃的。」

    說話間來了兩個貼身宮女唉呀、唉呀地拖來一簍橘放在秦禾腳下。

    秦禾撈住一個先是拋起來接住繼而揚手投擲到狄阿鳥腦袋上樂滋滋地問「橘子是吃地麼?!」

    她砸不兩下狄阿鳥就有點兒受不了。

    狄阿鳥乾脆接到手裡一個摳開大嚼著恨恨地往筵席處走去。

    秦禾以為他要向父王告狀慌忙帶著自己地宮女溜了個不見剛剛躲起來發現狄阿鳥回來拾了兩胳膊橘子再走連忙喊來一個宦官讓他跟著狄阿鳥過去看一看。

    宦官鬼祟地跟過去。

    狄阿鳥已經在筵席上發橘子說「禾公主那兒有五、六筐橘子派我送了一些來你們等著我再去拿!」

    宦官捂嘴要笑聽到國王發話「你繼續站著想你的忠言送橘子讓別人來送。孤今天非要讓你學點規矩。」

    他說完點派幾個人去秦禾那兒要橘子來。

    宦官一路小跑去報信秦禾就呆了說「只有一筐。」

    她父王來要橘子招待大臣她不敢不給只好把一筐橘子全獻出去。

    她吃了一肚子黃連虧眼看狄阿鳥站回原地「吭吭」衝出來踢了好幾腳狄阿鳥只是面露諷刺問「橘子是不是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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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鳥學了一晚上的規矩餓到半夜才回去越是這樣他反而越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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