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眾英雄(12)
    縣城守軍只有千把人連一次攻城也經不起而此刻官兵盡在眼底只需個把時辰就能組織梯隊攻城。狄阿鳥因而不敢回縣衙和謝小婉同睡。他在城樓鋪張葦席睡到半夜聽到遠近抽泣聲聲也分辨不出是自己的弟兄還是城裡的百姓最終再也沒有睡意只好懷抱雙膝坐著。梁大壯也輾轉難眠扳著腳坐起來嚷「主公。你真的要為俺們出城投降。要是他們殺了你還不赦俺們呢?你白死不說誰還領著俺們打仗呢?!一起投降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梁大壯還是弟兄當中第一個這麼說的。

    狄阿鳥心裡很亂雖說一直抱著投降的主意卻也往往是走一步算一步此刻感慨良多不禁看了過去低沉地說「將領投降而士卒還拿著兵器……總好過一起投降吧?!吃飯一起吃?睡覺一起睡?投降一起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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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鳥儘管把謝道林提高一個檔次卻也不信他能用幾句話讓國王放過自己這位朝廷的「心腹大患」他看謝小婉倒是信心百倍也不好出言打擊害怕天亮官兵攻城早早地送了她們上路。

    女人離開的日子不好過使得上上下下人心陰暗。

    扛著兵器的弟兄慢沓沓地關上城門鬆垮地坐到城樓上望。

    曾幾何時到弟兄們士氣的回升竟有一大部分來自於幾位年輕漂亮的女子狄阿鳥也沒注意他從今天這一幕清醒過來方知道自己的弟兄原來竟是在這幾位漂亮女人面前充了幾天好漢。

    狄阿鳥不思進取的等待著消息靠吃飯唱歌打發時間足足吃下兩隻雞三斤驢肉。二張鍋盔一小捆根蔥喝了半罈子淡酒教會弟兄們唱會三首放郡胡歌……

    他們一起登上城樓相互搖扶大唱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過了不久歌聲竟然有了回應三、五胡騎不由自主地尋來望城漸漸簇了好幾十騎。

    狄阿鳥也不知道他們的將軍知不知道就在城樓上伸展雙手。大聲喊道「吾祖亦邦外之牧馬人吾今大難臨頭。思吾故鄉何故使吾聞鄉音喜?!何故使吾聞鄉音傷?!」遠處亦有人回應唱道「大公羊徒頂尖利角驕起來過山蹺強上勁兒來好個蹄腰真個兒族宗塗塗似河流怎奈蒼狼逐來把肝肺拋?!」

    狄阿鳥大喜。回唱道「羊不如狼來不相愛白看族宗把肺拋。」

    他嗥叫數聲再聞得回應又一次舉起胳膊聲嘶力竭地大叫「吾因何中賊之詛咒要死吾族之刀箭?!吾向此長生天啟言吾不願殺吾鄉老奈何以脫?奈何?!」城樓下人馬攢動良久有人拔高聲音大喊「博格阿巴特你既然是放郡男兒。何不像個巴特爾。唱什麼哀曲?!」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看往身畔低聲安排左右說「把咱的青牛旗幟拔過來兩隻在城樓上晃晃。」梁大壯連忙呼喊指斥一二。嚷道「快。快。」

    片刻之後十數面青牛旗在城樓上亂抖看得一干騎兵眼花繚亂。

    狄阿鳥趁機問「你們是誰家地兒郎?!認得這面旗徽不?!」

    騎兵們也撐起來幾面旗。狄阿鳥方知來騎身份亂雜來自於各家各族唯獨沒有福氏家族的身影大大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博格阿巴特當然是巴特爾。甘願不沾爾血死於刀劍之下。我出城讓你們捆縛送給大皇帝治罪怎麼樣」

    下面的騎兵盤旋不定到處交頭接耳一名高大騎兵來往奔馳好似在嚴令什麼。

    狄阿鳥大肆叫嚷「怎麼?!難道你們不敢用我的人頭邀功嗎?啊?!我只要見大皇帝。只要你們把我交給大皇帝我不會怪罪你們的!」

    騎兵們陡然靜了下來默默抬著頭往上看。旋即一人大叫「你放心吧。我們也一定不殺你把你交給大皇帝。「狄阿鳥寧願相信他們是為陞官發財笑著問「抓住我大皇帝會給你們什麼賞賜呢?!你們說出來讓我聽聽。」

    騎兵亂上片刻剛才那位騎兵到處穿越一如剛才似乎又在叮囑什麼。

    他回頭高聲大嚷「大皇帝不準備殺你也不給我們賞賜……」

    狄阿鳥詐出他們沒有什麼誠意隨手要來弓箭笑著說「大皇帝給你們什麼賞賜?!你不說實話那還是恩仇必報的潢東部族嗎?!」

    那騎兵躁叫「真的。你不信問問他們。」他一扭頭發現其餘騎兵暗中汲汲後退只留自己一個人在大為慌亂趕快拿出弓箭咆哮說「你不是發誓不殺自己人嗎?!」狄阿鳥想要他先射詐道「殺你不算。先讓你看看我的箭法」說完放指「嗖」地射中他的馬眼。那馬吃疼連聲悲嘶豎起兩隻前蹄蹦跳亂拔突然弓背一抖將背上的騎兵送到空中。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等他落地問「怎麼樣?!」

    那騎兵爬起來弓已不知跌到哪裡去只好惱羞成怒往前指手劃腳連連催促別地騎兵出射吼道「射箭。射箭。快射死他。」

    狄阿鳥趁勢說「我憐你為鄉人不忍射殺你卻欺騙我還要狠毒地殺我?!」說完將他射死而把自己的弓扔出城去歎息說「此弓伴隨我多年今天把它拋棄就是要以此為誡不濫殺自己人。你們將他收斂去告訴他地父母、妻兒若我博格阿巴特能活到大皇帝恩赦願意將他們接至家中奉養!」

    弓矢箭筒均是戰士不敢拋棄之物但凡要折斷敵人的弓矢都是在進行強烈的侮辱。

    騎士們相信博格阿巴特心中很痛苦紛紛下馬默默向城樓上的狄阿鳥行過大禮這才來到死去的同伴身邊收斂屍體。

    他們用半葉糙革捲裹屍體用皮繩捆紮幾道。往馬上一拋。

    剛剛要走背後幾騎奔至城門。這幾人疑惑地瞥瞥周圍的胡騎伸出馬鞭請求「快開城門。」

    狄阿鳥大為意外想想也是給自己送消息地連忙讓人打開城門。弟兄們驚慌勸阻「下面好幾十官騎。」

    狄阿鳥看他們不大情願地只好用鞭子趕趕弟兄們下去而自己同樣奔下去。大伙戰戰兢兢戰戰兢兢打開城門發覺幾十胡騎都沒有走遠。返過頭來盯著城門發愣而所來地信使站在城樓地下往回看。均沒有注意到這種反常細節。

    狄阿鳥要信使進城門他們才肯進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進來也連連比劃讓狄阿鳥快關城門。

    狄阿鳥讓弟兄們關好城門報出姓名。使者們都露出罕見的微笑嚷「我們是張將軍派來招降博格司長官的協同安排投降的事。」他們發覺狄阿鳥當場愣住。連聲說「外面不知司長官的誠意誰也不敢輕易相信不是?!我們張將軍兵行險招可是冒了巨大的風險——」

    狄阿鳥上前一步緊抓住最前面的那人問「張將軍。就是那個張公懷玉。」

    他不分節奏地跺動兩隻腳掌驚喜交加地說「想不到招降我的竟然是張公懷玉。阿婉真有辦法這才出城多大功夫?!」

    他有點方寸大亂好長時間不知也怎麼好只是面對著使者聽他們講而後終於不改多疑地心性。疑惑地問「陛下不肯。他拿什麼納降?!」

    來人露出鎮定自若地笑容伸出一根手指頭以你們有所不知的樣子開口責備「張將軍可是領兵地郎將軍啊!征伐決斷要視情形而定。這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並不知道司長官是真降還是假降。是冒著風險來要司長官的誠意。聽說司長官大人想要去拜訪他是不是?!」

    狄阿鳥點頭不已連連說「是地。」

    他激動地幾乎想掉眼淚想到弟兄們昨天夜裡還偷偷啼哭差點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不禁想抱住來人的手往臉上貼去。旋即醒悟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亂要穩住。便恢復幾分鎮定壓制住急切的心情說「現在就出城去見張公。張姨父?!」

    來人笑道「如此甚好。」

    狄阿鳥心裡有點兒拿不準暗道「他是誑我呢?!要是一見面就把我殺掉誰也不覺得我冤。「來人沒注意到他的疑惑慇勤地拿過一套官軍地服裝連連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請司長官大人更衣。」狄阿鳥心思急轉想若是他想誑殺我何必還要準備衣裳欺瞞他們自己人呢?他已完全放心連忙換過衣裳借一步叮囑梁大壯和幾名頭目說「我此去是凶是吉都已經不再重要啦關鍵還是你們……

    「倘若你們沒有接到我地信官兵就來要投降不要相信。那是朝廷沒有什麼誠意。一定要記住即便是朝廷要殺我也一定讓要我遞話回來明白嗎?!你們要是上當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昨日狄阿鳥提出自己先投降試探弟兄們剛剛淋了一輪箭雨內心中確實不可遏止地亂冒他想雖然萬分感激卻沒有駁斥挽留連虛假地話都沒說此刻眼看司長官真要出城為大伙去作試探不知是感動是羞愧無不哭若滂沱抱著拉著扯著不讓走……

    梁大壯挨了鞭竟強虎虎地扒出人堆扯著狄阿鳥的馬藏。

    狄阿鳥找不到自己地馬安頓完畢要走只好借用信使的馬。

    兩路來了許多百姓掩泣。無數弟兄爭馬擂胸抱腿攬腰就地打滾吞著眼淚不知喊些什麼到了最後有的乾脆並排站到城門口堵有的在狄阿鳥身後排成兩隊要跟到朝廷大營。狄阿鳥回想起昨天無人駁斥時自己的失落和哀傷眼看花費大半個時辰還出不了城胸中熱血沸騰當街抱了自己喝剩下地半罈酒吞吞淋得滿喉蹬高大喝「我向你們索要忠誠時你們給我我需要負起存亡時亦要不惜性命。

    「弟兄們這是要幹什麼?是要讓朝廷的使者看我們的笑話嗎?讓他們認為我們是沒有尊長不服軍令的亂民嗎?!」

    他往下一擲待粗瓷碎片飽含酒花亂綻大吼道「記住咱們水磨山司!記住咱們的光榮!記住要奪回我們地家園!」

    他感情盡皆勃發眼淚蘊迸被酒意染成老紅的脖子漲怒青筋盡現渾身汗水、酒水灑得盈盈閃閃好似經過拋光的生鐵。幾位使者縮著脖子往他投視繼而聽到滿場皆靜不容一細發落地張皇慌張地望左望右看上看下發現博格跳下來在自己心底靜致不動的世界裡緩緩地踢出腳步「啪」地落下第一腳旋即覺得他出城的速度好快幾乎是在周圍的兵卒相對靜止中穿梭而出生怕自己趕不上出城急急往外奔有顧不得奪回馬匹地連馬匹也不牽一路小跑攆追……

    軍民醒悟回來蹬城只見他剛剛換上地青袍前胸不掩後背耷拉扒身更顯削瘦挺拔按刀而行步履沉穩比之古之壯士不遑多讓紛紛呼嚎「司長官大人要是回不來。我們就和他們拼到底誰芶活誰不是水磨山的百姓。」

    他們大喊間一條灰影急快出城奔跑著追了上去。

    大夥兒辨認出來是誰相互喊知「那是梁大壯。快看。那時梁大壯?!」

    狄阿鳥看梁大壯竟然追出來攆道「你怎麼跟條狗一樣。快滾。滾回去!」梁大壯硬著頭叫嚷「俺不走。俺也要去朝廷兵營闖一闖。」狄阿鳥看看幾位朝廷使者嚷道「哎?!你這傢伙被老子擄來賴上老子啦。」

    他心裡格外地感動只想讓梁大壯趕快回去一上前就掄起拳頭。梁大壯扛著脖子挨兩下毛扎扎地大叫「俺不承你這個情。」他皺臉大吼「咋啦?!當初抓俺俺就這麼說。俺就是跟你跟到底」

    朝廷地使者連忙拉挽狄阿鳥的胳膊勸道「這是歸順不是龍潭虎穴他要跟著你讓他跟著吧?!」

    狄阿鳥總不能當著朝廷使者的面大嚷「老子讓你守門戶你怎麼能跟著老子呢。」只好恨恨地瞪了他兩眼。梁大壯卻很得意拖把朴刀尾綴在後面。

    他們走了二里路前路馳來幾輛馬車到面前嘎然拐停。狄阿鳥往當中一望竟見謝小婉露出白玉圈發環蹺腳而下心中再無半點疑慮慌忙趕往跟前。謝小婉俏生生地往一旁注目引他往一旁看他方注意到馬車旁的騎士已經下到馬旁頭戴抓角兒無耳紗冠身穿一領羅團花色戰袍五尺四寸有餘鬍鬚兩寸廣額陰目腮下刀痕鼓突頓時覺得熟悉定是那晚橋頭攔截自己的大將連忙抱拳稱呼「張將軍。小子這廂有禮啦。」

    張懷玉也緊慢打量了他一陣不由抿撤唇線微笑道「真是大好賢侄呀少年英雄啊。竟然能把我殺得大敗。婉兒都罵我啦!哎呀。我這外甥女那可是不好惹。你小心點兒噢?!」他挽起作勢下拜的狄阿鳥親切地拍打兩下胳膊湊過面盤壓低聲音說「恐怕你也不知道吧。前晚我身後可是無一兵一卒也在橋上強撐而已!」他仰天大笑「痛快!」

    狄阿鳥也有同感卻不知朱汶汶說他凶戾竟是婦人之見試探道「我和婉兒」

    張懷玉仰面揮袖喜怒不形於色地「啊」了一聲豁達地責怪說「年輕人血氣方剛互相愛慕有什麼大不了的?!張家要娶媳婦那多的是。可婉兒只有一個嘛何況是威名遠播的博格阿巴特。」

    他往前望了一望不敢相信地說「自古將帥皆以卒換命啊。你怎麼就」他不再往下講只是說「果然是當世英雄。你我也算忘年。

    我在大營擺酒咱們邊喝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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