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6)
    月輝無聲無息地投照在莽莽山野之中。

    一條粼粼閃閃的錙銖緞帶像是從極渺茫的虛空盡頭湧現由遠及近在接近水門碼頭時層層疊疊地掩上。它們一部分悄悄退去一部分碎亂消失。不知週而復始了多久。一隻火把作眼的敞蓬船由遠及近地馳來舷板蕩漾的水紋衝斷最亮的一團月影急急忙忙朝灘頭靠近。

    火光照耀的船頭晃動著三三兩兩的身影。漸漸的一名少年的身影被行船送映到月輪廓豁然明晰只見他手握彎刀腳呈八字衣甲隨風輕掀傲然不群。

    這就是督造船隻的牛六斤。

    他聽說拓跋部即將南下立刻載滿工匠錘頭星夜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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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船夜色正濃。牛六斤先折進圖裡圖利家瞭解詳情到天明時和他一起約集十餘頭目直奔飛鳥家。半路裡遇到張鐵頭和牙揚古。碰頭稍稍議論牛六斤圖裡圖利都不接受他倆先計較個萬全再見飛鳥的拖延之計再次直行猛走打在地面的腳板「札札」冒塵。

    眼看就要到飛鳥家了。

    那兩人略一對視時圖裡圖利點了頭。牛六斤毫不客氣地走到門邊讓小廝通稟。

    小廝從來沒想過他牛六斤有進門先稟報的一天略一遲疑飛快地奔向正屋。

    飛鳥早已應機成立行營算起來其中也包括張鐵頭和牙揚古只是目前忙的是計算並張羅糧草兵械才讓他兩個有機會回去抱抱女人。此時好幾個文官已忙碌了一夜被飛鳥留宿正屋在地下攤了幾床被和衣而臥。歪扭橫斜。

    小廝稟報站在門口的護衛護衛進去與飛鳥耳語。

    尚不等飛鳥打完哈欠牛六斤已經踢著馬刺咯咯當當地踩到木地板上。

    他一按刀刷地行了個半膝軍禮鏗鏘有力地說「我聽說司長官對敵之時猶豫不決想問問為什麼?」

    幾個困頓的先生個個驚跳整衣茫然望向飛鳥。飛鳥僅有的一點瞌睡也跑得無影無蹤。他伸出胳膊收回胳膊伸伸收收。指指點點沒好氣地說「你的意思呢?」

    牛六斤斬釘截鐵地抬頭。忿然擊胸說「我等經歷大小之戰從不畏懼強敵望司長官大人決意興兵願效死戰。」飛鳥憋了一團氣兒只得無奈地怒笑。說「我讓你回來幹嘛?讓你喊著要打仗?你是不是打獵撈魚吃白了長胖了……」

    牛六斤笑道「肉吃了不少是補了血、長了肉的。」他爬起來走到門邊把半掩地門掀了個大開沖外面喊道「請戰的都跟老子進來讓博格看看。」

    圖裡圖利聽到他喊怒目旁視監督眾人。見有慢點猶豫點的就從喉嚨裡發出粗粗的「嗯」聲。

    張鐵頭和牙揚古都傻了。張鐵頭一向見風轉舵連忙往裡跳牙揚古卻問「這是咋了?你可知道……」

    圖裡圖利打斷傲慢而有條理地說「我只知道。一個巴特爾!不會讓敵人見到自己的馬股更不會懼怕任何敵人……」他蔑視地一笑粗聲大氣地問「你進去不?」牙揚古大為羞惱心想他怎麼知道我讓阿鳥保命要緊?難道阿鳥給他說了麼!他一甩手說「去就去。要死一塊死。」

    圖裡圖利走到最後不合時宜地吆喝「我早就想請戰啦!」

    他這句話就像是把水滴進沸騰的油鍋。

    大小頭目多想沒多想的都要混個人場。無不振聲吆喝「戰。要戰!」

    飛鳥飛快地爬起來。裹身負袖地到廊下挑目看這突然的、不可思議的、無端端的請戰浪潮。他扭過頭。轉了一圈又扭過頭一時倒不知道該不該欺騙他們說「我們還要防著迷族人呢。」便繃住嘴深思片刻最終按按雙手改口說「戰。要戰可也要講個戰法。不能一味莽戰浪戰。都回去等命令吧。」

    牛六斤肅立在他身後突然問他「那是要戰啦?」

    飛鳥心說那當然走走過場也叫「戰」吧?何況我不是走過場。他點頭說「戰。」

    牛六斤借了話風自作主張地宣佈「你們回去後動員將士誓死抗擊匈奴!」

    飛鳥猛地看住他還來不及吭聲便看到轉過來地嘴臉聽到他說「我說的不算。

    司長官說說看。」飛鳥不解恨地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鄭重重複說「你們回去以後做好動員和準備!」

    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被交待過地壯漢噌地站出來拔了胸口的衣裳掙著頭聲色俱茂地給眾人說「頭掉了也不過是個碗口大的疤痢。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胡虜都打到咱家門口了要是再輸了這口氣對得起咱爺娘麼?咱們早就是腰裡別著腦袋的人了既然跟了司長官大人就甭給他老人家丟臉。讓他見著那些大老爺貴娘們挺著腰桿說話。」

    部下們舉起兵器亂雜雜一陣吼「誓死抗擊匈奴不丟主公的臉!」

    飛鳥只得嚥了口吐沫緊著眼睛平息說「好了好了。丟不丟臉不要緊打贏才成。快回去待命吧。」他左哄右騙趕去部下們秋後算帳地要了牛六斤幾個進去。

    張鐵頭拉在最後一轉臉見到樊英花出門看怎麼回事連忙慇勤地折到她身邊卑躬屈膝地硬要她進屋笑吞吞地說假話「阿鳥正等著您呢!」

    樊英花門都進了卻才記得客氣問「我合適嗎?」

    張鐵頭連忙巴結說「怎麼會不合適呢?合適合適。」

    飛鳥在無奈之際慢吞吞地請了樊英花坐身邊而張鐵頭則笑吟吟地退到牛六斤和圖裡圖利一條線上。他站定側目發覺幾道目光裡都噴著火連忙為自己開脫說「上頭的樊大人是……」他說不下去了便賴笑幾聲。希望用賴笑換取旁人地原諒和意會。

    樊英花說「鐵頭呀。給我介紹介紹阿鳥的家臣吧。」

    張鐵頭慌裡慌張上前一步略帶娘娘腔地指著牙揚古說「牙揚古。」隨即他來到圖裡圖利跟前用彎曲的手指頭往人面前一放說「圖裡圖利。阿鳥的……」他一時口結。倒是圖裡圖利為他補充「我是阿鳥的巴牙。」張鐵頭重複說「阿鳥地巴牙。」轉而來到牛六斤身邊還來不及張口牛六斤已皮笑肉不跳地等著漫不經心地問他「要不要我扶你跟人家磕個頭?」

    張鐵頭見自個使眼色他也不搭理只好簡短而含糊地介紹一句「牛六斤。」便閉嘴不語了。

    飛鳥揮了揮手。讓幾個勞累一夜的人回去歇息一轉臉。問牛六斤「逼戰?你可知道戰與不戰的利害?」牛六斤慢有斯文地說「不是逼戰是請戰!戰你一定會戰卻還沒有死戰的決心。我這是幫你下決心!」他打量了樊英花幾眼直到飛鳥說「她不是外人!」方揮斥指臂吐氣聲沉「阿鳥。你遠離了故土就要放棄先輩的基業嗎?咱終有一天是要回去地。到時是威名遠播呢還是默默無聞?是聚集一隻毀滅仇敵得力量呢還是空手破車?

    「倘若要威震大漠。有誰認得您手下的敗將『小霸王』?!與這樣默默無聞的人物相比拓跋巍巍不一樣。倘若一戰而挫其兵鋒則足以天下揚名矣!何況我們還能借助這個勢

    中原人保家衛國的願望和鬥志聚攏為您赴湯蹈火的英傑……」

    飛鳥詫異極了忍不住揮手讓他等等。問「你說勢?」

    牛六斤被難為了撓頭笑道「不叫勢?」

    樊英花地腦海裡只有「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車半至」的概念一時和「保家衛國」拉扯不上覺得飛鳥非要用具體地兵家常識更正他不可。不料期待地等了片刻卻聽不到飛鳥雞蛋裡挑刺。她側目望去飛鳥正低頭不語眉頭緊鎖。倒是牛六斤被飛鳥隨口的幾句話難為了一連咳嗽地緩和。

    事實上。飛鳥並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一開口反而鼓勵說「兵法云『勢者因利而職權也。這的確是一種勢。可朝廷會搶先利用。有朝廷在。誰能靠它一呼百應?你繼續講吧把肚子裡地瓶瓶水水都倒出來。」

    牛六斤倒也沒什麼要說地。

    圖裡圖利覺得他已技窮怕不足以說服飛鳥上前一步怒而揚袖道「拓跋巍巍不僅僅是掠奪他要做中原地主人……」樊英花便不抱什麼期望覺得這是粗人地老調——上高腔認死理。而飛鳥像是喜歡和小孩玩鬧一樣正兒巴經地說「是的。他南下之後心就變了……」圖裡圖利臉憋得漲紅竟用嗓門搶話「他想讓中原變成他一個人的羊圈由他任意宰殺。凡一個巴特爾都不能容忍!我們難道不應該保護一個能供咱們取食擠奶的羊圈麼!?」

    這爆炸聲一閉樊英花就忍受不住地插嘴「你說什麼?」

    飛鳥奮力看向房頂錚錚有力地替圖裡圖利回答「這便是巴特爾的意志!你當然不會明白。」他站起來說「那你好好想一想。咱是迎頭衝上去呢還是等他深入羊圈露出脊背呢?要是覺得後者好你們就和白老先生想一塊去啦。」

    他走到圖裡圖利跟前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大步走向門外又說「想法好不能用也不成。」屋裡的人無不奇怪這番話追了他的背影看他已站到門外伸懶腰大聲喊問前頭殿頂上的人「怎麼還沒有上利落?」

    遙遙有人回答說「怎麼上都感覺著屋頂斜。」

    飛鳥吆喝說「斜點就斜點吧。要看正也不是沒辦法你們用中規地長圓筒裝上水比兩端……哎我都懶得教了。」

    被他晾下的幾個人極懷疑他懶得和大伙說話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樊英花若有所思地和張鐵頭說句話走出去。徘徊在外的春棠見她神色冷峻不快地沖正門瞪兩眼糊里糊塗地替她出氣。說「真是的。哎。真是的。」

    這會兒屋子裡也私下議論她主僕一陣。

    張鐵頭一味地用小小地聲音告訴他幾個「你們不知道她是個女的……」他前因後果地講了一大通自以能平息最不忿地牛六斤剛一停聽牛六斤責問「她給你多少好處?」只好附上嘴巴到對方耳邊說一陣。

    牛六斤半信半疑。他出門呼了好幾聲等飛鳥招手叫他便立刻上前說「她讓你不能下決心?」

    飛鳥扭頭看了他許多眼發覺他那張帶了幾分志氣的臉上充滿渴望鼻孔一張一吸地激動。澆了冷水問「你覺得你可以挫敗拓跋巍巍的兵鋒?」他又苦笑說「我沒當眾問你那是怕洩大伙的氣。我問你。你說地那個『勢能讓我在短時日裡得多少本錢?我只求名義上能跟著朝廷實際卻被他忘了看不到讓咱在山裡躲兩年站個踏實。

    牛六斤倒不容易被他說服忘情地嚷道「我不信替朝廷打仗。不能要糧要人?我還正想說呢咱把小霸王地人收編不行嗎?你一定是被那個長鬍子的女人迷住了眼。

    我就知道你好色……」

    飛鳥立即一擺手極好笑地問「她是女人?」他撓頭透露自己地小九九「她要真是個普通的女人我今天就娶進門也好放放心心地去縣城走走。張家哥倆都不知道被她用什麼收買了死心塌地勝過對我。阿過祖輩都是她家臣那是跟避難一樣去花山。那祁連見了她折了勁現在都得磕頭。你說她住咱這兒我一挪窩家還是我的麼?」

    牛六斤拍拍胸口說「不還有我和圖裡倆在麼?」

    飛鳥欣然地拍拍他。幸慶地說「不然地話怕我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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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日山寨裡的氣氛都不同尋常。

    歸營地精銳一到早晨就吹通角號負著沙袋驚天動地地喊叫。這時寬裕的人家忙著烙大餅。攢大蒜把著農具把子裝矛頭。不寬裕的上山截毛竹打磨成魚鱗一樣的毛片上繳換了大餅掛成干……

    到了中午那些藏了盔甲和利刃的把傢伙扒出來清理修補。在陽光下曬;而那些沒有藏的。要麼自己用毛竹木片打磨要麼盯著分派地工活算計。他們的棚長們也不敢空閒。即使平時再吝嗇此時也竭盡全力地餵飽手下的青壯人口進行一些站隊、操練事。倘若有人沿著寨路走走看看他會覺得這裡和兵營沒有太多的分別。

    為了不讓農田在該除草的季節荒蕪飛鳥只得連連發令。

    百姓們一轉身便成了不插槍不進田地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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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地外部局勢也隨之嚴峻。據說遊牧人已經和朝廷打過幾仗了。以山寨的耳目僅能探到拓跋部的游騎曾入縣境並小挫周行文的戰事按幾個核心人物的所得所想官府歷來喜歡封鎖擾心的消息既然敵人已經出入縣境別地謠傳絕非空穴來風。他們焦急焚心督促暴跳。但飛鳥均以不見周行文知會情形沒那麼嚴重為借口不動聲色而又我行我素地籌措戰事。然而在眾人眼裡他行事變得優柔寡斷不可理喻白天他給了史白二人去縣城爭奪地方領兵權的暗示夜裡則接受樊英花自保的建議將行程延期;第二天天亮他照計劃發放俘虜;發放了俘虜他又沒有按照原本只在精神上帶到縣城扔下不再理的計劃行事僅按兵不動地供了他們口糧為他們籌集少量軍輜……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白燕詹眼看凡事愛直言的史文清變得憂鬱沉默心不在焉不來和自己計較只好在樊英花有意地親近地約了喝茶的時候露出幾絲苦悶「你說主公行為反常到底拿定主張了沒有?他是不是心裡沒譜不做補救了?」

    他和史文清雖在進取和自保上各有側重卻一致把攫取地方領兵權放在首位一直督促飛鳥去城裡縣城不行去郡去府去軍道衙門正和樊英花主張的放棄立場才能在兩強之間游刃的建議針鋒相對。樊英花不敢肯定這裡頭有多少來自族別、大忠的出發點委婉到猜測性地解釋「也許有些時候放棄某些立場才能使敵人忽略。」

    白燕詹把它當成了飛鳥的意思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樊英花笑道「他那沒頭緒地做法倒不是任性胡為。比如他突然不殺那兩個刨食地老農收養孤寡恰恰是在得了縣城來的消息後……如果以後不得已而興兵士卒們還會有後顧之憂怕父母妻兒無人照料?」

    白燕詹恍然玩味說「怕是他壓著朝廷地敗兵不動也有深意?!這節節施恩先誅後攻再慢慢地抓到手中……豈不是正應了收心為上?」他撫掌說「高明呀。」樊英花不敢肯定是他自己這麼想的還是一語言中飛鳥的本意看他興致勃勃地念叨他的「明主」倒有點惘然……

    她該回到自己的戰場上去了。

    部下們催了又催甚至傳出這樣的話「主公終是女人這幾天深居少出見一面都難怕是不想回去了吧?」

    要是這時再不動身再也說不過去。可在心底她哪也不想再去覺得和那個苯頭賊心的大孩子鬥智鬥勇遠比在戰場上有成就。

    但就是這一刻她認識到到那個被不由自主地當成大孩子的人已是幾十幾好幾的人仰賴的主心骨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的頭領。既然如此還能再當他是賊心炙熱苯頭真傻的那個人嗎?到了下次見面還能平靜地訴說心事?

    而更遠的將來呢?

    兩個群體裡的兩個頭領要怎麼相處?會不會因為一些利益而反目?

    樊英花心不在焉地辭別白燕詹不知是失落還是憂愁慢慢地進了飛鳥的家院。正巧陸川慌裡慌張地出來見到她猛地一低頭。她奇怪地問「你幹嘛了?」陸川連忙說「我去和狄阿鳥說個事?」

    樊英花奇怪地說「沒看到你倆熱乎過呀。」

    陸川解釋說「我是問他……問他要匹好馬。」

    樊英花點了點頭笑道「緊張什麼。要是你真肯向他討要我也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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