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一束陽光透穿過小口的窗戶自上往下投射在污穢和微微潮濕的地面。他躺在一堆乾草上感受著陽光慢慢地移動面積漸漸縮小不自覺地極力用耳朵去聽隔壁的講話。聽了幾句情真意切的話他心裡已經羨慕隔壁那個動作呆滯的人畢竟他的親人又過來看他了。
一個麻雀藏在窗子那裡叫飛鳥看不到它只是在心底說吱吱喳喳不停地叫什麼笑話本小鳥不動也不叫?要是你像我一樣大概一頭撞倒樹枝上自殺了。
心裡嘀咕完這些他輕輕地抬了一下頭去看隔壁垂淚的場景又想要是有人也來看看我就好了要是能帶點吃的更好。想著想著他有些困正要打瞌睡的時候聽到腳步聲聲。
「不知道又是來看哪個狗娃子的!」飛鳥妒忌地說。剛說完腳步停下門被打開有人喊了一下狄少將軍有人來看你了!飛鳥「呼」地坐起來大不忿地說「弄了半天這個狗娃子就是我!」
來的是陳紹武幾個他們帶了一隻燒雞和兩壺酒見了飛鳥就個個垂淚都說「都是我們連累的!」
飛鳥好不容易說些寬慰的話打發他們走自己暢意地躺下啃雞腿。剛啃了幾口又有人聲。他立刻想起不久前自己罵了自己的話轉借說「媽的!這回看的準是狗娃子!」
正說完趙過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乖乖!住牢房給燒雞吃?」飛鳥捶了下腦袋翻身坐起來看到唐柔許小燕和趙過立刻傻了眼連忙在心底裡說「下次才算!」
「你別怕。趙過找了許多人一定能救你出來。」許小燕紅著眼睛說「要是不行我去求國王。他總要念著咱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
唐柔也連忙說「我們還給小姐送信了!」
飛鳥費盡唇舌把他們哄走又嘗了嘗他們帶來的豬頭肉這才堅定心思想「下次再不是看狗娃子的我就是狗娃子!」
監獄並沒有那麼多看犯人到了天黑再沒人來。飛鳥喝了點酒就地畫了樊全家「旺財」活動圖在昏暗的燈光中研究它能把秦汾的鞋子叼到哪裡以致讓自己仍受冤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回憶起自己找過的地方不由心頭煩躁使勁把乾草揉了幾揉低聲說「該倒霉!硬是碰到這麼巧的事也難怪秦汾這小子不相信。」
不知不覺宋濤來了。他見飛鳥在地上丟草皮丟了又揉以為是他在想著怎麼打仗便叫了一聲並讓獄卒打開門。
宋濤進來笑著問飛鳥「幹什麼」。飛鳥也不隱瞞把秦汾的鞋子和自己的恩怨講給宋濤聽他越講越覺得宋濤慈祥而自己也越委屈。宋濤靜靜地聽他說了始末緩緩地說「這鞋子也不是狗叼走的。你有沒有想過樊家老爺子怎麼知道陛下的身份的?」
飛鳥一下醒悟脫口便說「鞋子。鞋子上有獸山雲朵明黃龍紋。一定是阿全哥拿走的!」
宋濤點了點頭憐惜地看住飛鳥不由想起自己家裡和飛鳥差不多大的兒孫更生出一種保護的意願。他低聲說「早知道這樣我就該讓你出城避一避。我已心灰意冷卻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想想真是難為你了。」
「心灰意冷?!為什麼要心灰意冷!」飛鳥問「如今打了勝仗四處發一下詔書雲集的人多了樊太爺還能控制陛下嗎?」
宋濤坐到飛鳥的對面拿了飛鳥的酒喝最終輕輕地搖頭。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後說「你想得簡單了。若是用明詔勤王必然迫使長月那裡廢掉國王使國家更大程度地混亂。到時誰來收拾?誰又有威望收拾?!城北有位隱士聽說我要擁戴國王走了三十里的路給我說『陛下僅僅是個十五六的孩子在朝是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可一旦離開朝廷無威無德便不足與托付身家縱然你我奉其為君天下人卻未必認可他為君。怕也只有那些自以為奇貨可居專營投機的人才會聚集。』我當時哪裡聽得進去如今追悔莫及。」
這樣一說竟是無可挽回的大亂。飛鳥嚇了一跳「是這樣呀!」
宋濤點點頭一下拋棄所有的面具大口大口地喝酒偶爾才迷茫地抬頭眼神空虛呆滯。
九十(3)
春風春雨。轉眼已經過了四五日眼看江北之地紅裝素裹春陽和煦春鴨嬉戲胡經也經受起最大的考驗接受完審查從監軍手裡拿回自己的軍權。
在這一事上他不得不感激秦傑是秦傑的投敵才讓自己得以脫過。
但他再一次接手軍務的時候整個征討軍團的情形已相當糟糕。在他的審查這段時間內官軍停止了像樣的攻勢西路將士被義軍逼迫接連換了三個地方也沒有紮住腳而東路軍乾脆回頭折返軍士的士氣已普遍低落糧草也開始短缺。
這裡面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一場大面積春雨的阻礙小挫對地方軍民的負面影響。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次將沒敢繼續貫徹自己的戰略意圖拿出庸人的姿態稍有不利則改再不利再改的低劣之策。
的確他的確不能說並沒犯什麼錯誤比如傲慢——太過於索求完美的傲慢。拿小孤山一戰來說雖說敗得意外但仍敗於太攻於工巧上。若不是自覺其它兩路的推進孤立了敵軍的主力在咬著不放的同時繼續推進兩路可以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他完全是可以不必過於追迫避免交戰的。
但同時話又說了回來。戰場上敢妄加打亂原定步驟而不致使混亂的非名將之流適得其反。此時否認整個策略認為是力量過於分散而中途更改則太荒誕太不切實際了。
三月中旬秦台苦於戰場進展而西北大戰又迫在眉睫迫不及待地要使用「屯山之劍」。胡經為了堅定上面的決心只好向秦台的心腹監軍許諾十日內攻不下野牙提頭來見。
而這幾日樊英花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鼓吹給士紳百姓的大勝不但迷惑了外人的眼睛也迷惑了自家人的眼睛。
李尚長頂不住身側親人家臣的壓力正忙著召令正在圍殲西路官兵一個半旅約一千三百人的樊英花回野牙。為了完成傳家大事他按李玉的意思隱瞞真正的目的自稱病危只等樊英花回來就派李玉帶心腹家臣前往軍中。
樊英花有前車之鑒為了自身的安全率騎兵二百餘星夜回趕。
鐵蹄陣陣驚鴉懾鼠挾著前線的腥風血雨不但擊打在大地上也擊中李玉不安的心房。兩百人的心腹鐵騎足可以在剎那衝進他住的地方討還所謂的「暗殺」和「毒酒」怎麼能不讓他心驚肉跳。立刻李玉背著父親準備數百人馬必要時先下手為強。
天翻地覆一般的事醞釀在即卻被整個牢房隔得嚴嚴實實。飛鳥毅然拿出把牢底坐穿的勇氣讓宋濤給他帶了兩本書學著古仁人志士獄中讀書的樣又讀又吟吵得隔壁不得安生。
十四日中午許小燕又來看他了。看過他身上幾處輕微感染的傷口她一下淌了眼淚。輕輕撫摸這些傷口她柔聲給飛鳥說「我救你出去吧?!」
飛鳥已經以坐牢到底來抗拒對出獄的渴望便絲毫不領情地說「我決定不出去了!我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人嗎。」說完他就笑瞇瞇地吟道「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許小燕柔柔的打了他兩下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又一次輕聲地說「我救你出去吧?!」
飛鳥還沒有被這樣的正統的柔情浸過有點不自在從身上到心底都被癢蟲爬了個夠他「呵呵」地傻笑了兩聲先是一句「我身上臭!」接著又吟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她走後飛鳥還沒有認識到反常。正是他一遍一遍感覺臨走印在臉上的一吻時宋濤就來了。他面露喜色親切地忘形一來就問「備州的盧伯你認識不認識?」
飛鳥點頭「盧伯?!盧九公伯!恩!他是我表哥的義父。他也來投奔陛下嗎?!」
宋濤說「嗯!他的千餘馬隊已經啟程若是沿途沒有太多的阻礙十多天就會到達。而他的使者一來就講到你說接你去你母親身邊。陛下非答應不可!」
「我母親在長月!他怎麼送我去我母親那裡?」飛鳥又激動又奇怪地問。
宋濤也替他高興去拿他滿是油爪子印的書微笑著催促說「你應該問問他。走跟我走!」
飛鳥為了良好的形象不願意捨棄手裡的書。他將書疊握在手裡配合著腦袋晃仍是吟那句告白「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稍後他換掉自己發霉的皮甲換上宋濤送來的幾件衣服興高采烈地隨它去秦汾那裡。進去後裡面已經候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沙通天其它兩個卻面生得很。
其中一個男人三十來歲和沙通天站在一起身形相當高大腮幫上鼓了兩塊誇張的骨頭鼻子也不高整個面容看起來有點像眼鏡蛇。他和旁邊的人說上一句話看飛鳥幾眼再說上一句再看幾眼。看他饒有興趣地看自己飛鳥也瞥了他幾下覺得他應該是盧九的使者。
「公子!」那個男人終於等飛鳥站起來後給他行禮。
秦汾端坐在上面冷冷地看住飛鳥。宋濤連忙說「狄飛鳥還不趕快謝陛下隆恩!」
「是謝盧伯伯的騎兵吧?」飛鳥小聲嘟囔了一句連忙跪下磕頭。
秦汾立刻注意了他的小動作追問道「你說什麼?」
飛鳥連忙否認。正說著有人稟報說一名自稱叫「許小燕」的少女說有要事求見。飛鳥心裡一涼卻還沒有和今日的反常聯繫到一塊反酸溜溜地想「她還是去找這小子去做他的王妃。我算什麼?」
秦汾猶豫了一下連忙問旁邊的人「誰是許小燕?」
飛鳥自然不去回答他在地上半蹲半坐著難受。
看沒有人認識秦汾准了。片刻之後許小燕被人帶來她穿了一身發白的衣服楚楚動人全身還微微地發抖。
飛鳥賭氣不去看她卻又想讓她看到自己。正心裡極不是滋味的時候聽到秦汾愕然發問「是你!」
「是我!」許小燕大起膽子大聲地回答。
秦汾猛地咆哮一聲氣急敗壞地說「你不是病死了嗎?!你這個賤女人。你還回來幹什麼?!」
堂下人們都側目旁觀又將壓力增大了幾分。許小燕咬著嘴唇慢慢跪在不遠的地方往飛鳥那裡看發現他偷偷地看過來心裡頓時有了勇氣膽子也大了許多臉孔漸漸起了血色。
宋濤怕秦汾在外人面前丟了尊貴小聲地叫了一句「陛下!」但秦汾已是不辱她剎不住勁絲毫不管宋濤的提醒見她沒有回答便大聲說「我不會再要你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飛鳥越發地難受甚至覺得自己是想要也要不成。他伏在那裡低著頭咬牙切齒地責怪許小燕騙他的感情不斷地想人家說「不會再要你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許小燕抬起頭用大大的聲音說「奴婢不敢乞求原諒只是求陛下不要殺你的忠臣!陛下還記得是誰在兵變時保護陛下突圍的嗎?……」
「侍衛!」秦汾粗暴地打斷說。
「那好!就講侍衛。奴婢問陛下陛下還記得他們是誰嗎?」許小燕凜然地說。
秦汾頭上一下冒汗說「我?!他們沒說。」
許小燕說「是呀是他們沒說要是記不住陛下不是忘恩負義嗎?那?!陛下還記得是誰換了陛下的衣服讓您從容出宮的嗎?若是這個人活著站在陛下的面前陛下卻記不得了是不是也是忘恩負義?」
飛鳥心驚膽戰聽到「忘恩負義」想也沒想「呼」地跳過去摀住許小燕的嘴巴自己四處朝人獻笑大聲地「嗚嗚」幾聲攤起一隻手說「外面刮了一陣風嗚嗚!什麼事也沒有!」
宋濤顧不得對飛鳥哭笑不得的反應只覺得再不停下秦汾非要暴怒不可連忙說「姑娘。你是為狄飛鳥求情吧?!」
許小燕又咬了咬嘴唇跪在眾人面前點頭接著叩首又說「我聽說古代的忠義賢臣很多可帝王都說殺之不祥!而在現在我卻難以見到這樣的男兒看來他們是越來越少了如果陛下仍然要殺這樣的人就讓奴婢代替他一死讓他繼續為陛下效命吧!」
這短短幾句話讓整個大屋子添了森森的肅穆眾人都冷嗖嗖地站著感覺到毛根發緊去衡量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有飛鳥爬在許小燕後面使勁拉她大聲地問「你胡說什麼?你以為這樣就能救我嗎?許小燕你真是個笨豬!傻瓜!」
宋濤第一個感動跪下說「許女真是一位奇女子。請陛下寬恕狄飛鳥准許他回到他母親身邊。」
沙通天三個人也立即跪下言真意切地懇求說「請陛下開恩!」
秦汾「啊」地一下喊出來面龐扭曲了好一陣子不一會他聲嘶地嚷「我偏偏不放他。你斥責孤羞辱孤都是為了他嗎?!孤待你不薄呀!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你怎麼能這樣呢?」
說著說著他眼睛一紅脫口說「就是亡國孤也不放他。就是該放他孤也不放他。就是你求孤孤也不要你!」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內側走口裡接連嘟囔說「稀罕你嗎?!稀罕你嗎?!就是你求我我也不要你!」
看著他消失宋濤一下坐在地上他知道許小燕一下適得其反反碰到秦汾不讓人碰的地方飛鳥怕是真的危險了。
「宋大人!我們主公的請求呢?」眼鏡蛇一樣的漢子問。
「過後再說吧!」宋濤喪氣地說。
就這樣飛鳥又回到牢房。這一呆就是兩天。到了第三天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飛鳥因牢裡潮半夜睡得很輕突然他聽到一陣響動便坐了起來。正奇怪什麼聲音的時候有人四處喊他的名字。
「來殺我的嗎?」飛鳥不踏實地想。既然這樣想了他自然也不理睬這就一捲身子繼續裝睡。不一會趙過突然跑了他的牢門外拿了一大串的鑰匙晃著開門也扯著嗓子在喊「老鳥!我來救你來啦!快起來出大事啦。」
飛鳥立刻翻身起來就聽趙過邊低頭開門邊喊「小姐和少主在城南打仗太爺得爬不起來。」
「什麼!?」飛鳥不知道為何心裡打了個冷戰莫名地難過。
「你起來!我來!」沙通天大步走來說。他提了一把馬刀等趙過讓開後猛地一揮門鎖應聲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