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通天因使命和無奈投靠過來很快害怕這裡並沒有足夠的禮遇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樊英花的心腹——姬康身上希望他能念在原有的交情上把自己推薦重用也好歇一歇氣力收集打散的弟兄東山再起。
而姬康自從他那兒別有保留時就已經知道樊英花有把這個顯赫的土匪作為戰利品送回郡裡的打算。見沙通天有點不安分他也不便冷落便知會過樊英花安排他去飛鳥指點一下騎兵的編排、訓練。
二十七日。沙通天由趙嘉帶著繞過古塞的根子前往飛鳥的營地。一路上雨仍在下山間繚繞的雲霧就像他心頭的疑雲。
他在襲擊官兵的時候確實痛吐一口氣但損失也是驚人的如今丟了底班弟兄靠巴結姬康換來一個空差也只得心底叫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趙嘉見他心情沉重面龐萎黃只好邊走邊嚼舌頭緩和這宗不快不一會就說到他感興趣的飛鳥身上。他們雖然騎了馬一路說這話照樣走得很慢一進了營地就見一撥撥的人在細雨裡三五聚堆有的胡嚷亂叫有的圍著打架。
飛鳥的騎兵早就編排過了但軍官都是隨便指派的沒有什麼像樣的統御之法訓練手段更沒有什麼軍法依從完全是靠拳頭說話。不時有強壯的人不服管制和長官對毆而受了委屈的說走就走鬆散如沙。為了解決士兵官兵之間的重重矛盾建立次序飛鳥只好讓人們自願聚伙自己選取威信較高或者拳頭較硬的人做基本軍官而把沒人要不合群的人調到自己身邊來。
這樣當眾一說很多人都認為聚了多少人可以當多大的官。拳頭夠大為人不錯的好漢們無不找人出面明裡暗里拉落單的人入伙這才有了如今這樣的場面。
其中一撥人很不識相見沙通天三、四個人人來立刻熱情地迎上去。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老遠就笑一看就是能說會道的「片子嘴」。他攔了馬頭給沙通天說「『牛撥』要五個人以上你們還是加入我們吧我們人多和人爭鬥起來也不吃虧。」
「日!」沙通天大為反感感覺這裡比自己山寨還亂。趙嘉立刻橫裡上前從馬上給了這不知好歹的人一腳怒道「這是沙爺。你長沒長眼?!」
看這個「片子嘴」被他的腳蹭了塊泥巴周圍立刻上來十來個人虎視眈眈地看住面前四人。一個大漢提前聲明說「我們可沒有硬拉是你們先動手的。」
趙嘉二十多歲出了名的色厲內荏是家臣中相當無出息的一個。因他天生一張笑臉在逢迎上無師自通頗有周旋的才能樊英花也就讓他跑個腿干個什麼的。他在普通兵士面前有恃無恐更不願在沙通天這樣的大人物面前丟臉這就看住幾個人兩撇鬍子一動惡狠狠地丟了一句「滾!」
漢子聽了更怒振臂一喊「兄弟們打!」說罷竄到前面就拽了趙嘉。背後的軍士也先後撲上。趙嘉掉了馬就被他們緊圍硬抱拳腳半點也施展不開飽吃了一通拳已被壓到泥地上。
沙通天自恃身份自然不讓兩名手下加入只是遙遙喊話為被強拽亂撲拉下馬的趙嘉解圍「我們是來找你們將軍的!」
可他的話並沒有解半分圍反招來更多的人那個先來拉人的中年人脫圍出來立刻給旁邊的嚷「這根本不是咱的人欺負到咱家門口了。我給他說句話他就踢了我一腳!」
「打死他狗日的!」人憤洶洶立刻有人補了他的缺使勁往裡面踹了一腳隨即一聲痛呼響一個大個子軍士從堆裡脫身四處提著別人問「他娘的#誰踢我?!」隨即他看到剛踢過他的人往自己人堆裡鑽立刻把他揪了出來又引發了一撥人互相吵了起來。旁邊有人格外不滿大叫「等會再單挑!外人還沒教訓完。」
在一片亂哄哄的人聲裡趙嘉從人腳底拳下出來蔫茄子一樣聽任大漢給他抹鼻血教訓連討還回來的勇氣都丟掉了。
沙通天看幾眼見趙嘉被人打得連自己老娘都不認識了忍不住一打哆嗦。他不知道飛鳥縱容兵士打架的養狼策略心中不由暗想這裡的兵士下手真重。姓樊的丫頭放了個那個年歲的小傢伙還不是以羊驅狼?想到這裡他帶著一絲暗喜忍不住猜測樊英花讓自己來的用意覺得也許就是彈壓這些強悍的兵士。
※※※
脫圍出來帶著不順來到飛鳥那裡時飛鳥正在忙著給自家弟兄造冊。因為請不來寫字的文吏他選了幾個勉強能寫字的軍士而自己趴在上首一塊塗抹。若不是他因傷裹過的痕跡明顯沙通天根本認不出他來。
沙通天內心中隱隱有點兒敵視又擔憂他過於複雜一過來就再端詳。見飛鳥伏在那兒臥如鍾盤高鼻細目臉上帶著一絲蒼白正吸著氣使勁地劃筆看到自己來了也不理不禁一哂。他已經在熟悉的人那兒打聽出了點什麼覺得這樊英花身旁的紅人在恃寵驕人只好提前打招呼說「公子?!」
「老沙!我正在忙……你除了吃人肉外認字不?認字的話幫個手?」飛鳥一抬頭一改上次夜裡見面時的客氣上口就喊。剛喊完他就看到趙過圈了一圈的蛋蛋立刻給他一巴掌說「什麼都湊熱鬧。就知道亂劃有誰叫『蛋蛋蛋』?」
「沙通天生吃人肉」曾在郡裡盛傳的是真是假已難以知道。眾人還沒意識到是誰來了以為是在說笑紛紛抬頭用熱辣辣的眼睛視看來人。
但是「老沙」這兩個字已經讓人聽著不順何況後面還帶了生吃人肉。沙通天悲哀地歎息一聲心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我風光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跟著舔屁股。」他正想委屈求全地套套交情卻又聽到飛鳥「咯咯」地笑給身邊的兵士說「這就是吃人的沙青龍!你們都還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子!都看看!」
在場的軍士果然身上一緊立竿見影地感覺到一股寒意紛紛收住嬉笑之色。只有趙過橫豎不是地看了沙通天幾眼接著問鼻青臉腫的趙嘉怎麼了。
趙嘉半路上又被人打得不像樣子見了飛鳥怎麼帶滿怨氣早就等著用指責的口氣告狀讓他嚴辦。於是他忍不住氣沖沖地上前到飛鳥跟前就惡瞪住他大吐不滿。
飛鳥沒什麼趙過卻毛了。趙過的輩分比趙嘉高出一輩見他被打成這樣自覺丟人一把甩了個筆頭過來喊「盡丟我們姓趙的人?!媽的!」
沙通天看看趙嘉一張滿是淤傷的臉已經成了豬肺色。想安慰找不到調和方式。不一會又有兵士從外面進來這次是六個人。為首兩個一個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另一個是個精實的大漢都滾了一身泥巴。
「我贏了。」方臉的年輕小伙子進來就說。
另外一名漢子當即勃然大怒揪了他就往飛鳥身邊走口裡大聲地說「你好意思說?!我摔了你幾個跟頭?」
「我摔了你幾個跟頭?!」小伙子也不肯認輸地嚷立刻和他掇到一塊。兩人在帳裡打鬧其餘的人紛紛上來拉架從東到西地挪動位置逼迫得趙嘉和沙通天不斷後退。
趙嘉臉上掛上了一絲惡毒相給沙通天說「沙爺。我是半點也受不了!」沙通天心知肚明知道他說的肯定不是帳前站著的兩個爭執軍士便打了個哈哈繼續看戲。
「你們比武輪輸贏?那不分勝負來幹嘛!你去找唐凱做我的衛兵。」飛鳥稍有點吃力地站起來指住小伙子說。
「那咱又少了一個。不幹不幹!」大伙紛紛搖頭不滿最後把眼神送到大漢那裡。大漢看了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年輕人最後歎氣低頭認可說「我願意讓他當『頭牛』。要是他一走我們比別人少太多人了就要一起去衛隊了。」
「媽的!」趙過看飛鳥一皺眉頭立刻威風凜凜地站起來痛罵手往旁邊一指說「聽他說。」
沙通天既不知道這是哪一齣戲又為趙過這一槓而哭笑不得一連聽到拉人入「牛撥」嚷著要當「頭牛」的便猜想這是在遵從樊英花的指示在進行編製。他在山寨時頭目手下的弟兄個個不等連自己有多少號弟兄都不知道心底極羨慕官兵的伙、什、良見飛鳥硬把原有的編制弄得跟土匪似的自然輕視。
飛鳥似乎感覺到了這點朝他們看了一下還是堅持讓大漢做了「頭牛」說「老子欣賞你給你『頭牛』不做?!看來嫌小。不滿意也要先做著將來讓你做更大的。把名字報上來記下。」
「我呢?!我叫霍泰。」旁邊的年輕軍士連忙問。飛鳥看他不捨地站著碰了趙過一下。趙過急忙笑巴巴地趟過去摟著他的脖子向外走邊走邊說「衛隊裡的伙食好!我對人也好你以後看誰不順了儘管給我講。」
好不容易等一夥吵鬧完走人沙通天這才按住不快的心思走到跟前接連換了幾個難看的笑才說「公子。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說說。」
飛鳥偏頭看著他笑上前一步拍拍誠懇地評價說「你笑起來真奸詐!」說完他便帶沙通天出去。春雨歇了一陣地裡也不怎麼起泥巴很適合散步。往山左走了一會飛鳥就又問「人人都說你在山寨的時候吃人肉。我就不相信。人肉就那麼好吃嗎?!還是你好吃什麼都想吃吃看?」
沙通天頗不快但收斂得沒有半點痕跡他以關愛人的口氣說「你混的日子還少。寧要人怕不叫人愛。我的確吃人肉吃仇人的肉嚇破仇人的膽。」
「這不是個好辦法。不一定嚇倒人。」飛鳥為人著想地建議說「要是真有殺你後快的仇人你應該立刻自盡讓人把你埋到臭坑裡一點也不給他們啃骨頭的可能。他們倒一定會被氣倒。」
沙通天大愣看飛鳥鄭重其事分辨不出他是渾還是有用心地諷刺不敢往下接下去聽他胡扯立刻歎口氣入題沉重地說「公子在這裡逍遙可卻也不能不顧親人。公子的母親日日惦念你的安危眼淚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她正在四處托人找你你還不知道吧?」
飛鳥被點中要穴一樣定住半天也吐不出笑心中一疼立刻就問「你認識我阿媽?!你是誰?」
我是誰?沙通天一想立刻就說「我和你的父親有過交往已經多年沒再聯繫說來你也不認識。」說到這裡他突然打住自問道他要問我和他父親有過什麼交往我怎麼說?
飛鳥一陣混亂心頭如同纏了團爛麻。他恨不得腳下生風飛越關山須臾就回長月告訴阿媽自己一點事也沒有。他抬頭來看四下都是淅淅瀝瀝下了兩日的春雨未及改觀的風貌。山地裡到處都是褐石、斷巖惟有土地裡吐出了綠毛一樣的草芽。大部分的樹木以老樣經受洗滌半青半枯難以入目再也忍不住了當著沙通天的面似哭非哭地「吭吭」兩聲。
春雨尚未停歇先遣的隊伍就已經在白龍廟堵住了東路往此地增援的官兵打了一仗。軍情又變得緊急。樊英花也打算再次領軍出發了虛虛實實地晃過一槍至少將這兩路之間難以相互救援的官兵嚇退。
不過在這之前為了某種政治角度的造勢她還是決定要先送走飛鳥一行將這場慘勝鼓吹造響。為此她特意選拔了幾十名特別高大的軍士跟隨回去並調撥了幾面大旗將這些「戰場明星」包裝一番也好展給遠離戰場的普通人看炫耀出武功和聲威。
沙通天到飛鳥營地的次日樊英花就要了飛鳥去。
飛鳥打著馬入了環形院子一眼就看到自己朝思夜想的「笨苯」。「笨笨」瘦了許多卻又大了不少連毛也長了少許但灰毛依然潤澤還隱隱透著銀光而它的嘴唇、鼻頭和眼圈都是奇特地淡紅色只有像人一樣的眼睛裡才帶有淡淡的憂傷。
它一見飛鳥來就奮聲高嘶回頭就咬了韁子。
身體虛弱的春棠坐在門邊昏昏欲睡被它的「灰灰」吼聲嚇了一跳她一眼看過去就嚷「這匹馬又咬韁繩了!」
飛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接受它用舌頭回報的熱吻最終誇獎說「兩個月不見你變白了。」
「飛鳥!你給他換上皮子的韁。它已經咬斷一次繩子了!」春棠遙遙警告說「再這樣它非跑不可。」
飛鳥揉了揉馬頭乾脆解了韁繩回頭給春棠笑卻見她旁邊放了一套馬具鑲著銀飾的白鞍子白色的錦緞墊褥閃光的白銅鐙子。不用說這應該是給自己準備的。他出神地望著越發覺得自己欠樊英花很多。
春棠的尖叫打斷他的思緒。她已經站起來到了門裡側伸手推著走到跟前的「笨笨」大嚷「它朝我刨蹄子舔我的臉你管不管?那誰你來幫幫忙。」幾名武士遠遠聽她求救都憋著氣笑。
屋子裡的樊英花叫了一聲。飛鳥只好不再看春棠閉著眼亂拔手的窘相給了這匹色馬一下把它往一邊趕了趕進到屋子裡。
樊英花臥在榻上頭髮有點亂似乎才睡醒。她見了飛鳥才翻身起來摸了幾道文書遞給飛鳥叮囑說「明天你就帶上你的人回去。一是要造出聲勢二是要上諭三是要人丁。你也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自己也多加小心。」
安排完這些她又問「沙通天還好吧?這次你要帶上他。他怕是早就想通過國王要個名分了我就趁了他的意。到了郡裡他愛找誰找誰愛受誰拉攏就任他拉攏你就當不知道。」
「嗯!」飛鳥點了下頭心裡更加愧疚。他看看有點憔悴的樊英花忍不住問「你生病了嗎?」
壓力重重居無安所。經人一提樊英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她盡量不表露出來微微一笑說「我給你準備了套馬具你去試試。」
飛鳥無從推卻的站起來走到門邊把馬具搭到胳膊上喚來「笨笨」備鞍子上嚼子。在他忙碌的時候樊英花遙遙透過窗戶看。陽光有點晃著她的眼睛她注視過對面牆下的一溜色簡易的馬棚拴馬的樁子貯放草料的倉房和一排飲水的石槽後飛鳥已經上到馬上。
看他上馬向外走聽著春棠對那馬的抱怨她不禁掛上一絲微笑。
※※※
很快就到了要回去的日子。
經過送別儀式上的三碗水酒飛鳥就帶著少量的遺憾和對鮮花美女的渴望匆忙離開同行的還有等候覲見的降將沙通天。
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先走過吃水不深的山丘幹道又踏過被細雨沁綿的泥路很快回到郡城。兩地相隔三百多里出發地天晴了這裡的春雨剛伴著春雷下。這時已經是傍晚多少受點天氣的影響城外夾道空蕩蕩的半片張燈結采、喜氣洋洋的氣氛都見不到除了城門偶爾可見的兵士在幽幽昏色裡巡迴徘徊外什麼都沒有夠讓這些又緊張又渴望的戰士們失望的了。
沙通天見是這樣放心不少立刻帶著幾分善解乾笑打馬來到飛鳥身邊。由於他的刻意接近和拉攏兩人已經相當熟捻他乾咳兩聲說「弟兄們都夠累了還是趕快入城進去休息吧?!體諒兄弟們兄弟們才肯賣命讓他們往熱地方一捂還愁他們將來不給大人赴湯蹈火。」
飛鳥看旁邊的軍士都有些意動也感覺到被風一吹裹著油布的身上襲來幾絲透骨的寒意但他仍無法不假思索地下定決定即刻入城。這畢竟是安排下來的一場政治秀若放過了不僅違背了樊英花的意願也不利大局。
他注意到沙通天極力掩飾的不自然心裡稍有點反感心想奸詐的傢伙你的小秘密能瞞住誰?你還不是希望從小國王那裡接受官職可顧慮到自己的出身和自己對李氏的顧忌既不敢提這種越俎代庖的打算又怕被一些世仇敵視?!希望偷偷摸摸地進去。外面確實有點兒呆不住。身後顯得昏乎乎的白羊山上突然一亮山後似有春雷作響雨竟越發地緊了。
這樣的境地要麼立刻去城外找人家投宿要麼先入城再說。
飛鳥大眼掃了一圈看眾人都縮得猥瑣相互「吱喳」著罵這「鬼天氣」多少有了點幸慶心想要是真有人迎接自己這些被雨路疲憊折騰得塌鼻子斜眼的人反倒大大出醜。看過趙過幾個人不遺餘力的鼓動他也只能答應入城。隨著他下令「入城」數十鐵騎一點也不理城門的兵士立刻爭先恐後地往城門裡卷。
郡城因特殊的政治環境防護有時嚴苛的要命而有時又很鬆垮看人看事。對敢於硬闖的人守門小吏、兵士都格外地小心並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自己人馬。他們見攔不住連走個形式也免了就任他們這樣「辟里啪啦」地踏水進去。